看信

    李炤炤一愣,姜平州并不知道她与谢若易认识。

    姜平州眸光深邃,笑意分明:“也就是谢公的二孙,某特地拿来与你分享,可别不识好歹。”

    他将信纸递给李炤炤,李炤炤狐疑接下,捻在手中,并不打算拆。

    他催促:“你快拆。”

    少女泰然自若,目色探究,依旧没动。

    姜平州有些急躁,他收敛笑意,眸光深深:“若易不会介意的。”

    李炤炤不由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一定要她来拆这封信,谢若易还能在信里□□不成?

    她的手背覆上一层冰凉,宽厚温暖的胸膛隔一段极近的距离在她身后,少年修长的手指顺势绕着她捻信的手,强有力地掌控着拆开信封。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犹如泥塑,丝毫不敢动弹,少年温热鼻息扑在她的耳廓,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今晚的姜平州十分诡秘。

    “你在做什么?”她不紧不慢开口。

    “你迟迟不拆,某帮你。”姜平州平静开口,接着话锋一转:“某把你当好兄弟,你何必如临大敌。”

    李炤炤抬眸望他,见神情散漫慵懒又带几分认真,也就随他去了。

    打开信的那一刻,耳后鼻息摒凝,李炤炤被圈在怀中,只能强制去看信件,她默声阅读,第一句就是……

    南胧县主微恙。

    第二句是,不日将痊愈,然仍旧孱弱。

    姜平州的母亲病了,虽然很快就能治好,但身体依旧虚弱。

    李炤炤回忆起头一次见姜平州的母亲,是在紫宸殿等待召见的回廊中,她趴在廊柱后头偷看。

    那名高挑女子面容英美,神情慈爱,温声哄着怀中左顾右盼的幼儿,与身边陪伴等候的福安长公主朗声闲聊,放肆大笑。

    那时的她十分康健甚至带有长安贵妇没有的蓬勃野气,仿佛一股刚劲。

    她被那股劲渲染,久久不能回神。

    “姜平州。”李炤炤嗓音微哑,细声唤身后少年。

    “嗯……”少年回应她,却无话可说。

    二人静默良久,李炤炤回眸看他,他见李炤炤回头,对她牵动嘴角,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怎么样,若易描绘的朔方很令人向往吧。就是忒冷,冬日还结冰,不过十分好看,还有匠人会将冰柱雕出花样。”

    她能感觉到少年压抑着自己的悲伤,与她若无其事闲聊。

    “平州,你想回家吗?”李炤炤深邃瞳孔幽幽泛着波光。

    冷冽漠然的木像突然露出怜悯柔慈的神情,姜平州只觉刺目。

    他放开李炤炤,扬声道:“不想,某在长安长大,数年不见耶娘,他们回都述职,也不曾来看某。”

    是了,陈贵妃怎么会让他见耶娘,她要一个全心全意只归属于她的儿子。

    李炤炤欲说什么,却被姜平州打断。

    “李炤炤,你想你耶娘吗?”少年话语中带了些许恶意,忍耐不住的怨气似乎要发泄在她身上。

    言罢他顿了顿,李炤炤何其无辜,他幼年离开双亲,难道李炤炤就不是吗?

    “对不住,我不该……”他不该口无遮拦,勾起李炤炤的伤心事。

    李炤炤捻着那封信,摇摇头:“正如你所见,我除了兕子,无人可想。”

    她不说假话,姜平州此刻只念她也嘲讽他一句,二人扯平才好,她偏偏轻描淡写盖过,倒显得他像小人,明明想念,却不敢承认。

    明明想看信笺,却只能在李炤炤这里,才有胆量拆开。

    “平州,你提他们,伤不到我,他们对我来说才是无关紧要之人。”李炤炤眼眸微阖,唇角轻勾,无情戳破他的心思。

    他呼吸瞬窒,胸膛心跳骤停。

    ----------------------------------------

    是日,北阙坊,崔公府。

    老者在桌案前负手来回踱步,良久,他才回顾身后作揖的孙子。

    “你此话当真,圣人已然见过无上恩?”

    “祖父,千真万确,当夜就有赏赐上山,只是童司监骑马上山,抬着回来,他干儿子留着尸体偷偷哭丧,不敢张罗丧事。”崔青阳在脖颈间比了个手势。

    “无上恩如此狠戾,怎地从前不这么做?”崔公疑惑,从前也并非没有宦侍敲竹杠。

    “想来是见过圣人,觉得自己已得青眼,便张扬起来。”崔青阳思忖开口。

    换旁的公主,杀区区一个司监又如何,顶多训个骄纵刁蛮,可偏偏是无上恩。

    本朝身份最为特殊的公主,说她身份低微,可她是圣人幼女,金枝玉叶,说她身份高贵,偏偏隐没身份,宫中人人可欺。

    崔公不禁扶额,到底是女子,心胸狭隘,难当大任,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准只是隐藏怯懦。

    “祖父勿忧,既选择这条路,最坏结果不过就是牺牲九娘。”崔青阳道,“五郎胸有成算,祖父不必太过担心。”

    崔公目色怀疑,只当他随口胡诌,便挥袖由他顽去。

    ----------------------------------------

    小宦匍匐在地上,强忍着泪,交代自己所见所闻。

    高台宝座金银打造,雕刻百鸟朝凤,镶嵌宝石鲜花,能半卧在这样奢靡的华榻上,还能心安理得闭目养神的,本朝只有陈贵妃。

    她不紧不慢地摇着新得的羽扇,这把羽扇比之前摔坏的那把更加华丽,美观,呈褐色,中间夹杂着雪白,镶嵌绿翡翠,血琉璃,是拔了十余头幼年凤头鸊鹈的毛制成。

    “照你这么说,十二郎是为了炤炤才动手杀人的?”她语气惺忪,却有憧憬,思绪万千,忽而低低笑出声,“吾原先还瞧着他冷心冷肺怎么都捂不热,想不到竟是个情种,要为了二娘来得罪吾。”

    “娘娘,十二郎下手狠绝,无丝毫顾虑,童司监霎那间倒地,连如何死的,奴婢等都未曾看清。”小宦想起冰冷剑鞘曾在自己脸上划过,匍匐着的身子不由颤抖。

    “他如今都不掩饰自己了?还是说,在美人面前不能落了面子?倒是同圣人当年为吾一般。”陈贵妃笑声并无嘲意,她是真心实意想起了自己与圣人的过往。

    “哼,姐姐还想将她的环洙嫁给十二郎,呸!”

    她与韩国夫人少时便不和,在家中时常有争执,后来她被圣人选中册为贵妃,韩国夫人才不情不愿得低下身段,讨好于她。

    “炤炤像不像吾?吾一直觉着,庆阳更像吾。”陈贵妃抚着保养得当的脸庞,目光灼灼地盯着宫娥手中铜镜里那张美艳面孔。

    小宦暗忖着,那日火光全灭,只余灰袍女冠身后的青衣女冠打着的素灯还亮着光,微弱的光照不全女冠的脸,只能看见她深如死水的双眸,十分瘆人。

    但她若能笑一笑,想必与陈贵妃有六七分相似。

    于是他小心答道:“回娘娘,似有七八分相似。”哄陈贵妃开心的话张口就来。

    “呵呵,那想必与十二郎十分登对,可惜了,是个恶鬼投胎的,不然吾一定像疼惜庆阳一般疼惜她,可惜了,呵呵。”陈贵妃摇扇掩唇,笑着摆头。

    很快便将李炤炤抛诸脑后,她今日心情十分好,“十二郎看样子是更喜欢炤炤多些,啧,姐姐又输一次。”

    “你是童司监的干儿子?瞧着还算精干,既然童司监死了,那你顶上罢。”陈贵妃挥袖。

    她无意小宦的欣喜拜谢,只打量着羽扇,目色灼灼,看样子十分喜欢。

    小宦跪膝爬出殿外,又赶忙站起身小步走出紫宸殿,又疾步往青霄门跑去。

    目光锁定一名神情焦急的络腮胡汉子隐在角落阴影处,他向他缓步而行。

    “范参军。”小宦向他拱手,目光探究。

    范思安哪里不知他意思,忙从腰间系下一个布袋拱手递给小宦。

    小宦拿在手里掂了掂,略沉,他咧开微笑:“范参军,还算知事。”

    “娘……那位,可有问起……”范思安斟酌着开口问道。

    “多多进献,那位什么奇珍异宝未曾见过,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我才好意帮你,一把扇子算什么,送礼最重要的是别出心裁,那位如今瞧着喜欢,过几天便丢那个旮旯角了都不知。”小宦高深莫测。

    “望伦忠小哥,指点迷津。”范思安拱手唤着小宦在老家时的称呼。

    小宦似笑非笑,范思安从腰间又拆下一条八宝璎珞,中间镶嵌的玉石透光明亮,似活水净潭。

    小宦接过,打量半晌,才扬笑附上他耳,细声说了些什么,见他神情似懂非懂,便拱手离开了青霄门。

    范思安捋着他的络腮胡徒步往门外走去,又向守门大将作揖,同样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大将接过布袋,遂放他离开。

    范思安对着守门大将一路躬身,待走远后,才直立起身,向不远处栓着骡子的小摊走去,路途不远,他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为将宝物献给陈贵妃,他经历层层盘剥,几乎散尽家财,陈贵妃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未曾问起。

    若将宝物进献给陈国公或是韩国夫人,只怕连水花都溅不起一个,就泯然于世。

    好歹在伦忠面前混个脸熟,伦忠方才和他说什么。

    元玄公主李炤炤,又是李炤炤,那名目色沉沉的少女,竟是位公主,贵妃娘娘还对其极为厌恶,他从未听过此人名号,上次之后他好奇去打探过,这位公主在长安可以说是查无此人。

    这些贵人的心思当真难测,只怕伦忠的话也只能听信一半。

    可这李炤炤究竟有什么缘故,他不屑投靠这位落魄的贵人,并不代表这位贵人无可利用之处。

    他脑海中浮现了那抹银光,杀心是真的,伦忠的干爹童司监,甚至都没看清那抹银光就死在了紫竹林,若是当时少年真的动手,只怕儿子范旭都已将他的尸身送回范阳老家安葬了。

    他在长安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在京兆府混成司士参军,怎能甘心冰冷着尸身狼狈回乡,他绝不会在长安泯然众人。

    可思忖着伦忠的话,壮硕身子已然凉了半截。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