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影的坚持下，姜蕊住院的时候又去看了皮肤科医生。
“你可是女孩子，怎么能留疤呢？！”
“我知道你不想去，但是你接下来还要拍戏，脖子也不能靠衣服掩盖！”
说完，赵影才想起姜蕊听不到，又用手机哐哐一顿打字，举到她眼前。
姜蕊把手机往外推，“太近了看不清”。
“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姜蕊之前很排斥医院，这里记录了她所有不堪的、无助的时光。
……
“舅舅，是我。”
“谁啊？”电话那边像是许多人说话，她没听错的话，还有麻将哗啦哗啦的声音。
“小蕊。”
“啊，什么事儿？”
“舅舅，您最近，怎么样？”她极低极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在楼道里飘散。
“……还行”，电话头迟疑了一下，很快又不耐烦，“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
“您五年前借了我们家三万块买房。”
“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还了”，她语气卑微。
“小蕊啊，我也没什么钱啊，你知道的，我家里两个孩子要养，房贷到现在也还没还完，这钱，是真的拿不出来啊”，电话那头搓麻将的声音比人声都大。
“舅舅，我妈妈生病了，白血病。”
“我得拿钱救她啊。”
“啊！我姐生病了？”
“那我……”
她心中燃起希望，或许血缘的确有它存在的意义，即便这个人再浑蛋，对自己的亲姐姐，还是有些顾念的。
她的舅舅虽然很混蛋，瞧不起自己的姐姐，被自家老婆把持着，早早地气死了自己的母亲，或许世上只剩这一个亲人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良知的。
“别想了，家里哪有钱！”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声音在楼梯间炸开，她的耳膜像针扎似地疼痛起来。
“你在外面做模特挣了那么多钱，也没说过年的时候给彬彬发个红包，这个时候想起来我们了？”
“没门！”
“可是那个钱就是我妈妈借给你们的，你不应该还钱吗？！”
“有借条吗？没借条谁知道？！”
“再说了，就你妈那病，就是有三十万也没用，治不好的！”
“你！”
“反正我们没钱，养两个孩子，哪还有闲钱。”
“我劝你也别治了，带着你妈早点儿回哈尔滨，找个墓地准备好吧。”
“求你，我求求你们，哪怕100块也行。”
“我妈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起码，让她今天有个地方住……”
“这三万块，我可以打欠条，等我有钱了，就还给你们。”
“求求了，求求你们。”
过了很久，握着电话的手都僵了，她才反应过来，那边早就挂断了。
……
但是现在，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过往，被血淋淋呈上来后，人反而开阔了很多。
来医院，来协和，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人这辈子，就是靠着一丝又一丝，微弱的希望活着。
“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这边有wifi吗？”
姜蕊手机卡没办流量，微博又是最耗流量的，趁着护士来查房的时候，姜蕊终于忍不住问了下。
“有啊，我们医院的名字，密码1到8。”
顺利连上wifi，姜蕊打开微博。
好几个深红色的爆，吸引人眼球。
仔细看名字。
——顾青珏。
她愣了一下，手指在这个名字上方游移，很想知道，这个词条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但是又怕，是她不想看到的内容。
热搜词条里，有些评论内容，脏得让人不想看第二次。
姜蕊摁灭手机，环视房间，连个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点进热搜词条。
热门是一条博文。
发文的人，姜蕊定睛一看，竟然是顾青珏。
他的微博名字就叫顾青珏。
姜蕊点开，很长一段文字展现在他的眼前。
各位好：
我是顾青珏，现就读于北大协和医学院，博士生。
当然，我更想给你们介绍我的另一个身份——姜蕊的老公。
那个你们口中，陪酒被包养，下贱不自爱的女明星。
但在我的眼中，她却是勇敢又果决、善良且单纯的小女孩儿。
网上的照片，我看了。
抱着她上车的男人，是我。
刚入行的新人，被经纪人骗进饭局，被投资商性骚扰，惊慌失措地给男朋友打电话，希冀着被解救。
所幸，一切都没晚。
这就是照片里的故事。
你们信不信，我不在乎，但造谣的人，我会一封封律师函送过去，包括事情的始作俑者——王子怡和记者刘晋，你们准备好打官司吧。
下面是张照片，两人摆在一起的结婚证。
彼时还很陌生的两个人，连结婚照都显得拘谨，肩膀虽然靠在一起，脸上却没什么笑容。
她心里压着母亲的病情，压着对前途的惶惶，心头一片迷雾，总也散不开。
可顾青珏，为什么也笑得勉强？
如果，照片里的人，的确是他，那他早就知道她的经历。
这或许也是后来她换经纪人的原因。
姜蕊看着手机失笑，他又骗了她。
“陈玄，你之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本来是姜蕊过去圣泉山那边，被陈玄好劝歹劝留在了医院。
陈玄提着个果篮进来，笑得心虚。
“怎么样了？看你这情况是可以听见了？”
“嗯。”
姜蕊坐在病床上，显得很平静，“你上次想说的话，现在说吧，我很想听听，顾青珏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
“其实，他过去也就那样，我那天说是夸大了。”
陈玄眼神躲闪，从果篮里拿出个橘子，“来，吃个橘子”。
之前在射击场那边，他冲动之下说出的那番话，后来回想起来，还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顾青珏这事儿，他想说自己说才对，别人越俎代庖，把他的伤口血刺呼啦地揭开，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你不说？”
姜蕊说着掀开被子，往床下走，“我知道他回协和了，我自己去问”。
“哎哎哎！”
陈玄顿时慌了，拿着扒了一半的橘子，顾不得满手汁水，赶紧拦住姜蕊，“姑奶奶，你躺下，我说我说”。
“你先坐下，我慢慢讲”，陈玄把手里的橘子放下，擦了擦手，认了命似的，举起三根手指。
“我发誓，我讲的都是真的，但是你未来千万不要问顾青珏这些事儿。”
姜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右手摸着跳个不停的心脏，试图把那股快要冲上来的心悸压下去，“我不会说的，你讲，我很好奇，顾青珏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
陈玄、郑楚寒、顾青珏，三个人都是部队大院长大。顾青珏比两个人小太多，再加上母亲生病的原因，他不常和大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儿。
小时候的顾青珏很安静，安静到他在球场旁边看一下午书，都没人发现他。
顾青珏母亲是个温柔的、却也脆弱的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她身体一直都不好，常年卧床。
“原本日子这样过着，青珏长大后，会按部就班地考上清北，找个合眼缘的女同学，在家人的见证下迈入婚姻殿堂。”
但是人生，哪有那么顺顺利利。
陈玄低下头，食指拭去眼尾的泪意。
“他拿到高考成绩那天下午，顾阿姨从六楼跳下，头着地，人当时就没了。”
“你永远想象不到，他扬着清华录取通知书，看到楼下那滩血迹时的心情。”
“是产后抑郁吗？”姜蕊小心翼翼。
“是他爸爸的情人，戴着属于他母亲的项链，说了一堆刺激人的话后，顾妈妈忍不了，冲到阳台一跃而下。”
“最讽刺的是，他爸爸害怕被顾青珏知道事情真相，连医院都没送，直接把人拉去了火葬场。”
姜蕊闭上眼睛，想象不到当巨大冲击来临的时候，那人的样子。十几岁的少年，金榜题名时刻，却也是人生的至暗时刻，往前一步，地覆天翻。
“没人知道，顾青珏买了摄像头，为了实时照看母亲的情况。他拿着这段视频内容，举报了自己的父亲。”
原本顾爸爸可以再升一级到旅长，却因为这次举报，只能转业，机缘巧合，陈玄的父亲顶了上去。
“他爸爸很生气，直接把人赶出了家，没有任何行李，也没有一毛钱，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这样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流浪。”
“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再次见面，03年的冬天，我和父母去郊区看望姥姥回程的时候，就那么惊鸿一瞥，顾青珏就和一群胡子拉碴，面目沧桑的大叔坐在路边上吃盒饭，你永远没办法想象我那时候的心情，人群中，我的朋友穿着破烂不堪的袄子，漫天的沙尘里，吃着活了泥的盒饭，那不应该是他的人生。”
陈玄当即下车把人叫住，两个人还争执了许久，最终还是顾青珏坳不过他，跟他回了大院。
“我妈妈和顾妈妈关系很好，她用长辈的身份压着他，重新高考。”
“他恨极了北京，大学是在上海念的，工作后申请去了驻边部队，很多年都没回来过过年。”
“那他为什么会回北京？”姜蕊觉得，这个问题解答后，所有的事情，应该都明了了。
陈玄闷着头想了会，最终还是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他再见他，是08年那个夏天。
简短的一通电话。
“借我30万现金。”
他拿着钱过来，见到了一身军装的顾青珏，他在边疆部队，制服还是87式军装，整个人像是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人。
陈玄接着拥抱的机会，擦了把泪，而后大笑着拍拍顾青珏——你小子也有求人的一天。
他没想到，顾青珏求的，并不止这一件事。
“十楼有个小姑娘，她母亲得了白血病，你看看能不能给她个工作，帮她一下。”
连人都没说是谁，就让他去帮忙，不过去了才知道，十楼基本都是成年人照顾病人，只有姜蕊，小孩照顾大人。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是科班，还能能进我们公司，培养你当明星的原因。”
“毋庸置疑，你很漂亮，但对我来说，你是我兄弟托付的人，我得照顾好你。”
“当然，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把你安排在钱多多手下，是我的失误，我并不知道她的行事作风如此过分。”
姜蕊看着陈玄，摇摇头，即便陪酒被人揩油，她还是感谢钱多多的，那是当时她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没关系”。
陈玄再见顾青珏，就是09年大雪夜，他抱着个女孩儿走上门。
“当时他咣咣地敲门，听起来是想要把我的门砸坏，我从电子眼里，看到他就穿了一件长袖，满身是雪抱着个女人，女人身上盖了他的棉服”。
一开门就是质问。
-陈玄，我把他托付给你，是希望你能够保护这个女孩不坠入深渊，她差点就要遵从黑心舅舅的想法随随便便嫁给镇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一生就毁了。
-可你却像是另外一个刽子手，让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去跟那些四五十岁的男人陪酒。深更半夜，凌晨两三点，没有人管，让她醉酒独自蹲在外边呕吐。
-这就是你的帮助吗？
陈玄回忆着，“我真的被吓到了，你不知道，这是他头一次对我发那么大的火，因为你”。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他进了协和血液科，给你妈妈治病，你们迫于你妈的嘱托结婚。”
陈玄也摆烂了，掰了一半橘子塞进嘴里，“你千万不要拿着这些事情去问他，他这个人，看着高高兴兴，心里其实苦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