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倒数第二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吃完早饭，姜蕊窝在阳台躺椅上，仰着脸晒太阳。
只是还没晒个五分钟，客厅里就传来姜妈妈的声音，“小蕊，你都躺了五天了，出去活动一下”。
还没来得及拒绝。
“青珏，你看她，从小就是这样，不爱出门不爱晃荡，天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窝着。”
“我看你今天不太忙，不然你带小蕊出去逛逛？”
“不用。”
“可以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姜妈妈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家女儿的声音。
“其实你不用这么迁就我妈妈的”，看着身边的一身休闲装的顾青珏，姜蕊无奈地叹气，“下次你别说话，我来拒绝”。
不论姜妈妈提什么要求，顾青珏都是笑着点头答应，活脱脱一副柔柔弱弱、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子。
“我挺喜欢出去走走的，但是从来都是一个人，后来渐渐地也不愿意出去了。”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出去的话，我把你送到你朋友家，到时候晚饭咱们再一起回来？”
他明明还是笑着，可是笑意不达眼底，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落寞和委屈。
“没有”，姜蕊作势扭了扭脖子，“好久没运动关节都僵硬了，正好出去锻炼锻炼”。
“北京土著，推荐个地方呗？”
“城外吧，带你去个清净的地儿。”
顾青珏开车，一路平稳地往北走，姜蕊望着路边的风景，莫名觉得熟悉。
看到迎宾路蓝底白字指示牌的时候，她反应过来，这不是去公司的路吗？
“我们要去圣泉山吗？”
一直听赵影说却没逛过。
-当年花800万拍下的地，现在光地皮都值三个亿了。
-怪不得人家是老板，我是员工呢。
“你来过？”
顾青珏踩下刹车，停在路边，眉毛眼睛皱成一团，表情鲜活，配上今天穿的灰色连帽运动衣，活脱脱像个男大学生。
姜蕊忍着笑，连连摆手，给顾青珏指着西北边，“没有，我们公司就在这儿”。
“哦，忘记了，陈玄当年在这里也有块地”，顾青珏舒了口气，车子缓缓启动，他又恢复了往常，“我们去红螺寺，那边人应该不多”。
不出所料，卖票处只有两个中年男女围着，低声询问票价。
顾青珏排队，姜蕊直直走到窗口，抬眼看墙上贴的告示。
“您好，两张票。”
很快就到了他们，看着顾青珏掏出钱包，姜蕊犹豫了一下，还是扯了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
她招招手，顾青珏很听话地俯下身。
“你不是学生吗？”
“嗯。”
“那里”，姜蕊指了指墙上，“学生票半价”。
蓝底白字，清清楚楚。
顾青珏一下梗住，全票54元，半票的优惠还不够这一趟的油钱。
可那双眼眸，糅着期盼、希翼，还带了些许沾沾自喜。
顾青珏把学生证递过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售票员大姐探寻的目光。
大姐扔出两张票，眼皮一抬，还特意强调，“一张成人票，一张学生票”。
“谢谢”，姜蕊一无所知地接过票，脚步轻快地进了寺庙。
顾青珏背手，慢悠悠地跟着她，一路嘴角噙着笑。
走过一处，四五个人围着，手里还拿着硬币往里扔，姜蕊踮脚扫了一眼。
“那是赐福桥。”
“他们这是在打金钱眼，传说铜钱能够从钱孔里过去，打中悬挂的铜铃，就寓意你来年，顺顺当当，福到财来。”
肩膀上多了一双手，有人推着她往前走。
“试试？”
顾青珏的声音就在她头顶，莫名有些蛊惑。
看着一枚枚铜钱，几乎都是差一点儿就穿过四四方方的钱孔，姜蕊摇摇头，“我运气太差了”。
有呼吸在她的耳边，“怎么说？”
姜蕊觉得有些别扭，僵直着身子不敢动，“从小到大我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还记得大学时候他们宿舍一起去吃饭，饭店刚开业有活动，中奖率说是百分之百，结果知意运气好到爆棚，抽中免单，小谢和浔浔也都拿到了优惠，只有她，谢谢惠顾。
老板说，几百张券里，只有一张是恶作剧放进去的，就偏偏被她抽中了。
“好巧”，顾青珏单手揽住姜蕊，往桥上走，“我运气也不好”。
迎着身旁不解的目光，他展颜，“负负得正，我们争取一次投进”。
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他把硬币放到姜蕊手心，一朵银色的菊花盛开着。
姜蕊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来，手腕微微转动，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空中，伴随着清亮的响声。
硬币投进去了，还撞到了铜铃。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硬币，其他都是在庙里换的旧制铜钱，只有他们那一枚，全新的闪亮的像是晚霞满天时候悄悄探头的圆月。
直到进了大雄宝殿，姜蕊还碎碎念。
“青珏哥！”
欣喜的女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里，顺着声音望去，娇小的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老……板？”
女孩子边上还站着一个男人，西装笔挺，面容冷峻。
那不是她一年见不到一次面的老板——陈玄吗？
他虚揽着女孩子，耳语了很久，两个人才走过来。
“小夕”，顾青珏温温柔柔地笑着，看起来是熟识的朋友。
陈玄则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最近综艺在上，不知道低调一点？”
“额……我一会儿就回家”，姜蕊把帽子使劲往下压了压，不敢看自己老板。
“好啦！明星也是人，你就像个周扒皮”，那个叫小夕的女孩子上来打圆场，她揽住自己的手臂，熟稔地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
“我看了你的综艺，你在里面真帅！”
“谢谢。”
“对了，我叫林夕。”
“我叫姜蕊。”
“要拜拜吗？这边很灵的。”
姜蕊还没回答，就被林夕拉着一人一个垫子跪下。
她没发拒绝，只能跟着照做。
闭上眼睛，深深地俯下身，两只手掌心朝上。
一叩，希望母亲身体健康。
二叩，希望恩人一切顺利，未来，有机会亲口跟他说声谢谢。
三叩。
姜蕊拜完，起身，让出位置，看向身后。
缭绕的烟火气里，陈玄和顾青珏，一左一右，面容沉静。
“我好了。”
“嗯。”
顾青珏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你不要拜拜吗？”
顾青珏的笑容转瞬即逝，仰头看着庄严肃穆的佛像，“没什么要求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开心。
姜蕊咬着嘴唇，紧张地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夕拯救了她，她拉着她往外走。
“我听说这边求姻缘可灵了，佛祖会帮你鉴定是不是正缘，回去如果散了就是孽缘，没散的都是正缘。”
“哦，不过我求的不是姻缘。”
这话一出，林夕瞪大双眼。
“所以你许的什么愿啊？”
“额……”
姜蕊很犹豫，她虽然很少拜佛，但是也知道，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是林夕直勾勾地看着她。
“希望能再见到帮助我的恩人”，姜蕊挑了不重要的一条，于她而言，只要恩人顺顺利利，见与不见并无不同。
“恩人？”
“我曾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把我拉回正道的人。”
《真正的英雄》第四次录制，姜蕊一行人来到了松骨峰英雄连。
八个人站成一行，面前的台阶上站着腰身挺拔的军官。
“呦，两杠一星，是个少校。”
少校扫了一眼说话的王一铭，凌厉的目光让他噤了声。
“同志们好！我叫吴宇翔，松骨峰英雄连连长，也是你们本站的总教官！”
这个人，不像个军人。
底下的八个人，心里都冒出了这句话。
和一路走来见到的军人不同，吴宇翔更像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鼻梁高挺，棱角分明，面若冠玉，在一众黑黢黢的粗糙男人里，闪亮得如同沙漠中的一汪清泉。
“王一铭！”
“到！”
“你知道我们连为什么叫英雄连吗？”
看着个书生样子，说话却是掷地有声，吴宇翔目光灼灼，王一铭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不知道”。
吴宇翔扫视台阶下方，一排绿色军帽下，只有一个人还看着他。
“姜蕊，你知道吗？”
“报告！”
女人的话掷地有声，“松骨峰英雄连是在朝鲜战场第二次战役中，在没有天时地利的情况下，驻守松骨峰，以一个连顶住美军4个团5次冲锋而闻名的335团一营三连，小学课本上《谁是最可爱的人》，就是说的他们”。
姜蕊的话音落下，营地一阵寂静。
群山环绕，蝉鸣悠长，炽热的日光泼洒着，吴宇翔的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下，不可捉摸。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很好，说的很好”。
“可是，还有些东西，比功绩更重要。”
“入朝时，三连共120人，松骨峰狙击战后，包括通讯员，仅剩7人。松骨峰英雄连，英雄的不是连队，而是连队里每一个战士，每一个留在朝鲜战场，在阵地旁被草草掩埋，再也没回过故土的中国军人。”
姜蕊看到吴宇翔喉头滚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赵哲！”
“到！”柱子旁拿着枪的哨兵声音洪亮。
“背一下《谁是最可爱的人》。”
“是！”
男声铿锵有力，“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
“在掩埋烈士们遗体的时候，由于他们两手扣着，把敌人抱得那样紧，分都分不开，以致把有的手指都折断了。”
……
“我在这里吃雪，正是为了我们祖国的人民不吃雪。他们可以坐在挺豁亮的屋子里，泡上一壶茶，守住个小火炉子，想吃点什么，就做点什么。”
听到这里，姜蕊的心有点儿皱，她背过这篇课文，那个时候还是小时候，窗外是一整个冬天不会融化的积雪，她坐在温暖的室内，摇头晃脑地背着。
“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安安静静坐到办公桌前计划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你也许很惊讶地看我：“这是很平常的呀！”可是，从朝鲜归来的人，会知道你正生活在幸福中。请你们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只有你意识到这一点，你才能更深刻了解我们的战士在朝鲜奋不顾身的原因。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姜蕊低下头，轻声地吸了下鼻子。
其他人，也都没了之前的懒散懈怠，身子站得直直的，一脸严肃。
吴宇翔看了底下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队尾的姜蕊身上，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专注。
“已知来时路，我辈当自强。”
“先辈们心甘情愿为我们这些后辈抛洒热血，我们要做的，就是站在他们铺好的路上，往更明亮的地方，大跨步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