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无事就继续吧。”端景帝正色道。
楚沐玥含笑瞥了他一眼，十分给面子地点点头。
端景帝恍若未觉，只翻到方才停止的地方，继续讲了起来，神色一片严肃正经。
楚沐玥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正襟危坐，集中精神开始听讲。
气氛总算是恢复到了正常，方才好似就是个小插曲，雁过无痕。
日影偏斜，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午时。
等着恩公把这个典故讲完的间隙，楚沐玥插空道：“恩公辛苦，午膳时辰快到了，您先歇息吧。”
端景帝合上书：“饿了？”
楚沐玥不好意思笑笑，尽管腹中都快打鸣了但仍是分外矜持道：“还好。”
端景帝颔首：“那便一起用膳吧。”
楚沐玥唇角一弯就要答应下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迟疑。
不远处的谷盛看着都想抹把汗，姑奶奶也太恃宠而骄了吧，陛下都开金口邀请用膳了，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荣幸，这位竟然还不情不愿的，就算真的不情愿，面上好歹要装一下吧。
端景帝显然也是头一遭被人如此嫌弃，有些错愕，顿了下开口：“不愿意便……”
“谁说我不愿意了？”楚沐玥连忙出声打断。
端景帝一怔，漆黑凤目探究地看着她。
楚沐玥一脸认真地盯着恩公解释：“我不是不愿意陪您用饭，只是……”
看着恩公的脸，楚沐玥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低的：“只是……害怕自己闹了笑话。”
她心里有点乱，担心和恩公一道用膳时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露了怯，让恩公小看了去。
可直接拒绝恩公，她又有些不舍得。
罢了，她近来演技渐涨，面上功夫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端景帝打量小姑娘的神情：“不必勉强自己。”
楚沐玥摇了下头，一脸坚定：“您就放心吧，我早就不勉强自己了。”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最近做的大多都是让自己顺心勉强别人的事，楚沐玥有些心虚地瞟了恩公一眼。
端景帝显然也想到了，摇了摇头，却是没说什么。
毕竟比起初见时的小可怜，他宁愿见到小姑娘如今活泼肆意的模样，只是行事太过偏激终究不好。
见此，楚沐玥抿唇一笑，恩公越来越好说话了呢。
谷盛弯腰小声问道：“主子，可是就在此处用膳？”
端景帝点了点头：“摆膳吧。”
谷盛行了一礼快步退下，没过多久便带回几个侍卫，手里都提着黑漆食盒和金盆。
谷盛揭开食盒后，一股清鲜的香味飘出，他小心将碗碟一一摆好，玉白的瓷盘底和石桌相触，半点磕碰声也无。
楚沐玥忍不住看向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发现好些菜竟是从未在寺里见过，按理说她来龙觉寺的次数不少，斋饭也吃了个遍，若说是勇勤伯府身份不够的原因，可其他功勋世族的贵女用的也是那几样啊。
因为恩公是皇室中人，所以格外优待吗？
这时有侍卫上前，端着盛有清水的盥盆侍立在旁，谷盛服侍着端景帝净手。
楚沐玥也洗了手，擦干后将帕子递给小满。
侍从无声退下。
楚沐玥看向端景帝，等着恩公率先动筷，可是端景帝却端坐不动。
她疑惑地抬眼看去，就见一旁谷盛拿着双银筷，挨个从碗碟中夹了一点菜放到盘中，然后夹起一样吃下，等了会儿好似在确认什么过后，再吃下一样。
这不是……
楚沐玥张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幕有些稀奇。
许是脸上神情太过惊讶，端景帝问道：“怎么了？”
楚沐玥看向端景帝，眼神中满是好奇，直接问道：“这是在试毒吗？”
端景帝颔首：“很奇怪？”
楚沐玥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还以为只有陛下用膳前才会有专人试毒的工序呢。”
好吧，是她没见识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谷盛手抖了一下，差点握不住光滑且有些分量的银筷。
端景帝眼神微闪，看着眼前毫无察觉一心信赖自己的小姑娘，沉默了下来。
他是不是不该继续瞒着了？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楚沐玥疑惑抬眸望去，见恩公神情有些严肃，她回想了下自己方才的话，解释道：“恩公，别误会，我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要探究您的身份。”
端景帝端详着她的神情，轻声问：“真不想知道？”
楚沐玥瞅了他一眼：“其实还是好奇的。”
端景帝凤目中起了波澜：“反正迟早会知道的，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这话也不知是对楚沐玥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楚沐玥摇了摇头，体贴道：“恩公若是不想说，那就不用勉强，在我心里，您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对我有救命之恩，关怀我的恩公。”
说到后面，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涩，眨了眨眼，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关怀的恩公吗？”
端景帝低声呢喃着这几字，眼神有些放空。
楚沐玥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她永远不会忘记恩公待自己的恩和好。
端景帝收回思绪，一闪而过的笑容带着些自嘲：“好。”
楚沐玥察觉恩公心情好似不是太好，不免反省，难道自己近来光想着阴谋诡计的事，心思变沉嘴巴也跟着变笨了吗？明明是感谢的话怎么还让听的人不高兴了？
她朝端景帝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其实恩公不说我也猜到了几分。”
端景帝眼神复杂：“你看出来了？”
楚沐玥抬了抬下巴，有些得意：“那当然，您都露出这么多破绽了，我要还是一点都猜不到，那岂不是太傻了？”
端景帝心里一叹，不语。
楚沐玥往前凑近了些，眼神亮晶晶的：“是皇亲国戚，更准确地说是王爷，对吧？”
端景帝瞧着面前兴冲冲的小姑娘，万般情绪涌了上来，那份放松尤其不可忽视。
见他不表态，楚沐玥歪了歪头，摸样娇俏：“恩公是被我的聪慧惊到了吗？”
端景帝失笑：“哪有这般自夸的？”
楚沐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是事实啊。”
端景帝摇了摇头：“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说完，率先夹了一筷。
楚沐玥瞟了他一眼，狐疑：“恩公不会是嫌弃我话多吧？”
端景帝只道：“没有，食不语。”
楚沐玥不服气地努了下嘴：“哦！”
不说话就不说话呗，待会儿就把恩公喜欢的菜吃光，让他嫌弃自己。
楚沐玥打定了主意，吃饭时不时留意恩公往哪个盘子多夹了几筷。
银筷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显得有些袖珍，高大的男子脊背挺直，明明是在山野中用着粗茶淡饭，但他却恍如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中，一举一动都透着极致礼教下的贵气。
赏心悦目，不外如是。
楚沐玥一时看着有些走神。
端景帝执筷的手顿了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反常，看过来的视线格外灼热。
“在想什么？”端景帝看向她。
四目相接，楚沐玥一个激灵，猛然回神。
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看着恩公看入神了，雪颊上腾地飘起两朵红云。
“我……”
楚沐玥扯出一个尬笑来，胡乱解释道：“我就是看恩公吃得挺香，所以在想这道菜是不是很好吃。”
端景帝垂眸看了眼刚夹的那道菜，不置可否：“是吗？”
楚沐玥立即点了下头，证明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接着视线跟着看过去，一下僵住了。
翠绿的瓜条被切成拇指大小，沾着些微鲜红的胡椒粉，看着便觉酸辣爽口，让人食指大动，可也掩盖不了这是一道极其常见的菜式，她不可能没吃过。
楚沐玥强撑着给自己圆话：“龙觉寺里的素斋一向不错，没准翡翠瓜条的味道也会比家里的更好些。”
越解释越显得奇怪怎么办？
楚沐玥死死盯着那道让她漏洞百出的翡翠瓜条，很想它原地消失。
一截瓜条被银筷夹住放在了她的碗中，楚沐玥惊讶抬眼，就见斜对面的恩公刚放下公筷，见她看来，只平常道：“尝尝吧。”脸上并无丝毫异色。
这是在安慰她吗？
恩公向来见微知著，不可能没发现她方才的纰漏，可却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这份包容体贴在此时很是暖心，尤其是放在向来寡言端肃的恩公身上，就尤为动人了。
楚沐玥轻轻嗯了一声，长睫微垂，夹起瓜条放入口中，质感脆嫩，咸酸辣香美妙混合，让人心情愉悦。
“味道确实不错，挺爽口，咽下后还有回甘。”
端景帝道：“确实爽口，倒是没吃出甜味来。”
楚沐玥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我确实尝出来了，恩公再试试吧。”
见小姑娘眼神催促，端景帝依言夹了一筷子。
“是不是？”楚沐玥眼巴巴地看着恩公。
端景帝没有多说，只道：“喜欢便多用些。”
难道真是她的错觉？
楚沐玥有些不相信，又吃了一口，慢慢品味。
不知为何，这次味道没有方才那般惊艳了，那仿佛甜进心坎的滋味更是无从谈起。
她不信邪地又从碟中他处夹了两筷子，发现确实没有甜味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不至于味觉失常了吧？
看她皱着眉毛，小模样怪纠结的，端景帝只以为小姑娘是发现事实后下不来台，转移话题：“要不试试其他的？”
看着恩公冷峻面庞上那双温和的眼眸，楚沐玥忽然福至心灵。
不是菜甜，也不是味觉出错了，而是因为夹菜的人。
楚沐玥整个人都怔住了，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竟然真的对恩公生出了不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