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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尾铁朗x你】饮食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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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My eyes are wide 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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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之前风会变得格外凛冽。我拿出闲置许久的两只大玻璃罐,用超市里买来的黑米酿了许多甜米酒。酿制结束后又觉得失算: 这样大的两壶糯米酒,但却一个人的冬天,恐怕是怎样也喝不完。

    最后我决定用一部分米酒来制作蛋糕。

    蛋糕的步骤很简单:依次加入砂糖、油、小麦粉等制成蛋糕糊,最后倒入黑米酒搅拌。成品会呈现一种漂亮的紫红色,倒进模具五分之四左右的位置,放入烤箱烘烤。烤出来的蛋糕有小麦的平实与甜酒的清香,会让我想到小时候行走过的街道。镇上分隔得很开的两家面包坊,店门口的招牌上都画着麦穗图样;镇与镇之间是一望无际的田垄,春日播种小麦,到了初秋地里就是一片金黄。我在隔壁镇念高中,又不爱起早床,所以每每都是叼着面包,脚上单车蹬得飞快,因此在路上摔过好几回跤。毕业后单车也报废了,之后我到了东京,来往多靠电车与行走。

    蛋糕胚冷却之后可以抹上奶油。厚厚一层白奶油将蛋糕裹得密不透风,用刀塑成长方体形状,看上去与北海道的牛奶雪糕无异。我习惯将它放进冰箱的冷冻层冻一会儿,冻硬点口感更好,刀切上去,亦有种踏实稳重的幸福感。

    原本没想一个人吃,所以用料很多,做出来的蛋糕也很大。上午十点,我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我想到这个点,就算周末睡懒觉的人大概也已经起来了。况且对门的黑尾先生像个周末也不会睡懒觉的人,至少我对他的印象向来如此。他一直都很忙碌,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正这么想着,黑尾先生过来打开了门。他出乎意料地穿着全套西服,像要外出办公,或者就是准备去约会了——不过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他用手掌撑着门,对我说早安。打过招呼之后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穿着正式得不像话,另一个还没来得及解下围裙与沾满面粉的袖套,一时之间竟判别不出哪个更怪异些。

    然后我踌躇着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吃些甜点。

    “是刚刚才做好的,很大只,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吃完。”

    太笨了……我想——我在说什么?没办法吃完所以给他,那算是什么理由?

    “啊啊,我真的很想试试白石小姐的手艺,但今天恐怕不行,”

    他面露歉意,依旧很快地回绝了,“公司安排我去出差,过会儿就要出发去机场了——真的很抱歉。”

    黑尾微微侧过身,身后是一只已经上好锁的黑色小行李箱。他说这次要出去一星期左右,等他回来了,一定要请我吃饭赔罪。

    “没关系的,赔罪什么的更不用!”

    我连忙摆着手,说,

    “没想到黑尾先生工作这么辛苦,今天是我太唐突了。那我装一些蛋糕给您,好吗?在飞机上饿的时候也可以吃,不会占太多位置的。”

    他怔了一下,大概觉得邻居对这件事的执着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然后他还是微笑着回答:“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了。”

    “一点不麻烦。”

    不拒绝就好了。我扬起笑容,转头跑回到屋子里。

    蛋糕切下一半装进食盒。奶油因为冻过,完全没有变形,整个蛋糕看上去依旧是完美的长方体。黑尾拿到食盒时又一次对我说了谢谢,我只是对他微笑着,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持太久,又为浪费了他太多时间而懊恼起来——黑尾是个很懂礼貌的人,一直耐心地看着我的眼睛,大概也觉得我是想对他说点什么。最后我只轻轻对他说:“祝您一切顺利。”在那之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带上门,因为太慌张,连门也锁了起来。

    黑尾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我在从猫眼里看他。他锁好门,往我家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目光就移开。

    他根本发现不了什么。

    而我,我在思考着这一眼里,他的一部分视线是否会穿过猫眼落在我的眼睛里,十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一也好,十分或百分的对视,短暂的交汇,只我一人知晓。

    他低下头,拎着行李箱走下楼梯。行李箱的车轮磕在台阶上,磕出在飘晃阳光之下十分清晰的灰尘,楼道里的声控灯也亮起来。随他一级一级台阶走得越来越远,我局限在猫眼里的视线也变得愈发酸涩,最后终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看不见他的影子。唯有切下一半的蛋糕还摆在餐桌上,纯白色的奶油外壳,内里紫紫红红的,在这个冬日散发出一种糯米酒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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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尾铁朗在还没有见过新邻居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来自她的礼物。

    是张从门缝里塞进去的字条,他放好行李箱后,循着字条上的留言打开了门口墙上钉着的牛奶箱——前一任屋主留下来的,黑尾并没有订牛奶的习惯,所以箱门也是没有上锁的。整年空置的牛奶箱里,一罐巧克力榛子酱静静伫立着。后来他拿它抹面包吃,发现味道其实与便利店里卖的并无两异。不过字条上说过是“亲手制作的”,既是亲手制作,意义自然大不相同。

    黑尾在拿到巧克力酱的第一时间敲门去表示感谢。

    因为是在忙碌的午间,他并没有抱敲门后第一时间就会得到回应的希望;然而对方却是很快地在屋里应了一声“请稍等”,随后是拖鞋啪嗒啪嗒踩在地板上的响动;再然后,门就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探出头来,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睛亮起来。她整个人宛若冻住,冻成冬日里的一尊雕塑,蓦地变得僵硬而笨拙了。

    “啊……您好。”

    她看黑尾的眼神让黑尾没办法说出话来。一种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小孩,却在圣诞节醒来之后收到满满一袜子礼物才会有的眼神。事先想好的言辞,在她的目光之下突然间变得毫无用处。哪怕是善于应对各种状况的黑尾,此刻却失了办法,忽而变得迷茫起来。

    “您…出差回来了呀?”

    最后反而是她先开口,言语之间露了怯,还是有些怕生的模样,

    “一路上还顺利吗?我是新搬来的白石,四天前搬来的,一直期待着能和您见面。”

    白石小姐,乍一看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羊犊一般的面庞,鼻尖透着微微的粉色,留下给人感觉十分畏寒的印象。黑尾首先记住的是她的衣服而不是脸。她穿着一件厚厚的毛呢外套,暗沉的赤、蓝、黄、紫,一块块地拼接在一起,暗沉的五颜六色,像是亮度全部被剥去了,徒留一层毛毛砂砂又绒绒的质感。

    她拉开全部的门站了出来,光脚穿着毛绒拖鞋,脸上的神情不复方才。就那一瞬间的惊奇,仿若是一场子虚乌有的幻觉。所以黑尾铁朗很快也将神思拉了回来。

    “白石——小姐?”

    “白石雪乃。”

    “白石雪乃小姐。”

    黑尾点点头,认真将她告诉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在他念她的名字时,她抬起手,顺一顺自己的大衣;她低着头,黑尾便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猜测她应当与刚才一样是笑着的。她的手指生得很漂亮。

    “谢谢你的巧克力酱,之前几天我一直在外面,不知道你搬来的消息。”

    “——我叫黑尾。之后白石小姐生活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对门找我。”

    “嗯…黑尾先生?”

    她歪起头,雪地里湿漉漉的小动物望着旅者那样地望着他。听见她学着自己这样问,黑尾心里突然有种很明亮的东西升上来。一种快乐,哪怕是微小的快乐,洒在心头凉凉的,像是蛋糕上的一层糖霜。

    “黑尾铁朗。”

    “黑尾铁朗先生。”她笑了,一种带着天真成分的笑容,凝结在没有打破的晶石与冰雪中的笑容。平淡的五官却漂亮的外套,暗沉的七彩却明亮的双眸;她笑着的时候,眯起来的眼睛里是十分明亮的。在东京工作久了,四处可见眼底黯淡无光的人;她与这些人是截然相反的。而在她念黑尾的名字时,又失掉了笑时这种天真,不是宛若孩童的牙牙学语,更像是在过去的某一时段将这个名字重复过无数遍。

    与黑尾告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无关。她念他的名字,Kuroo Tetsurou,就像在为一篇背诵到滚瓜烂熟的课文标注上标点,言语之间的熟悉感,与在学校走廊上叫了他一声无异——黑尾被这偶然涌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错了,但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她只是新搬来这里的邻居,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

    “这个,蘸面包吃味道怎么样?”

    她忽而开口问。黑尾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问自己手上的巧克力酱。“还没开封呢。”黑尾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罐,沉甸甸的份量。她方记起他是刚刚回来,尴尬地“啊”了一声,羞红了面庞。黑尾于是急忙补充道,“不过既然是白石小姐亲手做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刚才那一刻她在黑尾面前是紧绷着的,此刻松弛下来,似乎是很感谢他为她解围而说出的后半句话。就在这时屋里传出咕噜噜的水声。应该是我煮的奶茶做好了,她说。黑尾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了。”

    “没有打扰这一说!那么,很高兴认识您,日后还请多指教了。”这句话是她说的。

    黑尾笑着回答,我也一样。

    然后她转身进屋,“咔哒”一声,门上了锁。他亦回去自己的房间。楼道里面空荡荡,徒剩几帘正午的日光。门外的地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好像无人曾来访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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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黑尾铁朗”在我心里是个完美的形象,如今我却终于发觉并不全然是这样。他的生活习惯尚还存在十分糟糕的地方,头脑偶尔也会犯糊涂——他是并不完美的、住在对门的黑尾先生。我很庆幸可以了解他并不完美的方面。

    有天我顺着手机导航指的路,去到离家很远的咖啡店,效仿十九世纪的英国时髦作家用机械式打字机写作。只点了杯加方糖的红茶,在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编辑说我写出来的东西开始变得有点干巴巴,不如试着过一些更加罗曼蒂克的生活——不太明白他所说的罗曼蒂克究竟是什么样,我的想象力只允许我罗曼蒂克到这种程度。一天下来,老式打字机确实引来许多人的搭话,但于我本人而言,除开一章写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小说之外,再无其他收获。

    天色暗下来,我结过账,决定乘地铁回家。为保护衣服不被挤皱,错开下班高峰而故意搭乘更晚一班的地铁,这就是我的浪漫之道。然后我在同个车厢遇见了黑尾铁朗——准确来说不是遇见,是我单方面地发现他。他坐在离门最近的左侧位置,头歪着靠在玻璃挡板上,已经睡着了。

    我想,通常若不是困到不行,独自乘地铁的人是绝对不敢轻易睡觉的: 如果坐过站也无人提醒,所以飘忽不定的不安全感往往战胜了困意。可黑尾确实是睡着了,胸口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出乎意料地很轻。在睡梦里还紧锁着眉头,他平日里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心怀许多烦恼的人。

    在东京,无论搭乘哪班地铁都免不了衣服被挤皱的命运。意识到这点后的我接受了这个命运,所以一路站着,哪怕周围有空位——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会害怕他突然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了;坐在他身边,不安的因素就存在更多了。所以我宁可一路站着,紧紧握着扶手直到手心出汗。就算黑尾猛然睁开了眼睛,我也有时间将目光高高抬起来;就算他看见我,也可以惊讶地表现出是才发现他的样子,惊讶地打招呼,说着“好巧呀”——最后在同一站下车。

    ……

    地铁即将到站了。

    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黑尾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趋势。关于究竟要不要叫醒他这点,我的内心其实是存有疑虑的。但列车司机不会留太多时间让我思考。想想看,坐过站这件事实在是非常糟心的,而且天色已晚,再往回坐恐怕也很麻烦。片刻犹豫过后,我吃力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型巨墙来到他面前。

    “黑尾先生。”

    他不应,胸口依旧有规律地起伏着。周围人有的已经往这边看了过来,此情此景,我又拎着一只很大的包,他们大概会将我当成他的助手或秘书吧。但没关系,反正在东京没有几个人认识我,弄错就弄错吧。况且当秘书与助手又不是件丢人的事情,梦寐以求的工作,至少比装着一台笨重的打字机四处犯傻要好。

    “黑尾先生,”

    我伸出手准备去拍拍他的肩膀,只是手刚接触到他,他便浑身一颤,马上睁开了眼睛,我便接着问下去,

    “您是打算回家吗?”

    也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开的声音。乘客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去,而他刚从睡梦中惊醒,用一种刚从麻醉中苏醒的、被做过绝育手术的黑猫的眼神看着我:“……白石小姐?”他甚至还停留在辨认我的身份的阶段,让我着急坏了。

    “您怎么在这里?”

    “我……”

    我正思考着如何快点告诉这个刚睡醒的人,地铁已经到站了,要赶紧下车。却见他如梦初醒地脸色一变。黑尾突然“咻”地站起身来,拉起我的胳膊就往外跑——“车怎么到站了?!我们快点出去。”——他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的,这让我觉得十分神奇。起码在我自己身上,睡醒之后只感到大脑非常缺氧,要缓上许久才能恢复正常运转。

    我们刚上站台,地铁的门就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黑尾松开我胳膊的同时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幸好遇见白石小姐来叫醒我,否则真的要坐过站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地铁上遇见黑尾先生,”我说,

    “不过,不愧是打排球的人——您的反应速度简直快到让我惊讶了。”

    “咦?!”黑尾同样是惊讶地盯着我,“谢谢夸奖,不过您怎么知道我打排球的?”

    诶?

    为什么知道——应该回答他吗?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所有的思绪、语言,也全部都放空了。

    这班地铁刚走,整个站台都空空荡荡的。接下来,我们两个面面相觑地站在候车的站台上。怎么知道他打排球的?这个本应由我继续的话题,让我又不知该怎样回答。黑尾看出我的窘迫,将视线挪向别处,左看看右看看,故作轻松地说待会儿人又会多起来了,我们先往外面走吧。

    我又再次地十分感谢他。在黑尾面前,我总会说出一些让自己陷入僵局的话,而他作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唯一与我对话的人,两次都为我解开了说不出话来的疙瘩。在回公寓的路上我终于想好说辞,告诉他“是和邻居们聊天时偶然提到的”。其实我并不太清楚他的工作性质。

    “啊,原来是这样,”他笑着说,“第一次见到白石小姐就觉得很熟悉,我还以为是在学校时认识的人呢。”

    黑尾说到这句话,让我心里难以克制地“咯噔”了一下。初识便如遇故人这种情节,总是在小说里出现的,真正的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这样的故事?觉得对方很熟悉,总会是有原因的——那他对我的熟悉之感,又是出何原因呢?又或者,那也许只是他的客套话而已吧。我低着头,没有接他的话;却不可以冷场,他便也自顾自地说下去。

    “上学的时候是打排球,现在做排球相关的工作,不过姑且算是文职,和运动本身不太沾得上边的。”

    “是这样吗?”

    “是啊。”

    “所以现在,您不打排球了…是这样吗?”

    “啊,那倒不是,”他摇摇头,

    “休息的时候,还是会和以前的朋友一起打打。只是不像以前那样,成天都围着排球转了。”

    “噢,是这样。”

    我想自己那一刻的表情一定看上去很欢喜:“不过住在您的对门,却也总觉得您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现在的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说不辛苦是假的。不过好在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还可以坚持下去。”

    说到这里,他的神态里多出一分坚毅来。我抬起眼睛偷偷打量着他,觉得此刻的黑尾铁朗就与多年前一样,正向外散发出一种足以令旁人心生向往的光。本来心里有点惋惜,惋惜黑尾没有像翔阳同学与影山同学那样去做运动员,而选择一头扎进公司职员的命运里。可现在我突然可以理解——但凡他的选择,都是有意义的。

    街灯亮起来,在光亮起的一瞬间,彼此的皮肤也霎时变了颜色。我们继续朝前走。黑尾铁朗的手里本来拎着一份打包好的食物,热的,纸盒的底部被泡软了,“啪”的一声破开。还在冒着热气的红豆年糕汤从纸袋子里黏黏答答地漏出来。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小插曲,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慌张。

    “黑尾先生晚餐就吃这个吗?”

    我蹲下身帮他一起收拾,用纸巾包住年糕与煮得软烂的红豆,手指也变得黏黏糊糊的。这才是名副其实的stiger,我嘟囔道。说完后余光见到他往我这边望了一眼,他大概因为这个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似乎是笑了。

    “是啊。不过现在得重新去买了——白石小姐有时间吗?可以的话,一起吃顿晚饭吧?”

    他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说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居酒屋,那里的食材很新鲜,味道也不错的。想到今天白天写的七零八落的小说,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心里觉得十分难过。我告诉他自己今晚还有工作,吃饭的事情恐怕只能改日了。

    “诶?怎么还有工作?”

    “对呀。您该不会因为我整日待在家里,将我看作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吧?”我笑了,“我也是有工作的。写小说挣钱,今晚编辑要收稿,又是一场苦战呢。”

    他急忙否认,晃晃荡荡站起身来:“绝对没有觉得您无所事事的意思,只是总觉得,白石小姐身上有种和上班族不太相符的气质。”

    “大概是和东京不太相符的气质吧。”

    “和东京不相符的气质?”

    “嗯…对,因为其实不是每个地方的上班族都这样的——就拿我见过的来说,东京的上班族是最恐怖的。”

    我跟着他站起来,因为蹲了太久有些低血压,眼前黑了一瞬。他伸手过来扶我,手心的温度很是暖和。而我自己的手是冰凉的,有这个缘故,总是忍不住想要在他的手心里多停留一会儿。

    “这么说,原来您不是东京人吗?”

    “我不是东京人,”

    我悄悄地将手移开,想要装回外套口袋,又记起手指是脏的,只好作罢,

    “我的家乡在宫城。虽说乘新干线,到东京也就两小时左右的车程,两个地方的风景和人也是大不相同的。”

    “原来在宫城——宫城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

    “是啊。但我还是来了这里——相信过不了多久,也一定会爱上东京吧。”

    其实,我想我早就爱上东京了。早在他还不知道我,我也摸不太清楚自己内心的时候。东京有诸多缺点,但也有诸多可爱的地方——想来口中说的最恐怖的上班族,也是诸多可爱的其中之一吧。

    “真的不一起吃顿晚饭吗?”他最后坚持道。

    “不,不要了,”我笑着回绝他,“黑尾先生,我们改天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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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人世界里的“改天一定”等同于一个纯粹的“不”。

    云层反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黑尾铁朗拉下遮光板后,又继续低头去吃她早晨装在食盒里的蛋糕。他如此想着:所谓“改天”,改到若干年之后也未必能赴约。“改天一定”是成年人之间一种善意的谎言——若问为什么知道,他自己也是时不时用这句话去搪塞别人的。距那次在地铁上遇见她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一起吃饭的事情。黑尾有些后悔当时自己没有再多坚持一会儿。毕竟他邀请她不是出于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真正的愿望。不过就算再坚持,她十有八九也会拒绝就是了。

    黑尾又吃了一口蛋糕。她是个优秀的甜品师,做出来的蛋糕,米酒的酸甜与奶油的腻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起。这时黑尾身旁坐着的男人揭开了飞机餐的盖子,一股香菇夹杂着烧肉的气味飘出来。男人扶了扶起了薄雾的眼镜,十分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黑尾铁朗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过了一周,黑尾结束出差飞回东京。

    回东京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妈妈。去年入夏后妈妈不再工作,搬了新家。新家在一楼,有个还算不错的小院子。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可以在院子里种些水果蔬菜,和朋友们喝喝茶。黑尾去到那里时,她正和邻居们一起在院子里打年糕。白团团的年糕放在巨大一只石碗里,长木锤落下时声音很响亮。邻居家的小孩子们围着他们,亮着眼睛探着脑袋,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似春日的鸟雀。

    日暮黄昏之下这幅图景,黑尾一身商务的打扮,明明是来自己的妈妈家里,他反倒觉得自己才是个外来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所以当妈妈留他和大家一起吃饭时,他说下次吧,刚从飞机上下来,我的精神实在太差啦。妈妈像小时候一样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最后也没有强留他,但坚持一定要让他吃些纳豆年糕再走。

    “尝了再打包带回去一些吧,这东西做起来费劲得很,一年恐怕就做这一回呢。”

    妈妈这样说着。黑尾想到刚才看见邻居家那个同样是二十多岁的男人用力打年糕,在这种冷天里动得满头大汗,确实是非常费劲的。他点点头说好,妈妈便拿出一个食盒给他装年糕。纳豆年糕,似乎上中学之后妈妈就很少做了。中学之前是年年都做。其实黑尾对这种食物说不上喜欢,只因为妈妈制作它时,对它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他想让妈妈开心,所以每次都吃掉很多,让妈妈误认为自己是喜欢的。记得以往都是最冷的时候,妈妈总在家里用稻草将豆子包好,拿出门;过几天她再将稻草拿回来,上面总是沾着雪,展开后里面的豆子就是黏糊糊的纳豆。他不太清楚原理,为什么豆子包进稻草再埋进雪里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不过始终只是好奇,最后也没有开口问过或者上网去查一查。

    将年糕拣进食盒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她——其实不太清楚,但她兴许会喜欢这样的点心。兴许会吧。因此格外多放进去一些。妈妈立在一旁看他,对同样打量着儿子的邻居说:“他小时候我也经常给他做这个吃。这孩子,吃纳豆年糕吃了这么多年,都不会腻的。”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跟妈妈还有她的邻居们告别,黑尾拎着食盒坐车回家,已经是黄昏了。

    他走到他们那层的楼梯口,碰见正在锁门的她。她一边在锁孔里转着钥匙,一边想要在睡衣外面再套上自己那件厚重的羽绒服,吃力地伸着手臂,整个人斜斜地立在门口,重心不稳到快要倒下去。

    “需要帮忙吗,白石小姐?”

    一周不见,她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黑尾却觉得她实在很可爱。他被她这幅笨手笨脚的模样逗乐了,尽管努力憋着笑,但确实于事无补。

    “您出差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吗?”

    她好不容易套上衣服,回过头见到站在身后的黑尾,说出的仍然是与初遇那天一模一样的话。

    “都很顺利,白石小姐的蛋糕给这趟旅行开了个好头呢,”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没想到您的厨艺这么好,吃过一次就让我再也没法忘记了。”

    “只是对做饭比较有兴趣而已,黑尾先生这样说真是让我太惭愧了。”

    她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时间,黑尾先生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刚放好行李——对了,这个,”

    他提起手中的袋子,

    “纳豆年糕,是我母亲做的。回来之前去探望她,她正好在和邻居一起做这个,所以打包了些回来。”

    “咦,纳豆年糕!?”

    “嗯,感觉白石小姐应该会很喜欢这类点心。”

    “谢谢,我很喜欢,纳豆年糕太好了。”她笑眯了眼睛,又是那种小孩子一般的神情。小羊一样的面庞,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好好逗她开心。黑尾铁朗喜欢看见她笑,想她的笑容就像在飞机上拉开遮光板却闭起眼睛,眼皮里因为太阳光也会变得橙黄橙黄。

    “我今晚准备做煎饺,现在正要下楼买点饺子皮。黑尾先生愿意尝尝吗?上回没能一起吃晚饭的。”

    黑尾没想到她还会把上次的事情放在心上,有些惊讶,不过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好啊,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又打开刚刚锁上的门,叫黑尾就在屋子里稍微等一等她。黑尾走进屋子,她望见自己空荡荡的鞋架,这才意识到家里根本没有合适尺码的拖鞋。黑尾于是折身回到家里拿了一双自己的拖鞋,回来时见到她的脸已经红透了,看上去十分难堪。他赶紧对她说没事的,如果她到他家里来做客,他一时也没办法拿出合脚的拖鞋来。她点点头,脸颊上的红并未褪去,黑尾内心却有些不可告人的欢喜。

    他本能地记住了她的鞋柜里没有男用拖鞋,见面的每一次,她的身上没有佩戴项链与戒指。她的屋子里全然是一个女孩的气味,女孩子爱的香薰,女孩子爱的摆件与毛绒玩具,没有其他痕迹。同时黑尾也觉得自己来得莫名的快乐是有一种卑劣在其中的——她很善良,就像救助没有饭吃的流浪小猫小狗那样邀请他一起吃饭,可他来到这里,却在别有用心地探视着她的小世界。但黑尾可以嘴上说自己惭愧,对于这点掺杂着欢喜的卑劣,他并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感到惭愧。

    她下楼去了,黑尾便在她的房子里坐着。四下环顾,最显眼的是玫红、宝蓝、明黄三色,整套的阿加莎侦探小说,歪歪斜斜地排放在柜子上;旁边摆着几个相框。黑尾走过去看,相片里的她看上去还是学生样子。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并无两样,无非头发梳得规矩些,就连脸上神情也无大改。其中一张照片是她穿着校服的。

    黑尾觉得那套校服看上去很眼熟,想将相框拿起来看,却不小心碰掉了柜子上印着黑字的一摞纸。纸张虽没有钉起来,但掉在地上也没有散落得太开。想来应该是她写作的手稿。他弯下腰去捡,心里明明还在想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类型的小说,下一秒却在纯白的封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姓氏。

    说是黑尾铁朗的姓氏,其实那不仅是黑尾铁朗的姓氏,也许这和黑尾铁朗也没有太大关系——可它就是在那里,在一张白的A4纸中间,大大地写着“Kuroo”。除此之外,这张纸上再没有一个多余的标点。

    有一瞬间,黑尾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住了。在这一刻黑尾记起了她身上那件让他觉得熟悉的校服——是乌野的校服。是啊,她说过自己来自宫城,宫城县并没有太多高中,原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可是她既不是青葉城西,也不是白鸟泽。偏偏是乌野,是朋友亦似宿敌的乌野。况且,她还无意中说起过知道自己打排球这件事。

    他拿着这叠已经有些厚度的纸张站起身来,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翻开其中一页。这一页上面写有“冻雨”“乌龟”“春天”这样的字样,出现最多的则是“Kuroo”,和封面黑体字内容一样的Kuroo,隶属于自己部分姓名的Kuroo。他心下一慌,匆匆将那张写着自己姓氏的封面压上去,麻利地将它们一同放回到原处。

    不知道她所写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想打开它继续看下去,却觉得这样始终不合适。就在这时她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回来了,看见站在柜子旁一动不动的他,笑容凝滞在脸上。她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他看见了什么。

    “啊,那个……您看见了…?”她低下头开始换鞋子。

    黑尾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刚才——”

    “没关系的!一个短篇故事而已,还没有完结…主角的和黑尾先生是本家呢,我认识黑尾先生的时候正在写这个故事,所以当时还在想,真是太有缘分了。”

    “原来是这样,”黑尾笑道,“那确实是很有缘分了。”

    一番略显尴尬的对话之后,她便钻进厨房里去——如果那仅仅拥有几只简单的锅碗瓢盆的桌台可以被称之为厨房的话——并且坚持不要黑尾帮忙。

    屋子很小,因此二人之间的距离也是格外近的。近距离地看着她,尽量不去想白纸上那几个黑色的字母,说不清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黑尾也说不清自己是怎样,刚才她一邀请,他就进到她的房间里。他只是坐在里面,很纯粹地坐着,感觉自己也变为那纯粹的透明的一员。从她的房间里可以听见楼下小孩在练习吹萨克斯。黑尾想,在我的房间里就听不见,这是为什么。

    他开始主动找寻话题:“白石小姐写什么类型的小说?”

    “什么类型?嗯……黑尾先生猜猜看?”

    馅是提前拌好的,马铃薯与牛羊猪不知哪一种的肉,黑尾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马铃薯馅的饺子。她的手指很灵巧,饺子一下就包好了;包好后刷一层薄薄的油在锅里,发出滋啦滋啦温暖的响声。

    “那我猜侦探小说。”

    “嗯,正确!”她用木筷戳戳煎饺的肚子,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开心的笑,“什么嘛,这根本一点难度也没有。”

    “是因为看见柜子上的小说才这样猜的。其实白石小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写侦探小说的作家。”

    “那写侦探小说的人应该是什么模样,我指,在黑尾先生眼里?”

    “嗯……”见她扭过头笑看着自己,黑尾也就顺势仰起头,故意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头发花白的高个老太太,住在乡间的大别墅里,头上总喜欢戴顶讲究的小帽子。”

    她扑哧笑了出来,继续往后接下去:“而且还有严重的肺病,一辈子都不结婚?”

    “啊,对——太神奇了,你居然会把我心里想的给说出来。”明明知道两人都在说同一系列书中的人物,黑尾还是故意这样说着。成功逗她笑了,她笑时宛若将他的心脏一同带得颤动起来,那一刻黑尾觉得她在自己世界里的出现迟到太多年了,甚至他想,要是你写在书里和我是本家的那个主角是我就好了。

    关上炉子与油烟机,她端着盛得满满的盘子走了过来。黑尾替她拉开椅子,她却说还要去柜子里拿米酒,就是上一回用来做蛋糕胚的甜米酒。对于她来说,黑米酿的甜米酒就是她的“美味之死”。手伸进黑暗的橱柜里摸索着,玻璃碰撞出当啷当啷的声音;她心系着柜台上的物件,想到高中时期的自己,想起一本接一本玫红色封面的马普尔小姐——虽然是黑尾说她道破了自己的心思,但她却觉得此刻是黑尾又一步地接近了她的世界。至于书中的黑尾写的是谁,谁又说得清呢?就连她自己,在此刻也生发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

    亲爱的树:

    最近还好吗?

    我搬来新家已近两个月,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因此现在才想起给你写信。但不可以怪我,要怪也得是我先怪你才对——说好等安顿下来后你就会来东京看我,可你却擅自病了。现在天气愈发冷了,你要更加注意身体才是。

    你曾说东京对我们来讲太过浮躁,不利于静下心来写作。起初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还因此被编辑批评了——不过现在习惯过来,反而觉得少了这点浮躁的感觉,会写不出东西来。说实话,我的心一直静不下来,而且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变得越来越浮躁,一切都是因为住在我对门的人。

    你知道住在我对门的是谁吗?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就像这个世界上很少人会相信超过五年的暗恋一样。可它真真实实地发生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它们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对门住着的人,是黑尾铁朗。黑尾铁朗,你应该还记得他吧?你一定不会不记得的,高中的时候我几乎天天在你耳边提起他,你的耳朵一定都快起茧子了。时间的确是会冲淡人的感情,毕业之后再往更后更后,他已经快要成为我心里一个淡淡的影子。可我偏偏又见到了他,尽管他并不认识我——从来就不认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对他的感情就像整瓶墨水倾倒在纸张上那样复苏,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可是又害怕让他知道。这种事情,听上去该有多蠢啊?

    从第一次看见音驹和我们学校比赛,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音驹的主将,虽然嘴里叨叨念着什么“输送氧气”“大脑运作”之类冒着傻气的话,对于那段时期的我来说,最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为自己输送氧气的人啊。可惜我们那时隔得太远太远了。可我现在来到了东京,并且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对门的邻居。这大概也是上天在眷顾着我吧。

    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可以自己供氧自己运行的人了。吃饭、写作、睡觉……原本已经很知足,却在再见到他之后,变得愈发贪得无厌起来。如今的他工作很忙碌,四处奔波,做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很珍贵(东京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个样子)。我有时会想,如果让我来做他的红细胞就好了。为他输送氧气,就像他当初自己喊的口号一样。红细胞最长的寿命也不过一百二十天,而我可是完完全全,从高中第一次见他开始一直喜欢他到现在……要是可以陪着他就好了。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又不想让他知道。十分矛盾的心理,自己也实在理不清楚。他的出现打得我措手不及,我心怀感激的故人重逢,在他眼里只是认识一个新搬来的邻居而已。

    应该让他知道吗?我自己也不清楚答案……这么这么多的话,也只是敢写在信里寄给你而已。

    想你的雪乃

    p.s.树的外公和外婆的身体都还好吗?替我向他们问好。

    -

    “噢噢!黑尾前辈!突然之间找我有什么事吗?!”

    黑尾回到家后,怎样都无法装出一副“这事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自己的生活。他拨通了翔阳的电话,前不久他们刚见过面,因此想要取得联系也是格外容易的事情。

    “没什么大事,”他说,“就是想问问,你高中的时候,对一个叫白石雪乃的女孩有印象吗?”

    “白石雪乃——啊!”

    日向思考了片刻,紧接着在电话那头亢奋起来,

    “白石学姐!我听说过她的!她在乌野的女子排球队里打过一段时间二传,大地学长他们有时都会提起她呢。”

    “二传手?”

    “嗯!而且是超——厉——害的那种。不过因为身体不好,没打多久就退出了。好像是,心脏病…之类的?总之真的超可惜啊。第一次去东京集训的时候她还和另外一个学姐来给我们送过吃的,不过只在盒子里留了小字条,我都没有和她本人说上过话。”

    黑尾坐在起居室里,很长一段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举着手机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听日向说着“学姐”“比赛”之类的字眼,大脑却是格外清醒的。是她了,但就是她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食物相关的事情,大脑便更加认定了那就是她。黑尾宛若从白白的思绪里被捞出,而那纯白的事物,是她第一次包裹在紫红色蛋糕胚上的奶油。

    日向问黑尾为什么会突然问起白石学姐,以为她身体的问题已经解决掉了,现在也进到什么球队里,继续当一个优秀的二传手球员。当他知道白石住在黑尾隔壁,并且现在成了一个小说家的时候,也惊讶的不得了。

    “不过,”他说,“像白石学姐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得很优秀吧!”

    的确。黑尾想,虽然尚且还没有读过她写的小说,但像她这样,生活过得游刃有余,拥有着宛若保护在玻璃球里一样的笑容,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堪称奢望的事情。

    这天天色已晚。在结束有关她的话题之后,黑尾与日向又闲聊了几句就道别,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黑尾并没有起得太早,一如既往地换衣服、洗漱、出门。走到门口时突然发现脚上的拖鞋不是自己常穿的那双。而常穿的那双拖鞋,昨天被他遗忘在她的鞋柜前,忘了带回来。他可以用的拖鞋不止那一双,因此要不要回来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不过把它要回来,再敲门兴许可以又一次看见披散着头发、穿着漂亮毛衣外套、眼睛骤然亮起来的她;不要回来,自己的拖鞋静静地放在她家的鞋柜里,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想着想着,他就这样推开了门。却不想她也刚刚从屋子里出来,脚上踩着一双中帮的灰色雪地靴,手里握着一只牛皮纸的信封。她见到他时神情亦如初见那天一样,微微歪着头,欣喜的笑容笼罩在脸上,那种一贯不相信童话故事的小孩认真过起圣诞节的神情。

    “早上好,黑尾先生。”

    早上好。黑尾对她说,早上好。这次却怀着与以往不同的心境。她没有看透人心的本领,依旧是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面对着他,哪怕在没有表情的时刻,眼睛里也始终有浅浅的笑意。黑尾正想,如果再接着这样相对着没有言语,也许就该要主动牵出拖鞋的话题了。而她就在这一刻打破了沉默,说自己正要去邮局寄一封信。

    “是寄给家人的?”

    “寄给在宫城的好朋友。我告诉她东京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如果来住一段时间,一定会爱上的。”

    是啊,我想也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又撞上她的目光,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条件下,黑尾心跳得厉害。“那么,我先走啦。”——她却偏偏在此时垂下眼睛。手里紧紧捏着那只浅棕色的信封,先他一步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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