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际，临江灯红酒绿的长街上人来人往，酒吧门口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推门进去。
一进门，绚丽的彩灯从四面八方射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噗”的一声后，酒瓶抵在高脚杯沿处，发出一声脆响，各色美酒的香醇蔓延出来。
“再来一个！喝，快喝！”起哄声不绝于耳。
舞池中央的大圆盘上不少青年男女正随着激烈高昂的音乐节拍随意起舞。
“允初姐，这里。”齐耳短发的一个女生站在拥挤的人群对面，招手大喊。
江允初捂着耳朵，不停地重复：“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谢谢！让我过去一下，谢谢！”
穿过拥挤的人潮，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整理了下衣袖。
“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儿，我们才刚开始。”谢姣莹拉着她进了里头的包间。
推开门，坐在沙发上的几人纷纷起身招呼她：
“允初姐，你可来了。”
“迟到要罚酒啊。”
“来来来，进了这个屋子的都得先干两杯。”蒋盛言倒了两小杯啤酒给她。
江允初没有推拒，仰头直接喝下。喝完酒，她脱掉披在身上的驼色风衣，叠好摆在腿上。
谢姣莹见她坐到了角落，推开喝得正尽兴的蒋盛言，“允初姐，你坐中间。”
江允初看着中央矮桌上的卡牌，“我不太会玩那个。”
“没事，就是娱乐娱乐，不用当真的。”蒋盛言摊摊手说。
话虽是这么说的，真输了游戏他可不会放水。
江允初上来就输了一局。
谢姣莹激动地喊：“老规矩啊，回答问题，答案让我们所有人都满意，就不用罚酒。”
“你们问吧。”江允初坐直身子。
一下子，周围人的视线纷纷汇聚集在她身上。
“我先来问。”俞辉红着脸，问的问题倒是直白，“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起哄，“俞辉，你这打的什么算盘啊！”
俞辉害羞地摸摸后脑勺，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他只是好奇允初姐有没有心动对象，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江允初浅笑着摇摇头，一脸真诚：“没有。”
“真没有？”谢姣莹追问。
“真的没有。”
“那允初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
江允初淡淡地说：“没有特定的类型吧，合眼缘就好。”
“总会有个大致的方向吧。幽默风趣型的，高冷贵气感更强一些的，还是可爱调皮的弟弟款？”
看来不给出个具体答案，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江允初无奈道：“大概温柔一点的吧。”
“噢——温柔！”他们吵吵嚷嚷地调侃起俞辉来，“我们辉子可温柔了，对谁都轻言细语的，是不是啊，辉子？”
俞辉彻底慌了神，连连摆手：“没……允初姐你别听他们乱说。”
谢姣莹出言缓解了他的尴尬：“行了行了，下一轮，快点！”
包间里一直吵吵嚷嚷地闹到了后半夜，江允初喝了几杯后表示自己快喝醉了。
“允初姐喝果汁吧。”谢姣莹喊来服务员。
服务员推门进来问：“我们这里有可乐、雪碧、橙汁、椰子汁，还有葡萄汁，请问需要什么？”
谢姣莹：“我想喝葡萄汁，允初姐你喝葡萄汁吗？”
江允初短暂地顿了顿，微笑着摇摇头，“我不喜欢喝葡萄汁，给我一杯橙汁吧，谢谢。”
谢姣莹颇为遗憾地说：“你不喜欢喝葡萄汁啊。我家有个亲戚是开店的，最近进了几十箱葡萄汁，说是国外进口的，味道很不错。我原来还想问要不要我帮你带一箱呢。”
蒋盛言：“谢姣莹，人家可不是你那个宝贝男朋友，喜欢天天喝葡萄汁。”
谢姣莹回嘴：“闭嘴吧你。”
江允初婉拒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葡萄汁，你给部门里其他人分吧。”
吵闹着玩了很久，众人在太阳升起前散伙。
“拜拜，明年见了。”
“终于过年了，我每天工作地跟条狗一样。不，狗不用干活，它都比我过得舒服。”
“过个好年吧，走了。”
三三两两地道别后，江允初打车回了公寓。
研究生毕业后，她在公司附近租了间三室一厅的房子。一开始是她一个人住，过了一年林愿换工作，搬来和她一起合租。
偶尔加班忙到不分昼夜的时候，可能两人好几天都见不到面。但清闲下来还能一起点个外卖，或者做做饭，休假日一块儿出去逛街游玩。
江允初本以为这么晚回去林愿早该睡了，谁料开门进去时林愿屋里的灯还亮着。房门关了，但里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
“愿愿，你还没睡？”江允初用指关节在门上叩了三下。
“进来吧。”
林愿蹲在地上，两个行李箱大开着。她将一些随身的用品整齐地塞进包里，再将大小不一的包规整地排列在行李箱里。
“两个行李箱放的下吗，要不要用我的？”
“小看我。”林愿挽起袖口，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看好了，我这个空间管理大师给你露一手。”
林愿的工作经常要出差，因此整理行李对她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有时候还得在不同城市连轴转，行李箱推回来没几天又得装好去赶航班。
“你明天……不，是今天了，今天就回家？”
林愿无奈地耸耸肩：“上午九点的飞机。我妈催的急，她恨不得我会瞬移术，下一秒就瞬移回家。”
江允初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时空夹缝”，点开“草垛子”的聊天框。
最近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八点。
草垛子：【亲爱的创世纪神箭手，你好，根据气象局最新预报，临江市明天多云转阴，有阵雨或者雷雨，外出请记得带上雨具。明天气温9至21摄氏度，昼夜温差大，早晨和晚上请多加衣服，注意保暖。】
底下有个小按键，戳进去会跳入另一个功能更为完善的天气预报界面。未来两周的天气情况、空气湿度、风力大小等二十多个指标都以图表的形式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再往下拉，有推荐的穿衣一览。
江允初快速浏览完了这条消息。
大概是研一开始，这个AI多加了一个每天晚上发送天气预报的功能。
江允初觉得这大概是赵呈煜他们团队为了挽留用户而增设的。
虽然现在每只手机都能查到之后几天的天气情况，但她从小就对温度没什么概念，不知道什么温度该穿什么衣服。
再加上她又喜欢穿长裙露出腿，叶青常来叨念她，这样以后是要得老寒腿的！
所以最后的这个功能对她来说非常实用。
在现如今那么多主流的社交APP的相互竞争下，这个“时空夹缝”确实没有与它们相较高下的能力。
江允初之前也想过要删掉它的，但一直没这么做。后来换了几次手机，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去应用商城把这个APP下载下来。
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了，这个APP也才两三万的下载量，赵呈煜他们能坚持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
她最喜欢的还是AI聊天和问答的功能。每回她心情糟糕烦躁的时候，都有个树洞让她发疯。
江允初说：“明天早上温度很低，你记得披上外套走。”
林愿比划了个“OK”的手势。
江允初困得连打了两个哈欠。
“那你接着收拾吧，我去睡了。”
“你买的什么时候的票？”林愿问了嘴。
“下周一。”
林愿双手合十：“抱歉啊宝贝，之前都和你约好一起出去旅游几天的，但是我奶奶突然住院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当然是家人重要。之后还有节假日，你想什么时候去旅游我都奉陪。”
第二天，江允初定了闹钟，起来将林愿送到楼下，等林愿坐上出租车离开后，她再回去补觉。
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晚，她实在是顶不住了。
再次醒来是下午三点半，手机里收到了林愿准时落地的消息。
她和林愿简单聊了两句，起身换衣服。在长及脚腕的素色长裙外披了件挺阔的长款风衣，简单穿了双白球鞋就出门去了。
林愿奶奶突然住院后，原本一起去云南旅行的计划泡汤。她犹豫过改签机票早点回郁安的，但打心底不想那么早回去面对碎嘴子的七姑六婆。还不如一个人在临江待着，至少清净。
只有一个人，她也懒得做饭了，这几天就去外头的小饭店吃饭吧。
醒来后，室外的风比想象中更刺骨些，江允初瑟缩着裹紧外套，大步走进对街的一家面店。
她熟稔地点菜：“老板，我要一碗牛肉面。”
“好嘞！”老板一看是熟人，让她先找个位置坐。
江允初环顾四周，只剩下最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没人。她走过去坐下，掏出手机刷了会儿，左后方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男声响起：“老板，我要碗葱油拌面，还有小馄饨。”
老板热情地冲他招手：“哎呀，李老板来了，快坐下快坐下。”
李烨扶额叹气：“可别这么叫我了。”
江允初闻声抬头，找空位的李烨正好转过头来，她略一思索，调侃地喊他：“李老板？”
李烨没想到江允初也在这儿，被她这么一喊，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很快又掩藏住。
他坐到江允初对面：“他们这么喊我就算了，你可别跟着喊了。”
“我为什么不能喊？话说我们李医生什么时候做大老板了？苟富贵，勿相忘。”
李烨颤了颤嘴角，换了话题：“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问这话？”
“有吗？”李烨不自然地笑了笑。
“三个月前在路上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问的。”江允初捧过刚端上来的牛肉面，满足地先喝了口鲜美的汤，“挺好的。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李烨没料到她会回答这句广告词，眉尾一抖，吐槽道：“暴露年龄。”
“……”江允初一噎。
李烨见好就收，又问：“快过年了，怎么没回郁安？”
“快了，过两天就回。”
“噢，这样啊。”他拖着长音。
“怎么了？”她困惑地抬起眼。
总觉得今天的李烨怪怪的，但又找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关心一下学妹嘛。”李烨勉强挤出笑来，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着，很快手机一振，对面也回了消息过来。
江允初一整天没吃东西，实在是饿着了，即便李烨说话吞吞吐吐她也没太在意，此刻正低着头大口吃面。
“江允初，我……我想和你说个事。”
江允初看了眼他为难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缺钱了，想找我借钱？”
“当然不是！”
“那是……”江允初皱眉沉思片刻，倏地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你也不想回家是不是？”
“啊？”李烨丝毫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江允初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我懂的。家里人是不是催你了？”
李烨听得发懵，半晌才反驳：“你想哪里去了？”
“他们催你的话术无非就那几句，已经做到全国统一的水准了。你多听几遍，听到耳朵起茧就没事了。”江允初将她如何在亲戚前保持泰然自若，对他们的话做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方法教给了李烨。
李烨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到青筋显露：“你家里催你了？”
“就那几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远方亲戚呗。”
江允初早习惯了。
上中学的时候说不能在学校里早恋，会影响学习。上了大学，又催着她可以找男朋友了。等她一毕业，每回见着她，话里话外都是成家的事。
比她爸妈还操心。
“过两天又要被唠叨了，想想就烦。你说我要不要找个人应付一下？”
李烨当机立断：“不行！”
话语声响到周围几个食客不约而同地扭头朝他看过来。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已经……”
江允初的心脏漏了一拍，脑海里隐约出现了个模糊的答案，但她仍是装傻地回：“他？谁啊？”
李烨直勾勾盯着她，妄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没说名字，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他。”
不需要说出那三个字，李烨确信江允初听得懂。
江允初喝了口汤，笑道：“你跟我打哑迷呢？”
李烨不甘心地还想继续说：“他——”
这时一个电话打到江允初手机上，她做了个手势打断李烨，示意自己先接个电话。
李烨抿紧嘴唇，余光瞥向手机弹出的几条新消息。
临江第一帅：【她看起来挺好的。】
对面的头像是张日出时的照片，一道白光沿着蜿蜒的山脉勾勒出曲折的线条，将照片割裂出上明下暗的两块区域。
昵称只有一个字，回。
回：【我知道了。】
李烨看向打电话的江允初，又低头打字。
临江第一帅：【你不来见她？她过两天就要回郁安过年了。】
过了一会，没有回复。
临江第一帅：【就在早餐店旁边的面馆。】
临江第一帅：【人呢？】
临江第一帅：【你想急死我？】
临江第一帅：【快点过来啊！】
发出去数条消息都没有回答。
江允初起身走到门外。
“刚刚面馆里人太多，我听不清，妈妈你说谁？”
叶青在电话里说：“你弟。”
江允初脑袋一下宕机了：“你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
叶青无奈地扶额：“你去洗把脸醒醒神吧！”
“我弟……”江允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一个表弟。
传说中远房的远房的远房。
“你说沈牧则？”
叶青继续说：“他前两天打电话来说他要结婚了，婚礼请柬也寄到家里了。酒席定在在三个月之后，希望我们一家都能出席。”
江允初脑海里闪过十一年前她在电影院偶遇沈牧则的事。
那时候她大一，沈牧则应该是高三，他带着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身形纤瘦，眉眼清冷。
《泰坦尼克号》放到后半程船难的部分，那个女孩偷偷抹着眼泪，沈牧则低下头温柔地安慰她。
彼时，他身上还带着几分学生的青涩。
转眼已经要结婚了。
江允初说：“挺好的，我肯定包个大大的红包送过去。”
叶青的语调里也含着喜悦：“你外婆说家里很久没这么喜庆的事了，今年过年大家都要去平州聚一聚。”
“好啊。”
她这些年一直待在临江，读书，工作，回郁安的机会都不多，更何况平州。
确实许久没见过外婆了，很想她。
叶青嘱咐着：“你外婆爱喝茶，正好你也在临江，临江的茶叶最出名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好茶叶。我和你爸还要去买礼品，过年过节的要送的人太多了。”
“那你们开车小心点。”
挂了电话后，江允初回面馆里拿包。
李烨见她回来正想说话，江允初率先开口：“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你慢慢吃。”
“等一下！”李烨喊住她。
“怎么了？”
李烨站起身，嘴角抽动几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江允初拎起小巧的手提包，打断他：“我真的有事，下回再说吧，拜拜。”
“等等——”
江允初大步冲出面馆，走路去到附近的商城。
冷风吹得她分外清醒。
头顶的云层渐渐厚起来，像棉花似的一层堆叠着一层。
她先是在二楼买了几罐茶叶，而后下到地下一层的超市。
她心想着，正好买点速冻饺子，不想出门的时候可以应付着煮了吃。
江允初推着车在货架间缓慢地穿梭，挑了几包薯片，又走到冰柜前选饺子口味。
猪肉芹菜、三线、猪肉玉米……
这时，身后一道温柔的女声：“你想吃哪个？”
同行男人嗓音低低的，富有磁性：“你定吧。”
“那就三鲜味，我看你上次吃了不少。”女人伸出纤细的手腕，从冰柜里拿出两包三鲜饺子。
“这几天我有点忙，等过几天空下来了，我去买点肉来自己包。”
女人轻笑：“你还会包饺子？”
“怀疑什么？高中的时候就包给你吃了。”男人推着车想避开站在前面的江允初，怎料江允初也拉着推车想给他们让道。
两辆推车“碰”的一下撞在一起，男人第一时间低头查看女人的状况。
“撞到了吗？”
“没有。”
男人问了两遍发现没撞伤后，明显松了口气，撩起眼睑想和江允初道歉。
他略一抬头，侧分的黑发下，一双凌厉深邃的眉眼尤为引人注目，笔挺的鼻梁似拔地而起的高山，嘴唇很薄，透着浅浅的红。
江允初看了他两眼，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又看了两眼。
这下终于认出来了，居然是沈牧则。
接着，江允初将目光移向一旁站着的女人。
女人化了淡妆，眼眸清澈，上前一步问：“不好意思，刚刚撞到你了吗？”
她的嗓音清冷，带有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但神情又满是担忧与关切。
江允初一愣，眼前女人的脸与多年前电影院里那个竖着马尾辫的女生无限重合。
“没事。”她摇了摇头，又对着沈牧则说，“好巧。”
沈牧则冲她微微点头。
“你们认识？”女人问。
沈牧则低头看着她，言简意赅地解释：“表姐。”
女人盯着江允初，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她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下亮起来，“你是电影院里的那个姐姐吧！”
江允初点头承认：“你还记得我。”
女人略显拘谨地自我介绍：“我叫孟招。”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啊。”
沈牧则认真地回：“谢谢。”
江允初也不想自讨没趣地打扰他们二人，简单道别后转身离开。
一个人又逛了会儿超市后，她结账打算回家。
走到超市门口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大雨。乌云层层叠叠地铺盖在头顶，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灰暗。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几个小水洼汇聚在一起，顽皮的小孩子撑着雨伞跑过去，打闹嬉戏着踩起水花。
水洼里荡起一圈圈波纹，倒映在水面的高楼建筑扭曲得不像样。
江允初扭头打算回超市里买把雨伞。
迎面对上沈牧则和孟招。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塞满了两个大塑料袋，沈牧则一手拎着两个袋子，一手牵着孟招往外走。
孟招见了她，微笑着同她招手。
沈牧则将购物袋放到地上，让孟招在门口等一会儿，他去取车。
江允初看着沈牧则冲进雨里的背影，低头笑了。
感动又夹杂着些许落寞。
“……姐姐。”孟招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我叫江允初。”
“允初姐，你在这等人吗？”
江允初摇头：“没有。”
孟招提议：“要不等会儿你坐我们的车？”
“不用了，我租的房子这里挺近的。”她想了想，补充说，“十来分钟就能走到。”
孟招执拗地说：“雨太大了，你走回去肯定会淋湿的，万一感冒就不好了。”
没过一会儿，一辆纯黑的帕拉梅拉缓缓驶来，沈牧则撑伞下车，给孟招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孟招将这事和他说了。
江允初没来得及婉拒，沈牧则深沉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我送你过去。”
“那好吧，谢谢。”
坐上车，江允初立即报了地址，沈牧则打开导航按照指示的路线驾驶过去。
雨越下越大，湿冷的风吹刮着道路两旁的绿树，差点要将行人的雨伞吹走。
孟招似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沈牧则比她更沉默，于是她努力找话题和江允初聊天，显得车里的气氛不那么低迷。
一直拥堵到南池新苑前的一个路口。
又一个绿灯过去，前头的车一动不动。有几个司机等的不耐烦，按响了喇叭。
江允初张望了下，前面似乎出了车辆磨蹭的事故，两辆车占据了两个车道。
江允初：“前面堵车了，我就在这里下吧。”
沈牧则闻声将车停靠在路边，和孟招说：“外面冷，你别出来了。”
他撑开伞下车，左手还握着把干净的新伞。
江允初推开门，沈牧则将伞举到她头顶。
车里的孟招同她挥挥手道别。
江允初笑着又祝福了一次，拎起购物袋，下了车。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
倾盆而下的雨冲刷着地面下，人行道旁娇嫩的鲜花绿草被迫折下腰。
重重拍打在伞面上的雨声盖过喧闹的人语。
隔壁一家商店里还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到了南池新苑门口的公交车站，沈牧则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她。
她接过：“谢谢。”
风雨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裙摆上，末端有些湿了。
“恭喜啊。”
这是她第三次说恭喜了。
沈牧则还是回了那句“谢谢”。
江允初看向远处的那辆黑车。
“真好。”
沈牧则：“什么？”
“从高中到工作结婚……”江允初的声音弱下去，任由雨声掩盖她异样的情绪，“很难吧。”
沈牧则明显怔住，而后松了眉头，展颜一笑。他笑得特别灿烂，眼里盛着动人的光。
“不难。”
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干脆。
江允初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发愣。
十一年，真的不难吗？
车站顶棚被设计成略向下倾斜的造型，汇聚的雨水倾倒般流下来，落下她脚前。
她低下头，长发凌乱地沾在脸上。
雨好大。
有人在雨中走散，有人在雨中等待。
而他们在雨中期待未来相守相爱的每一天。
真好。
一曲播完，商店又换了首《最熟悉的陌生人》。
轻盈的小号配合着鼓点奏响，幽幽转了几个声调，而后一道温柔的男声唱起：
“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
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
为何后来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
曾经朗朗星空，渐渐阴霾。”
此刻，身后几声脚步。
踏过冰冷的雨水。
没有开口，没有动作。
就这样站在她身后。
江允初回过神，以为是沈牧则又过来了。她收敛好情绪，问：“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转过身。
裙摆旋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隔着白茫茫的雨幕，她见到了那双眼。
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独属于那个人的眼。
浅浅的琥珀色，像能照进心底。
对视上的那一刻，歌曲正巧进入副歌部分。
随着沉重发闷的鼓点落下，清亮的男声激动地吟唱：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只怪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江允初失神地站在原地。
视线好模糊。
眼前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左手撑着把黑伞，右手自然垂下。
他好像梳着背头，露出精致的脸，每一分，每一寸，即使看不清晰，她也都记得。
她记得他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记得他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记得他思考问题时习惯垂下眼睛的动作，记得他动情时魅惑的眼神。
此时此刻，他站在雨中，遥遥向她望来。
一眼，只这一眼，江允初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穿，全身上下抽搐着发疼。
他抬起脚步，走了过来。
一步。
他的脸清晰了些。
两步。
更清晰了些。
三步。
连带着回忆，朝她席卷过来。
最终，他站定在她面前，右手臂小幅度地动了动，藏到身后。
江允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失控地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然后，那个人笑了笑。
温柔得像清晨的朝阳。
心头的酸涩与苦楚堵在喉咙口，江允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说话。
远处，歌曲的副歌再次循环。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
他们相距两米。
他们相隔八年。
直到他开了口，嗓音低沉，携着周遭呼啸的狂风暴雨。
彻底要将她击垮。
他只说了两个字。
“熙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