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蕊下意识先看下周围，她现在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把别人拉进这个泥潭了。

    看着吴宇翔的嘴张张合合，她辨认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没人，我看过了。

    拧开门，把人带进去，她把菜放到桌子上。

    “不用换鞋，我妈没在家。”

    “你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姜蕊接了两杯热水，慢吞吞地往沙发边走，心里盘算着吴宇翔的来意。

    关心她？

    -你没事儿吧？

    刚把杯子放下，就看到他说话了，应该是关心的话，姜蕊摇摇头。

    “还行。”

    她示意吴宇翔喝水，面前这人只是拿起杯子，握在手里。

    看着他的嘴张合，姜蕊捕捉到两个关键的词。

    不是。

    真的。

    他想说的，大概会是，我相信你，那些网上的传闻都不是真的，现在技术那么发达，肯定是p图造谣。

    眼中那么明显的怜悯。

    姜蕊笑着，像是旷野里的一棵树，无风无雨的时候，安静挺拔。

    “是真的，那是我，当年我为了拿到那部戏的女主角，的确去陪酒了。”

    “第二张，也是我，只是我没有印象，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喝醉了。”

    姜蕊看到对面这人，脸色逐渐苍白，眼里的震惊都不记得掩饰。

    “我不适合你，吴副连长，你这么优秀，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欢你，我不过是个单亲家庭长大、母亲还有白血病的普通女人。”

    “论家世、论学历、论背景，我都没有，唯一长相的优势，随着年岁衰老，也不会长久。”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靠美貌一辈子，所以，当年，我的确利用长相，来获得某些资源。”

    说完，她自己笑了，眼尾闪烁着泪意。

    她这辈子，都在妥协，都在软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想这样了。

    “所以，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没再管吴宇翔，姜蕊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突变发生在她去菜市场买菜的那天。

    有个小报记者，大概是发现她每天会在固定时间买菜，等在菜市场入口，人最多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眼前。

    小报记者拿着她陪酒的照片，指着她鼻子，唧唧咋咋地在说话。

    可她听不见，没办法回答，况且她也不能回答，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影响后面电影的播出。

    菜市场入口正对着小区出入口，见这个情况，许多人以为是明星拍戏，忍不住凑过来围观。

    姜蕊转身就要走，小报记者大力拉着她的手臂，姜蕊一手捂着脸，一手用力甩开那只手，挣扎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整个人跌到边上的路障上。

    老旧的红白相间路障，还带着铁锈，从她的右侧颌骨到锁骨，没觉得疼，只是有皮肉撕裂的感觉。

    她想爬起来，低着头，地上一滴滴的血珠，还有正在落下的，溅起一小圈尘土的血滴。

    极其吓人。

    她挣扎着爬起来，顺着起身的姿势，扫视了下人群，有人指着她的脖子，有人正在打电话，还有人拿着手机在录视频。

    姜蕊捂着脖子，挥开想要帮助她的人，打了辆车，“师傅，协和。”

    师傅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说什么。

    姜蕊听不到，只能随他去。

    一路走，一路血，姜蕊还没到急诊，就因为过于吓人而被压到了轮椅上，去了最近的诊室。

    是熟人。

    姜蕊笑笑，那人很大一个白眼翻过来，压着她脖子靠近垃圾桶，一瓶透明液体倒下来。

    比大脑先反应过来的是喉咙。

    “啊！”

    液体流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似乎还有密密的泡泡。

    林晨仿佛是报复她，又连倒了两瓶。

    “别叫了，问你也不说是怎么搞的，我只能多整点儿双氧水给你消消毒。”

    这一番流程下来，姜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貌似更惨了。

    头发上还有沾到的血迹，衣服上也是，脖子上是一片白色的泡沫，外围是铁红的血迹。

    林晨站在后面，拿起手机，比了个耶。

    她疑惑地看向这个人，他说话太快，她根本辨别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貌似是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顿，姜蕊索性也不听了，等缠好纱布，站起来冲他躹了一躬，人就转身往外走。

    不成想被他拉住，硬生生转了方向。

    哦，是给她拿药。

    姜蕊猜到赵哥会来，回家后掩了下门，等着他来。

    等他进来，又是一大顿关心，姜蕊半看半猜他的话，拍拍他的肩膀。

    “没事儿，别担心，我之后都叫外卖上门。”

    “对了，你能帮我换个智能手机吗？”

    “这个手机不方便订餐。”

    她这个旧手机，从大学开始，用了很多年。

    她想着，只要捂住嘴巴耳朵，不听不看，自己就还是大学校园里，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女孩。

    但是，人，总归要长大的。

    风霜刀剑，总有一天会落到身上。

    手机当天晚上就送来了，姜蕊摸索着手机的玩法。

    赵哥已经把那些需要的app下载下来了。

    她登陆微博，用现在的手机注册了个小号，她名义上的微博，其实是赵哥在管理。

    灰色的圈圈转了两圈，就进入到了界面。

    微博热搜，爆的那个，就是她今天采访受伤。

    有人传了视频上去，画面里的她，神情冷漠，捂着脖子往前走。

    连她自己都觉得吓人。

    姜蕊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看着电视上的《士兵突击》。

    总感觉有风，看了下窗外，窗帘飘动。

    入秋了，秋风还是凉。

    她走到窗边，关上窗户，继续去看电视剧。

    听不见就这点儿不好，关个窗户的功夫，就错过了重要情节。

    顾青珏站在玄关，空气里的辣味弥漫，转角女孩儿吸溜泡面的声音大得不可思议。

    刚进门时的紧张，变成现在的难以置信。

    开门的时候，风太大，咣当的关门声，整层楼的墙都震了震。

    但女孩儿却没听到，依旧自顾自地吃泡面。

    可，电视里，明明没声音。

    一切静得可怕。

    顾青珏忽然想到了林晨给他发的消息。

    -你这个老婆，应该也是吓傻了，捂着脖子直愣愣地往前走，我叫了她好多声都没回头。

    -她这个伤口深度，还得用药，可人家缠好纱布就往外走，这是一点儿都不想在医院待啊。

    所以，她听不见？

    她听不见了。

    顾青珏一下子被抽了力气，整个人慢慢滑落到地上，双手交握，抵住额头，很久很久都没动。

    姜蕊是被赵影半拉半拽去到的医院。

    “你是什么时候听不见的？！”

    “我竟然没发现，还是……”

    赵影捂住嘴，一下子想到姜蕊反正听不到，索性继续说。

    “要不是顾青珏，你这耳聋还不知道要瞒我多久！”

    “听他说，这种耳聋不及时治很有可能终生，希望老天保佑，能治好”，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放到额头上。

    赵影的祈祷，没有起作用。

    “高频全聋，比较严重，需要住院。”

    医生盯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打字，打印出来的住院单递给赵影。

    姜蕊还没哭，他却已经开始抹眼泪。

    “我们小蕊，怎么这么苦啊”，他左手擦完右手擦，泪流个不停。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这个治愈概率30%，药物全用能达到50%。”

    这么一说，赵影哭得更凶了。

    姜蕊不好意思地拉着赵影去缴费，走到半路又忽然想到，包包落到了医生办公室。

    她往回走，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影先她走了进去。

    人立在原地，茫然站了一阵儿，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偷偷往里看了眼，是他没错。

    顾青珏。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为什么回来？

    因为她吗？

    那他应该也知道她陪酒的经历了。

    顾青珏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见了。

    这个耳科医生是他找了老师，特意请人家休息时间过来帮忙看诊的。

    “姜蕊的这个情况，就算治好，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成之前的听力了，她这个拖的时间太久了。”

    医生撕下一张纸，边写边说，“我这边先给她用高压氧，住院两周，药物是甲泼尼龙、倍他司汀、甲钴胺片和胞磷胆碱钠片，先吃着，中低频听力能恢复，但是高频应该没办法。”

    医生把纸递给顾青珏，他机械地接过，像是所有来看病的病人亲属，满脸恨不得把所有的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小顾，你也是医生，别这么大惊小怪，往好处想，她未来听不见那些小孩儿的尖叫声，火车的鸣笛声，不是挺好的？”

    顾青珏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声音低沉。

    “不好。”

    姜蕊顺利住院，赵影还有工作处理，她胳膊腿也都没伤到，就让他先回去了。

    给她安排的病房还挺好，单人间，她躺下，看着天慢慢变黑，脑海里回想起下午的场景。

    顾青珏好像是瘦了，整个人都撑不起风衣，单薄得可怕。

    下巴上短短的胡茬，看起来很久没打理过自己了，比之前沧桑了不少。

    他握着门把的手，青筋凸起，弯弯曲曲像是小蛇一样附在手背上。

    这人，看起来，过得也不怎么样。

    姜蕊慢慢回忆着，天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