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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姜平州莫名的坚持下,李炤炤还是被迫与他同行,一路上磨磨蹭蹭到了紫竹林外。

    夜空中繁星点点,李炤炤鬼使神差,难得主动与他说话:“明日天气定然晴朗,平州。”

    “谢公还教你这个?”姜平州轻笑。

    李炤炤摇摇头,“不是,看多了就知道了。”

    一个人孤寂无援的日子里,只有这些能让她不那么空闲,毕竟闲下来便会想很多,纵然年幼难以开怀,她也不愿将时间留给自怨自艾。

    “某也看很多,怎么就不知道?”姜平州揪着枣红马儿的马鬃玩。

    “你笨。”李炤炤瞥了他一眼,欲翻身下马。

    微风抚过竹叶,一阵沙沙声响过便散。

    姜平州制止她,“别忙,这送你顽的。”

    “多谢,但马草你出。”李炤炤握紧缰绳,淡笑着向他颔首。

    “真抠门,你观中还养昆仑奴,怎么就养不起我一匹马?”姜平州假意嗔怒,轻挑眉,在月光下倒十分像挥扇仕女图中生气的小宫娥。

    他对上其深邃不见底的双眸。

    只见她摆首,道:“我观中无奴仆,”又顿了顿,“送粮油的宦官,大抵三月来一趟。”

    姜平州似若释然,是了,他在宫中多年,尚且只知有她这么位公主殿下,但其余知道的便不多,陈贵妃是她生母,更是没提过她,李炤炤处境可想而知的艰难。

    他略感抱歉,还是扬眉笑道:“好罢,某送你礼物,某开府时你也送某一件礼物,咱们相抵消。”

    “恭喜你开府,我会的。”李炤炤郑重颔首,想来他开府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事,好歹离那个疯女人远一些了,只是礼物,她也不知这个麻烦人喜欢什么,送什么都要斟酌一番,毕竟他见惯了好东西。

    姜平州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什么坏主意,他狡黠笑道:“不用送什么了,不如你来参加某开府礼。”

    他只差说,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李炤炤一时讷讷,轻喃:“圣人无召,我不得随意出观。”

    她可不是什么看重规矩的人,要不怎么会下山去送大公主出降。

    “早出晚出都得出,就这么说定了,大公主也会来的。”姜平州扯下发簪,将身上青色的襦裙换一种穿法,此刻已俨然是个披头散发的少年。

    他急急掉转马头,生怕她再说什么拒绝的话,甩绳扬鞭,马蹄高高抬起,便疾驰在下山的路上。

    “李炤炤,好梦。”

    他枣红马儿蹄子扬起的灰尘已经渐渐消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山中空谷回声,四面对撞。

    少年似骄阳热烈,本该在朔方边境纵马扬鞭,驰骋草场,或许还该有一位同样明媚的妻子,西北的风才能将他的肆意吹向长安。

    李炤炤淡笑,声音细如蚊讷,像说给自己听一般,她说:“姜平州,好梦。”

    而后同样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山中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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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隐在竹林中的黑影,此刻快速得钻出竹林。

    他脚步不急不缓地走在下山的路上。

    脑中细想着灰袍女冠的容貌,身姿。

    是的,不管女人,少女,亦或是女童,他第一眼只能打量她是否有美貌,身段是否上佳。

    思及此,他心中便不由嗤笑。

    他跟随那辆朴素隐蔽的马车好几日,终于在紫竹林外寻到,只是马车极快,他明明看见那辆马车进了条通幽小道,可眨眼间小道便在竹林中隐去。

    他看过中原人的书,知道这或许是用了奇门遁甲之术,设此隐路术的定是位高人,若无人专门说过,那小道便不为人知。

    无所谓,他有的是耐心,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下山之人,他以为这会是他向着前程又进一步的贵人。

    待见到那名灰袍女冠时,他很是失望。

    这般高深莫测之术法,竟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通身气度非凡,虽着装朴素,却能引得谢二郎追随,他苦笑摇头,今日还见到了姜十二郎,全长安最张扬的郎君,不论是来还是回,都在她身侧亦步亦趋的护送。

    纵使他在看见这个丫头时,已然认定她没有任何价值,但她还是引起他的好奇,方才他听见姜十二郎叫她什么?李炤炤?

    这便是关键。

    思来想去的片刻,他便下了山,心中有事,连前路有人都没发现。

    前路那人侧着马身,像是在拦他的路。

    霎时间,那人已然拔出银剑指向他,逼近脖颈的锋利让他感到天然的危险,他不由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京兆府,左司法参军,范思安。”

    那人用干哑的嗓音逐字说出他的身份。

    范思安直觉不简单,猛得抬头,脖颈便碰到那抹锋利,擦出轻微刺痛,他已无法顾及,因为拦他的人,是他一眼便知得罪不起的人,姜国公府,十二郎,姜平州。

    “不要告诉某,你只是散步到此,京兆府距此地甚远。”少年冷笑,浓丽眸子平日看着慵懒温和,此刻却透着杀意。

    他只知姜平州是个混迹高门郎君中的嗜酒纨绔,却不知姜平州竟能发现他的存在,还以这样快的速度让他面临危险,稍有差错,便小命不保。

    剑尖离他脖颈愈发近,他能感觉到血液的加速流通。

    少年给他的时间太少,范思安急忙思考着,欲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出一个少年满意的回答,他心一横,话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崔公命下官前来看望道长。”

    “崔公与道长并无瓜葛,便是来看望,也用不着你这么个身份明显的人。”少年剑尖再次逼近。

    他疯狂思索,终于……

    “崔公的孙女,崔九娘,崔道长。”

    姜平州知道,范思安谄媚权贵,攀附崔公,说是奉崔公之命是绝对不可能,只怕是他自己心意讨好,李炤炤在长安,可以说是查无此人,范思安又怎么会知道。

    若在别处便罢了,但在这里死一个参军,非同小可,李炤炤处境艰难,绝不能给她惹一丁点麻烦,无事,他会盯紧范思安,还有动作,便不再轻拿轻放。

    因此少年颔首,收回直指他脖颈的剑,

    范思安捂着伤口,大口大口喘气,他早已打听过,崔公的孙女也在修道,于是才冒险一试,想不到竟被他蒙对了。

    崔公,谢二郎,姜十二郎……

    “奉劝范参军一句,不该说的话,不该记得的事情,也不该再来的地方,便不该再作,若有下次,某取你性命无须禀明圣人。”

    这股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他喘不过气。

    少年留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他如烂泥般摊在脏污地上紧握双拳,良久,才涕泗滂沱,又放声大笑,状似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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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萼楼中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覆满镶嵌鲜花的琉璃瓦,不管花萼楼有无举宴,这是每日都置换的,中空鎏金包顶,殿堂灯火通明,将玉柱琼台映得如梦烟萝,殿内设地屏处宝座。

    台中美人惊鸿翩舞,纵使徐娘半老,身姿仍旧轻如盈燕,仕女歌唱乐师弹奏,圣人穿着常服为她击鼓伴奏。

    一曲终了,周遭仍旧喧闹,推杯换盏,吟诗弹唱,热闹又自由,圣人下过旨意,花萼楼中可着常服,举宴不分君臣,一旦起宴,便可众人狂欢至尽。

    圣人牵过香汗淋漓的陈贵妃的玉手,竟是携手带她上高台歇息。

    陈贵妃如二八少女般含羞带怯得朝着圣人微笑,此刻倒是温婉许多,她很享受这样的宠爱。

    圣人也紧凝着她的面孔,面中带笑,表情许久未有的轻松。

    “圣人这样看着臣妾,妾身可是妆容有损,惹得圣人这般凝顾?”陈贵妃担忧着抚着面容。

    “桑娘一如初见时,貌若惊仙。”圣人笑着抚须,揶揄道:“倒是朕已非壮年,不复年轻了。”

    “二郎胡说,在桑娘眼中,二郎仍是那个为桑娘拾起丢失马球的少年。”陈贵妃假意嗔怪,话中煽情,她思忆着他们的开始。

    “孩子们都大了,兕子今日出降,炤炤也已然是高挑少女。”圣人摩挲着她的玉手,叹息道。

    陈贵妃却从话中意识到不对,她的语气顷刻之间便淡然,试探问:“二郎怎知炤炤……”

    圣人并不回答,只感叹:“你为朕生了两个好孩子,桑娘,真是万幸。”

    陈贵妃云里雾里,抬首去看一旁侍奉的仆高邑,仆高邑却对她摆首,示意她别再问。

    因此,她只能按耐心中疑虑,由着圣人高兴。

    鹤发老丈也同样着常服,上前向高台座上的圣人敬斟。

    圣人见是谢公,便命人赐座。

    君臣二人谈略音律,又随口聊了几句,谢公才切入正题,他起身向圣人躬身,“圣人今日欢愉,想来今夜好觉,臣贺陛下。”

    “倒是托谢卿的福,”圣人沉吟片刻,又委婉道:“你就由着她字写得这般……”

    “圣人,臣从不干涉,她一向心中有数,只是这字……”谢公言罢又躬身,语气抱歉:“臣惭愧,她练几年,也难有建树,恐只有圣人能亲自教导。”

    圣人不理会他的话,只含笑,没人能懂他的想法,他只道:“十二郎怎与她顽一块去的?”

    这……谢公也不清楚,他只听家中二郎说过,姜十二郎是时常寻她,只是具体原由,他也不清楚。

    圣人见谢公这般神色,少顷哈哈大笑,那个孩子看着一切漠然,实则并不耐烦呱噪,倒是很能容忍十二郎那个顽劣混账。

    只怕她真正的秉性还要靠她熟识的人才能探究一二。

    他道:“召十二郎。”

    旨意一下,便是千万里开外,也得回都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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