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温柔的呼喊好似回到从前,他将她搂在怀里一遍遍低喃。

    一瞬间的错愕后,江允初不敢置信地退后一小步。

    她怔怔地盯着他的脸,妄图在他身上寻找自己曾经那个恋人的影子。

    她贪婪地看了很久。

    最终沉默地收回视线。

    这时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溅起一路雨水。

    她循声望去,沈牧则手里提着只小包,大步冲到她面前。倾斜而下的雨水沾湿了他半边袖口,下颚折角处也悬着几滴将坠未坠的雨水。

    “你的包。”他将手提包递给江允初,随意地蹭去脸颊上的雨水。

    江允初这才想起来,她刚刚将小包落在沈牧则车上了。

    沈牧则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侧头像看向身旁这个男人。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不凡的气质。

    他的皮肤很白,脸颊瘦削,却并不给人柔弱的错觉,恰恰相反,男人缓缓抬起眼用余光瞥过来,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光,眼尾上扬的弧度,都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沈牧则眉头皱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注意到江允初与这个男人之间诡异的静默后,他走到江允初旁边问:“认识?”

    江允初目光闪躲地仰头看向沈牧则。

    她嘴角一颤,语气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深呼吸后,她摇摇头。

    “不认识。”

    她轻描淡写地像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谈复临的眼眸难以察觉地轻颤几下,他尽力克制着右臂的疼痛,迈步走向她。

    与此同时,江允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一道眼神都没留给他。

    她似乎真的不认识他了。

    江允初转过头时,沈牧则正巧看到她倏然滑落的一滴泪。

    “你——”

    他撑着伞追上去。

    江允初像是忘记自己双手还攥着把收拢的伞,不但没有撑开,指腹还用力得内扣到隐隐发白。

    眼角的泪夺眶而出,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多。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下一刻就将轰然倒塌。

    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一步一步朝回走。双脚机械地抬起又落下,踩进水洼里也浑然不知。

    沈牧则撑着伞举在她头顶,目光定在她那张惨白的脸上。一时分不清是斜斜落在脸上的雨水更多,还是汹涌而出的苦涩的眼泪更多。

    沈牧则跟在她身边,走出十来米后又回头往看了车站一眼。

    那个人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隔着瓢泼大雨,沈牧则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是这身形……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多年前的画面。

    那日他带着孟招看完电影后,走进一家餐厅吃饭。江允初追进来,让他不要把在电影院看到她的事情告诉她爸妈。

    他只觉得荒谬,他才没兴趣关心别人的感情。

    那时候,沈牧则斜眼看到餐厅外一个清瘦的男人站在扶栏边。

    浅蓝的的长袖衬衫敞开着,里面是件圆领的纯白T恤,他将右手的袖口朝上翻折几下,露出小半截手肘,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在他通身的温润气质上平添了一份张力。

    即便是看不清五官,这样的身影站在人群中也足够扎眼。

    沈牧则将脑海中那个干净清爽的男人与车站里那身西装革履的人影作比,刹那间认出来那人是谁。

    怪不得江允初哭成这样。

    见到前男友了。

    看她反应,他们不是和平分手的。

    不过沈牧则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将江允初送到楼底下转身就要走。

    “谢谢。”江允初将手中收拢的伞还给他。

    刚刚她脑子一片空白,压根没想到自己手里还有把伞,结果还要麻烦沈牧则把惊慌无措的她送回来。

    沈牧则接过伞,一句话没说。

    江允初狼狈地擦掉泪抬头看他,她知道他认出来了。

    不要说出来。

    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

    她抽噎了声。

    沈牧则似乎看懂了她的躲闪,没有问任何问题,扭头直接走了。

    江允初回到屋里,换掉淋湿的衣服,洗头洗澡。做完这一切后她给自己泡了杯红糖水暖暖胃。

    晚上八点,她照常收到了消息。

    草垛子:【亲爱的创世纪神箭手,你好,根据气象局最新预报,临江市明天晴,最高24摄氏度,最低11摄氏度,北风三到四级,请注意添衣保暖,避免感冒。】

    一切如常。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里,她躺在床上想平静地入睡。可惜翻来覆去,脑海中那个人的脸庞反复出现。

    赶不走,驱不散。

    她怕打扰林愿,没打电话,只是给她发了条微信。

    初晨:【睡了吗?】

    林愿立马就了消息。

    小心愿:【你还没睡?】

    初晨:【你奶奶怎么样?】

    小心愿:【摔了一下,好在没伤到骨头,在医院住一两个星期就能出院。现在我爸待在医院里陪着。】

    小心愿:【你别担心。】

    初晨:【那就好。】

    小心愿:【我刚到家。】

    小心愿:【你呢,怎么两点半了还不睡?天天熬夜可不行。】

    林愿白天乘飞机回去,一落下就要赶去医院照顾奶奶,现在才能歇下来,江允初不想再打扰她,因此没把车站的事和她说。

    她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复。

    初晨:【有点睡不着。】

    小心愿:【怎么了?】

    初晨:【可能白天睡多了。】

    初晨:【不聊了,你早点睡吧。】

    小心意:【好。】

    -

    沿湖的一幢高档公寓里,顶楼那户的阳台移门打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一个清瘦高大的男人瘫坐在地上,左手夹着根烟。身旁的烟灰缸里竖着刚抽完的十多根烟头。

    烟雾在半空中缓缓上浮,朦胧地盖住他下半张面孔。

    他的眼眸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领结被解开随意丢在一边,连带着银灰色的领夹摔出去滑到墙角,棱角反射出凄寒的月光。

    出神太久,几颗烟灰落在指尖烫得他回过神,他又抽了一口,眼看着烟燃到尽头,将烟头怼进烟灰缸里来回碾压。

    雨未停,狂风呼啸地抽打他的脸。

    他低着头,静静看向自己的右手臂,好似能穿透下去见到每一条交错横斜的丑陋伤疤。

    半晌,他抬起左手,紧紧捂在右手臂的关节处,用力到青筋凸起却压不出右臂本能的颤抖。

    又开始了。

    每回遇到湿冷的环境,右臂的伤都会开始生疼。

    额头渐渐出了层冷汗,他狠狠咬住后槽牙,极力忍耐痛苦,目光瞟向对面桌上的手机。

    寒风携雨吹进屋里,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疼痛迫使他佝下腰背,扶着墙,脚步虚浮地慢慢走过去。

    他拿过手机,点开里面唯一的一条录音。

    正要按播放键。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转头看向阳台门边的烟灰缸。

    烟味太重了。

    他走过去将阳台移门拉上,而后彻底脱力地靠着墙倒下去。

    拇指迫不及待地按在屏幕最中央的播放键上。

    数字从“00:00:00”开始跳跃。

    最开始是一段杂音,三四秒钟后静下来。

    骤然,一段流畅的钢琴音似山泉倾泻出来。

    短暂的前奏后,轻灵悦耳的女声唱起:

    “分手那天,我看着你走远,所有承诺画成了句点。

    独自守在空荡的房间,爱与痛在我心里纠缠。”

    谈复临闭上眼,他仿佛置身在那年春天,现场好多好多人,从幕布后望去黑压压一片。

    他站在幕布后,痴痴望向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她穿着拖地的红裙子,裙摆出纯白纷乱的花瓣点缀,头顶的灯光为她笼上薄纱,她美得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公主。

    “想你的夜,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不知道你心里还能否为我改变。

    想你的夜,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

    让爱再回到原点。”

    配合着婉转的旋律,台下掌声雷动。

    谈复临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静静听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渐渐地,渐渐地,他的眼眶起来湿润。

    过去的八年,他无数次幻想自己重新站到她面前,轻声换她“熙熙”的场景。她会哭会闹,会冲上来打他咒骂他。

    可惜,现实永远比想象更残忍。

    她只是看了他两眼,转头对跑来的男人解释:“不认识。”

    语气平淡地好似他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们站在同一把伞下。

    而他只能无力地看着他们走出自己的视野。

    恍惚中歌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她姣好的面容在他脑海闪过。

    泪顺着脸颊向下滑,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衬衫上。

    他又记起自己为这首歌报幕时的话。

    “思念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它能跨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将遥远到触不可及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每一个寂静无声的夜里,音乐响起时,我就知道,我在想念你。”

    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

    电话接通后,李烨的声音冒出来:“你人呢?”

    谈复临疲倦地回:“怎么?”

    “你还问我怎么?谈复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好言好语地劝你来医院检查一下,你到好,推三阻四不肯来。我硬压着你来了,你……”李烨快被气晕了,深呼吸后才勉强找回声音,“你要不要看看这片子上拍出来的都是什么?”

    他在电话那头嘶声怒吼着:“你不是一直在国外治疗手臂吗?为什么现在的状况还不如五年前?”

    谈复临冷淡地“嗯”了声。

    “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你的右臂本来就伤的很严重,治疗也不及时,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种沉疴旧疾一时要不了命,长期拖下去才是最痛苦的。”

    谈复临仰着头,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嗯。”

    “嗯嗯嗯,你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谈复临喉头堵得发慌。

    “李烨,我今天……见到她了。”

    李烨当即沉默了。

    他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能将已经发生的事推翻重来。

    停顿了很久,李烨假笑着说:“我说过吧,她过得挺不错的。”

    空荡的房间里,谈复临的声音幽幽飘浮,没有落点:“瘦了点,头发长了,做了漂亮的指甲。”

    说到这里,他流着泪笑起来。

    她过得好。

    那就好。

    -

    江允初早起收拾好行李,打车去了临江高铁站。高铁票是她昨晚改签的。

    她必须承认,她慌了。他一句“熙熙”将她所有强装的理智与平静全部击碎。现在她只想逃。

    即使这座城市很大,再次巧合地遇见的几率也不高,但她还是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乘坐高铁回了郁安。

    林愿偶尔打电话来和她发发牢骚,她也语笑嫣然地诉说今天发生的事。

    邻居家的小狗又跑下楼和隔壁幢的一只狗打架了。主人把它抓回来,它还委屈巴巴地呜咽起来。

    江徐行一大早起来去菜市场,就为了做她爱吃的菜。

    门口的保安李叔快要退休了,叶青买了点礼品去送他,李叔感动极了。他们聊了许久。最后,李叔看着江允初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印象里允初还是个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小朋友呢,转眼都这么大了。

    一直聊到后半夜,江允初靠在床边,落地窗外一轮弯月飘浮在云层间,安宁又明澈。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有提起那天在临江遇见谈复临的事。

    几天后,一家三口乘飞机去了平州。

    外婆左盼右盼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孙女,拉着她的手寒嘘问暖。

    今年的除夕,人来的特别多。

    因为沈牧则的婚事,他的外婆,也就是江允初的姨姥姥回到国内,打算在平州住到婚礼结束。

    江允初知道外婆特别高兴,她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姐姐了。

    听说是因为沈牧则的母亲怀着身子嫁给他父亲,姨姥姥气得和女儿断绝关系,出国再没回来过。

    大圆桌上,沈牧则牵着手郑重地将孟招介绍给全家人。外婆和姨姥姥高兴地合不拢嘴,直夸两人般配。江允初也由心地祝福他们。

    八点一到,老人们坐在电视机前收看春节联欢晚会。桌上摆着各类水果和瓜子。大家悠闲地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

    江允初扭头看向窗外。

    天黑漆漆的。

    几年前,平州政府颁布文件,称不允许市民在过年燃放烟花。

    江允初以前觉得过年时噼里啪啦的烟花吵闹,如今又嫌弃这样的年过得单调了。

    忽然,窗外飘下一片晶莹的雪花,接二连三地,雪花越发密集地往下落。

    转眼,屋外下起鹅毛大雪。

    姨姥姥高兴地说,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江允初群发了新年祝福。

    从同学、朋友到同事一个不落。

    林愿立即回复了个大大的拥抱。

    出国留学的姜芸没多久后也打了电话过来。

    许安华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又辞职考研,目前在外省一家研究所工作。江允初和她在微信上聊了几句,许安华说要给她寄那边的特产。

    李烨和她吐槽该死的值班安排,害的他大年三十都不能回家。没讲几句,他说来了急诊室来了病人。话题终止在这里。

    江允初站在窗边,转头回看屋里团团圆圆的家人们。

    旅途或有坎坷,但每个人都努力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大步朝前走。

    好在命运没有辜负努力生活的人。

    “熙熙,快到外婆这里来。今年的沙糖桔可真甜。”外婆剥了个橘子举起手喂给她。

    江允初冲上去,一口将沙糖桔吞进嘴里。

    “慢点吃。”外婆慈祥地笑了,“甜不甜?”

    江允初使劲点头:“甜。”

    “甜就好,外婆再给你剥一个。”

    “我给外婆剥。”

    平州很少下大雪,如果这真的预示着明年的吉祥顺遂,那么她希望自己能真心地融入他们,能挣脱回忆的束缚,放下早该放下的人。

    于是,当每年的固定节目——爱做媒的姑姑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时,江允初点了头。

    零点一到,手机收到消息。

    草垛子:【亲爱的创世纪神箭手,新年快乐!祝愿2023年的你无病无灾,事事顺遂。】

    -

    公司初七开始上班,江允初初六早上坐飞机回到临江。

    当天下午,她接到姑姑的电话,说那个相亲对象想见一见她。

    “小傅也是临大的学生,新闻学专业的。现在在临江电视台工作,年纪轻轻已经是管理层了,特别优秀。你们现在都定居在临江,又是校友,相处起来肯定很融洽。”

    江允初主动加了对方微信。

    简单聊了几句,对方谈吐文雅,进退有度。

    两人将第一次见面约在一家咖啡馆里。

    江允初赶到时,看到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人坐在角落,背对门口。

    她拎着包跑过去,道歉说:“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没事。”男人抬起头。

    江允初盯着他的脸,错愕地开口。

    “傅仲山?”

    傅仲山颇为意外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江允初落座,“当然记得。”

    服务员走过来问:“二位想喝什么?”

    江允初:“椰青拿铁。”

    傅仲山:“椰青拿铁。”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

    而后诧异地对视。

    傅仲山:“没想到你也喜欢喝这个,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主动聊起来:“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相亲的。你可以理解为……清高。”

    江允初眨了眨眼,怎么会有人这样直白且理所当然地评论自己清高?

    “反正我不想把自己和相亲市场上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归为一类。结果过年那几天,我妈又提起这事了,她说朋友家有个小孩也是临大的,叫江允初。听到你的名字,我就答应了。”

    江允初意外地挑眉。

    “你当初找我帮忙挑选礼物的时候,支付的报酬实在过于丰厚。我很难不印象深刻。”

    他又补充说:“不过那串小紫檀木手串确实成色上佳,我也算尽力完成你的要求,没让你白花冤枉钱。”

    江允初垂下眼。

    为什么她明明都想好要结束过去的一切了,那些遗留在八年前的事物还要一桩桩、一件件地冒出来,反复提醒她那个人的存在?

    傅仲山看她脸色不好,绕开了这个话题,“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问了。你今天来相亲,是自己的意愿吗,还是被迫来应付一下?”

    江允初收拢杂乱的思绪,浅笑道:“我不是被迫的。”

    “好,那我知道了。”傅仲山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带着微浅的笑。

    又聊了一刻钟后,他提出送江允初回去,江允初摇头拒绝。

    两人分别在咖啡店门口。

    傍晚江允初回到南池新苑,刚做好晚饭,林愿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进屋。

    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双臂伸直冲上来紧紧抱住她,她激动地喊:“亲爱的允初小宝贝,我终于回来啦!你想我没?我超级超级超级,无限个超级想你的!”

    江允初受不住她扑上来的力道,差点倒下去。

    “我都做好晚饭等你来吃了,还能不想你吗?”

    林愿转过头,奔到餐桌旁,“没想到我的允初这么爱我。”

    “行了,快吃吧。再不吃要凉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林愿每尝一道菜就要摆出极为夸张的表情,竖起大拇指夸她厨艺好。

    江允初无奈地扶额。

    其实她的厨艺很一般,勉强入口的程度罢了,只是林愿太捧场,回回能将她夸到天上去。

    “本来我今天早上就能回来的,结果航班延误了。”林愿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你今天干什么了?没有我的陪伴是不是觉得很孤单,很寂寞啊?”

    江允初无视林愿的犯贱,回答她:“我今天去换了个人。”

    林愿顺着问下去:“什么人?”

    江允初平淡地说:“一个相亲对象。”

    听到这话,林愿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嗓音不自觉吊高,“相亲对象?”

    “嗯。”

    “你去相亲了?”

    “嗯。”

    林愿诧异地再三确认:“你真的去相亲了?”

    “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之前不是一直很反感这种事情么?”

    “以前是以前嘛,现在不反感了。”

    林愿察觉不对劲,立即问:“允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江允初眼睛弯弯地笑了:“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饭后,江允初平静地回到房间收拾,明天要上班,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林愿满心担忧地看向江允初房间的方向,她总觉得允初内心异常的压抑痛苦。

    -

    江允初第二天准时到了公司,刚进去就听见他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八卦。

    “允初姐,你知不知道翔云医疗科技有限公司,就是去年快要破产的那个公司?”谢姣莹第一个见到江允初的身影,挥手朝她打招呼。

    “翔云医疗?”江允初思索片刻,“有点印象。”

    “听说它被国外一家公司收购了。”蒋盛言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她。

    江允初:“收购?这事我不了解。”

    “果然还是我消息灵通。”蒋盛言得意地仰起头。

    这时,办公室的自动移门打开,俞辉背着纯黑的皮质双肩背包,一身标准理工男的打扮走进来。他一眼看到江允初,脚步一顿,而后走过来同她打招呼:“允初姐,早。”

    江允初:“早。”

    谢姣莹:“呦呦呦,只看得到允初姐一个人呀?我们都是空气呗。”

    俞辉听后小声地和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他双手攥着背包带,有些局促不安。

    江允初看不下去,说:“姣莹,你下次别再拿我打趣他了。”

    谢姣莹撇撇嘴,“好吧。”

    本以为翔云医疗被收购的消息只是早上随意提起的一个话题,谁知道午休结束后,蒋盛言激动地冲进办公室,扯着嗓门大喊:“重磅消息,重磅消息!”

    谢姣莹彻底炸毛,“蒋盛言,你要死啊,吵别人睡觉!”

    “对啊,老子好不容易睡个午觉,还要被你吵醒。”

    “蒋盛言你鬼叫什么,再叫就那拿胶带把你嘴巴封上。”

    办公室里其他员工七嘴八舌地斥责他。

    江允初端起水杯去茶水间接热水,经过时正好听见蒋盛言的大嗓门。

    “我要公布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国外那家收购了翔云医疗科技的上市公司Sunrise将和我们菁创科技开展深度合作。”

    谢姣莹激动地站起来:“Sunrise!是我认识的那个Sunrise吗?我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是近年新兴起的一家致力于医疗研发的科技公司。”

    蒋盛言捂着她的嘴:“好了,你少说两句,你把我的台词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谢姣莹推开他继续说:“而且,这家企业的主要创始人Recl还是个中国人。”

    蒋盛言惊讶极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主要是当时那页杂志上附了Recl的一张采访照。”谢姣莹搓搓手,忸怩起来,“他长得实在太帅了,你知道的,我对帅哥向来是过目不忘,更何况是这样的极品帅哥。”

    这时,赵旬路推门进来,走到江允初身旁。

    江允初仰头:“赵总。”

    赵旬路:“你出来下。”

    江允初闻言跟上去,出门时听到谢姣莹还在身后谈论Recl的事。

    “你们知道吗,他还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你歧视右手写字的人?”蒋盛言不服气地和她斗嘴。

    谢姣莹叉着腰,理所当然地反驳:“左撇子比常人更聪明啊!”

    玻璃门关上,他们争执的声音被隔绝在里头。

    赵旬路领着江允初走到走廊尽头,说:“下周菁创要招待一位重要的合作伙伴,你也要出席。”

    “好的。是去年来过几回的极光电子科技吗?”

    “是翔云医疗。”赵旬路停了一秒,摇头说,“准确讲是Sunrise。”

    “就是你们刚刚在聊的事。Recl前不久已经回到国内,本次菁创和Sunrise的合作项目将由Recl亲自负责。而你将作为菁创这个项目的组长,和对方对接工作的全部内容。”

    “好的,我会好好准备。”江允初转身回去。

    “允初。”赵旬路忽然叫住她。

    他犹豫地咽下到嘴边的话,微笑着叮嘱她:“抓住机会好好干,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江允初回到办公室里,谢姣莹和蒋盛言还在闲聊。

    蒋盛言:“你这么花痴,怎么不看看赵总?我们赵总也是一表人才,况且才三十六,已经是部门负责人了,前途不可限量。”

    谢姣莹直摆手:“我对工作狂魔可没兴趣。他出差三个月,我好不容易能轻松一点,现在回来了,我又得每天心惊胆战地害怕被叫去他办公室里痛批一顿。多丢脸啊。”

    “赵总铁面无情,我们都被他骂过,你不用放在心上。”俞辉安慰她。

    “谁说的,我从进公司到现在,从来没见他骂过允初姐,连说话的语气都没重过。”谢姣莹叹气说,“不过允初姐这么优秀,确实没理由骂她。”

    俞辉抬眼看江允初走回来,连忙拎起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走过去分起巧克力。“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每个人都有。”他第一个分给了江允初。

    分完一圈后,他又绕回江允初身旁,“刚刚赵总找你出去有什么急事吗?”

    “就是和翔云医疗合作的事。”江允初转头朝谢姣莹示意,“你记到现在的那位Recl下周要亲自来菁创谈合作。”

    “真的!我的天!允初姐,这个合作项目不会是由我们部门承办吧?”

    “应该是了。”

    谢姣莹还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对这个Recl大肆夸赞,江允初的手机上收到傅仲山的消息。

    zhong:【明晚有空吗?我来接你。】

    初晨:【好。】

    江允初平静地翻了两页她和傅仲山的聊天记录,大多是“早上好”、“吃饭了吗”这些话。

    可有,也可无。

    有人说感情需要慢慢培养,这样才能细水长流。

    或许吧。

    -

    转眼到了周末。

    傅仲山这周总共约了她四次。

    周末吃完西餐后,他们散步到潺潺流水的小河边,赏灯火通明,听晚风吟唱。

    江允初觉得如果她将眼前的场景转成文字形容给谢姣莹,她大概会捂着嘴感叹,好温馨好浪漫。

    可事实上,她看着站在周边的傅仲山,内心毫无波澜。

    就这个问题,她前两天还特意和林愿提过一嘴,林愿问她,是因为傅仲山表现得不好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很绅士,考虑问题也很周到。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符合传统意义上人们对另一半的要求。

    长相周正,举止得体,事业有成,体贴周到。

    可他越是表现得温柔体贴,她越是心慌。好像这样就欠了他人情,她总得在另外的地方想法子还回去。

    江允初自己都想不明白,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允初。”傅仲山出声道,“昨天我妈打电话过来问我们相处得怎么样,我说都挺好的。你觉得呢?”

    “确实,挺好的。”江允初应付着答。

    没有矛盾,没有争执,确实挺好的。

    傅仲山的下一句话却似颗地雷投下,“我妈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见她。”

    “什么?”

    傅仲山沉下气说:“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江允初全程低着头。倒映在水面的脸被荡起的层层波纹冲散。她看不清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

    迟钝很久,她像是确认地重复:“合适?”

    原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个不会出错的对象。

    但也仅仅是合适,再无其他了。

    她开始找理由拒绝:“我觉得太快了。我们彼此都还不太了解。”

    傅仲山一眼看破她的别扭,“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目的性太强?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对我来说,相亲就是找到一个适合与我携手步入婚姻,白头到老的人。”

    他直视江允初说:“我觉得我找到了。”

    江允初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傅仲山将插在兜里的手抽出来,袖口卷起,手肘支在冰冷的桥柱上,膝盖微屈,“允初,我只问过你是不是被迫来相亲的,你说不是。但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会来相亲?”

    他随性的身体姿态与语气令江允初也放松下来。她说:“我想着或许会遇到对的人。”

    “对你来说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人?我一直以为我们很合适,但我现在发现我们俩在一件根本问题上存在分歧。你来相亲是想找一个合格的结婚对象,还是找一个令你心动的恋人?”这个问题问出口前,傅仲山已有了答案,于是他浅笑道,“我的目的是前者,但你属于后者。”

    江允初苦笑道:“是我太幼稚吗?”

    “不,我们都没有错。”傅仲山直起身,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低头朝她走近一步,“允初,你来相亲是想找一个恋人取代他,还是你就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拖下去,直到找到他?”

    冷风吹得她无比清醒,她却希望自己糊涂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他不他的,我听不懂。”

    “虽然不敢置信,但我想我没猜错。”傅仲山说,“你还想着他。”

    他走向路边停靠的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想他,我早就把他忘了。”江允初忽然失控地激动大喊。

    傅仲山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落在他头顶,他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两下。

    “撒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

    傅仲山开车送她到南池新苑外,江允初说完谢谢后下了车,走出没两步又扭头回来敲响车窗。

    车窗缓缓落下。

    江允初冷着脸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没有撒谎。”

    说完,她扭头就走,徒留傅仲山一人在车里无可奈何地发笑。

    -

    周一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江允初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将所有文件材料打印整理好,一份一份地摆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没一会儿,有人来提醒她,Recl已经到了。

    江允初急匆匆地乘电梯下楼,在一楼正门口,她见到一群西装笔挺的人,有菁创的员工,也有陌生的面孔,翔云医疗也来了不少人。

    菁创董事长何少庆正微笑着同他面前的男人介绍自己身边的员工。

    男人正巧背对着江允初,身形颀长,肩背挺拔,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露着矜贵从容。

    她见到这身影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熟悉。

    何少庆刚介绍完身旁的赵旬路,抬眼看到匆匆忙忙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江允初,他招招手说:“那是我们菁创研发部的江允初,年纪轻轻就是部门副总了。这次的项目将由她全程带队指导。”

    江允初大步走上前,微笑着自我介绍:“您好,久仰大名,我是菁创研发部的江允初。”

    谢姣莹提起过Recl是个左撇子。因此她稍稍弯腰,伸出左手。

    男人生得很高,挺阔的肩膀转过来堪堪挡住日光。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靠的近了,才能隐约闻到夹杂着的葡萄果糖味。

    江允初整个人融进阴影里,听头顶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入耳。

    “你好。”

    似平地一声惊雷,她愣怔地仰起头,瞳孔一下放大。

    那人低下头,温和地笑着与她握手。

    “我是谈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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