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谈复临漫无目的地走在荒芜的路上,四周一片漆黑,忽的前方出现一道耀眼又温暖的光,他走上前去瞧了瞧,那里站着两个人,是对年轻的夫妻。妻子挺着大肚子,走得很慢,丈夫紧张地从身后扶着她,生怕她摔了。

    “丰年,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妻子问。

    “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孩子。”丈夫说,“不过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我梦见你生了个大胖小子。脑袋圆滚滚的,很白,特别爱笑,让人见了就喜欢。”

    “那万一之后生下来是个女儿呢?”

    丈夫理所当然地说:“要是个女孩,我就天天宠着她,把她当小公主养大。要是个男孩子,就不能太过溺爱他了,要让他成熟稳重,独立自强,将来才能有一番作为。”

    妻子似乎不太满意:“可我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

    “好好好,到时候我们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丈夫笑起来。

    谈复临默默走在两人身后,总觉得他们有些熟悉,他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那两人的前头。

    视线忽然被白雾笼罩,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

    过了会儿,雾气散去,之前那对夫妻只剩下了丈夫一人。

    谈复临心脏似乎被揪住,呼吸瞬间紧张起来。他跑上去问:“你的妻子呢?”

    男人垂着头,压根没有搭理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谈复临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他发现前头男人的黑发慢慢变白,背也一点点佝偻下去。

    谈复临继续走,沿路遇到了不少人,他们都看不到他,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远。

    终于当白雾再次从男人身上弥漫开来时,男人转回头,对着谈复临笑了笑。他张了张口,看口型是在说“阿临,回去”。

    谈复临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满头华发,眼角满是皱纹,脸上还生了斑,年纪不大却疲态尽显。

    谈复临明显愣了一下,这个男人生的真眼熟,他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怕这个男人也像他的妻子一样消失在雾气中,大步流星地跑过去想将男人拉出迷障。没成想身后突然袭来的力道将他推入白雾中,他奋力挣扎着想摆脱令人窒息的烟雾,可越挣扎,浑身越是痛苦地抽搐。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又困又累地想要闭上眼昏睡过去。

    隔着茫茫白雾,一道熟悉的呼喊传来。

    “阿临,阿临!”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似乎有个穿红裙子的女孩站在远处朝他招手。

    “阿临,发什么呆呢?快走啦!”

    走?走到哪儿去?

    他好累好痛,真的走不动了。

    “阿临,走啊,跟我回家啦!”女孩俏皮地一歪脑袋。

    回家?

    家在哪里?

    他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你不过来,我就走了哦。”

    谈复临浑身一震。

    他奋力地挥臂想摆脱缠人的雾障。

    他想跟她走,想跟她一起回家。

    女孩失落地低下头,转身走远了。

    别走,别走!

    他盯着即将离开的那道身影。

    脱口而出:“熙熙!”

    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灰烬。

    “滴——滴——”耳边是冰冷的机械音。

    谈复临慢慢挣开沉重的眼皮,一束光斜射入眼底,视线模糊不清。

    过了会儿,他终于适应这样的光线,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

    后脑,膝盖,腹部,以及……

    他忍着疼痛稍稍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臂。

    厚厚的石膏上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完全不能动弹。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庆幸。

    没有截肢。

    忽然,在机械音的间隙中谈复临听到门外细微的动静。

    谁在门外?

    脑海中来回闪过废弃工厂二楼的画面。

    满地的血,红得刺目。

    徐斯程笑得猖狂的脸。

    躲在远处不敢看他的刘欲。

    那根直直朝他袭来的沾满血的粗木棍子。

    以及疼得面目狰狞的,倒在血泊里的他自己。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像是一帧帧的电影画面清晰得令他寒毛直立。

    越是回忆,痛感越是深刻。

    终于,在急促的一声抽吸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他合上眼,细听杂乱的脚步走到病床前。

    “阿临。”一道粗粝的中年男声。

    谈复临顿时惊得头皮发麻。

    “阿临。”他又唤了一次。

    见谈复临还是没有反应,他终于松了口气。

    谈复临眯开一条缝,看向病床前的那个人。

    一入眼便是那人眉头熟悉的疤痕。

    就算是死谈复临也不会忘记。

    -

    病房外,苍白的灯光落在四人头顶。

    “有进展了吗?”李烨疲惫不堪地靠着墙问。

    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此刻双目无神,已是靠着意志力在强撑。

    “今天早上,我们已经成功抓获了五位犯罪嫌疑人,他们全部认罪并详细地描述了他们殴打受害者的全部经过。”

    警察张序站在江允初和李烨面前说。

    他身后站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江允初定睛一看,居然是刘欲。

    自从去年谈复临和刘欲出现意见不合的争执后,她再没见过他。

    李烨也同样打起精神问:“是谁,到底是谁?”

    张序看着本子里的审讯记录,“一群刚刑满释放不足半年的流浪汉,本以为出去后洗心革面了,没想他们又走了打架抢劫的老路。”

    李烨咬住后槽牙,太阳穴涨涨的:“谈复临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对他?”

    张序说:“根据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他们最近手头紧张,就想要通过非法行为获取钱财。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一位中年男子身上,据说是因为这个中年年男人名下有一家玻璃厂。”

    轰的一下,江允初的脑子被这话震麻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她颤抖着身子,嘴里喃喃两个字。

    “是你……”

    刘欲捂着脸支支吾吾说:“我对不起阿临,我真的……我没脸见老谈了。”

    张序点点头继续说:“案发日上午,他们五人打算实施威逼抢劫,过程中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他们怕被路人看见,于是将中年男子带到附近的一座废弃工厂里。一番折磨逼问后,刘欲悲痛哭诉自己没有钱。逼问过程中这五人得知这家玻璃厂是从他朋友那里得来的,他的这个朋友已经去世,不过还留下个儿子,于是他们将目标转移到了这个儿子身上,也就是本案的受害者谈复临。”

    “谈复临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称那家工厂里有人被绑架,需要我们警方立即出警。接线员提醒他不要靠近那里,找一个安全的位置等待片刻,警员会立即到达。”

    说到这里,张序微微蹙起眉头:“但是他一直在电话里重复‘来不及了’,接着就把电话挂了。之后他的电话再没有打通过。”

    李烨追问:“什么叫做来不及了?”

    张序说:“五位犯罪嫌疑人供述,他们只给了谈复临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见不到人,就要继续折磨人质。因此,在警方赶到前,谈复临独自一人进了工厂。”

    他闭上眼,沉痛地说:“而后……那五人一齐对他施暴。等我们赶到时,现场只剩下谈复临一人了。”

    眼泪再次涌出眼眶,江允初掩着脸痛哭,她根本不能想象谈复临那天到底面对了什么。

    他有多无助,他该有多痛啊。

    她狠狠盯着刘欲:“什么叫只有他一个人,你呢,你去哪儿了?他不是为了救你才进去的吗?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伤成那样?”

    刘欲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张序说:“五位犯罪嫌疑人说谈复临到那后,他们给刘欲松了绑,之后刘欲趁他们不备逃走了。”

    仅仅是听着旁人的转述,江允初已濒临崩溃,她激动地大喊:“逃跑!你跑了!你怎么可以把阿临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拽着刘欲的衣领使劲摇晃。

    张序上前拉住她,“这位女士请你冷静。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他留下来也不会对结果造成影响。”

    “你叫我怎么冷静?”江允初挥开张序的手,转头看向刘欲,“阿临现在还躺在里面没醒来,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他的手臂……他的手臂已经……”

    她泣不成声地快要跪倒下去。

    那天手术结束后,她心惊胆战地询问医生谈复临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其他部分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成,之后只要注意修养就能恢复。只是他右手臂的伤实在太重了,粉碎性骨折再加失血过多,他们已经尽力保住手臂没进行截肢。

    但无论如何,他的右手彻底废了。别说行动,未来能不能有知觉都是问题。

    江允初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结果。

    励志成为医生的谈复临失去了右手。那可是他父亲对他最大的期盼,是他苦学多年,自高中起就立下的目标。

    无数个日夜的奋斗成了一场空。

    他还躺在病床上醒不来。

    医生甚至说不排除成植物人的可能。

    刘欲也倒地痛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江,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大力地扇自己耳光,很快两边人脸就肿起来。

    江允初满面泪痕地看着他。

    刘欲也伤的极重,脖子、大臂、腰背上都缠满了绷带。左脸还泛着被殴打后青紫色的一大块淤青,现在又被他自己打肿,看起来很吓人。

    “你再打自己也没有用。”李烨冷脸说,“你就算再打一百下,谈复临身上的伤能少一处吗?”

    江允初无力地靠在墙边,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刘欲跪在江允初和李烨面前,断断续续地说:“小江,我……我想进去看看阿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去给他下跪,我……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吧。”

    李烨迟疑许久,呆呆看着紧闭的病房门,最终点了头。

    一串泪倏地滑落。

    谈复临,你还记得自己最初的计划吗?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你不顾危险冲去救刘欲,是因为你还对你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吗?

    谈复临,你醒来看看啊,刘欲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已经救下他了,你不欠谁了。

    你快醒过来,你不是还要求婚吗?你满心期望地准备了求婚的新房,总要亲自带她去吧。

    -

    谈复临闭眼躺在床上,头戴呼吸罩,身上到处缠着绷带,还有数不清的针孔。

    刘欲走上前,脚步声很轻,生怕将他吵醒了。

    在规律的机械音中,他警惕地唤了声:“阿临。”

    没有丝毫反应。

    “阿临?”他看向一旁的心电监测仪,谈复临的心率依旧没有变动。

    刘欲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阿临,你别怪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没有办法了。”

    说着,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的矮柜,从上往下拉开抽屉,终于在第三格抽屉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谈复临的手机。

    刘欲摁住谈复临的手,用他的指纹解开手机锁屏。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屏幕上裂了几条缝,左上角直接黑了一块。

    刘欲打开谈复临手机,翻了半天,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平。

    良久后,他用自己的手机播出电话。

    “喂,是我。我已经看过了,他的手机里没有那天的录音,也没有视频。放心吧,即使警察把这手机收去,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刘欲忽然紧张地瞪起眼,语速也加快起来:“你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又过了会儿,刘欲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了个小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张标签。

    谈复临双眼眯条缝,清楚地看到标签上醒目的文字。

    □□注射液。

    刘欲闭上眼,嗓音沙哑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知道了,我按你说的做,不过你要答应我,放过她们。”

    没过多久,刘欲挂断电话。

    他又从兜里掏出一根针管,针头戳穿玻璃瓶口的塑封,从瓶子里抽出两三毫升的液体。

    他双目猩红地看着针筒,呼吸紧张起来,手也忍不住发抖。

    “阿临,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去地下向你和老谈磕头赎罪。”

    从见到瓶身上“□□注射液”的那一刻起,巨大的恐惧几乎淹没了谈复临的身体。

    刘欲要杀他!

    针头离他越来越近。

    死亡逼近之际,他想奋起反抗,可此时此刻的他连动一动都困难,根本不可能敌过刘欲。

    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疼痛、恐惧与绝望,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且即将被灭口却无力反抗,无法自保。

    针头反射出一抹刺眼的寒光,距离皮肤只差一掌,谈复临正想蓄力发出声音求救,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刘欲惊恐地将针筒藏到身后,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够了,他需要安静,你不要再打扰他了。”江允初站在门口说,“带着你的亏欠离开这里。”

    “好,好的。”刘欲慌慌张张地将针筒塞进袖口,逃跑似的冲向门边,途中还慌乱地差点将自己绊倒。

    江允初看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谈复临,关上门。

    送走张序和刘欲后,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

    江允初提出让李烨回去,她一个人守在医院里。

    李烨拒绝了。

    江允初:“那我去楼下买两份午饭过来。”

    李烨看了看时间。

    “好。”

    江允初走后,李烨进了病房,他轻轻合上门。

    扫过谈复临闭上的双眼,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蜂窝煤,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这个绰号,我之前这么叫你就是为了故意气你。现在你听到我这么叫,还生气吗?生气就快点醒过来吧。”

    “我还没和江允初说你要求婚的事。我怕她受不了崩溃,毕竟出事那天她冲到医院的时候,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呕吐。你再这样无知无觉地躺下去,她就快疯了。”

    李烨合上眼。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谈复临准备了那么久的求婚,江允初那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

    距离幸福美满只差一步了。

    结果下一刻,一个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知,一个跪在手术室外几近崩溃。

    “谈复临,对不起。”李烨再度落下泪来,“如果那天我早点起来,如果你去接她的时候我跟在旁边,如果你出事的时候我也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你哭什么?”

    谈复临的声音极度嘶哑,震的李烨脑袋发懵。

    他怔怔得抬起头,才发现谈复临已经醒了。

    李烨冲上前大喊:“谈复临,你醒了!你终于……医生,医生他醒了!”

    他狂拍床头的按钮。

    很快护士就过来查看情况,简单检查了一番后,说让谈复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让他好好休息。

    李烨见谈复临发呆的模样,立即说:“江允初去楼下买午饭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熙熙她刚刚说,”谈复临哑着嗓子,没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气,缓一会儿才能继续说话,“亏欠。”

    “你听到了。”李烨说,“刘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和警察说了。”

    谈复临忽的瞳孔一颤,指尖用力地扣着被单,“他要,要……杀——”

    “你放心,那五个人都已经被捕了。他们本来就犯过罪,有案底,再加上这一次的,他们一定会牢底坐穿,再不可能出来祸害人。”

    谈复临深吸了口气,后脑勺疼得快要晕过去。

    他咬牙保持清醒,不解地说:“案底?”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熙熙刚刚说的亏欠也是。

    刘欲是亏欠他,是他配合徐斯程将他骗去,还用木棍击打他的后脑勺。

    刘欲分明是他们的同伙,也该被捕,怎么能自由地出入医院?

    李烨解释道:“警察说那五个人刚刑满释放不足半年。”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谈复临整个人都傻了。

    不对,不对!

    主谋分明是徐斯程,还有他身边的跟班周起,怎么会是刑满释放不足半年的罪犯?

    几乎是一瞬间,他想明白了。

    顶罪!

    徐斯程和周起没有被抓,警笛声响起的时候他们还有另外几个壮汉逃了。如今被捕的那几个不过是替羔羊。

    而刘欲也撒了谎,颠倒黑白地将徐斯程他们说成刚刑满释放的罪犯,将自己说成一个无辜可怜的人质。

    谈复临挣扎着想起来,刺痛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只是一句话磕磕绊绊说不完整:“不,不对……刘欲……徐斯程……才是……他逃,他逃了……”

    “徐斯程?”李烨勉强听明白了这个名字,“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听金融学院的同学说两天前他已经出国了。”

    谈复临反应更加激烈,他扎着针的左手一下下拍打在床上,嘴里喃喃着:“他……是他……”

    心头的希望已灭了一大半。

    徐斯程出国了,一定是徐广博将他送出去了。那顶罪的五个人也是徐广博安排的,他还让刘欲过来查看他的手机,确保没有留下证据,检查完之后再杀了他!

    李烨惊呼:“你别动,你手背上还扎了针!”

    他扑上去按住谈复临的左手,可手背上的针尖已因为他剧烈的晃动脱落或者移位,血倒流出来滴在床单上,晕开一片片猩红。

    彻骨的疼痛钻进四肢百骸里,谈复临苍白的脸上肌肉抖动,他连疼都叫不出来,瞪大的眼睛写满绝望。

    而后,他再度疼昏过去,落入无尽的黑暗里。

    再次睁开眼时是个深夜。

    谈复临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才记起来发生的事。歪过头,发现江允初蜷缩地躺在看护床上,她头发凌乱,面无血色,嘴唇也干得起皮。

    熙熙!

    这是出事后他见到熙熙的第一眼。

    谈复临瞳孔骤然放大,他激动地想冲过去触碰她。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身后响起万向轮转动的声音。

    谈复临的余光瞥见靠在床边的敞开的白大褂。

    眉心当即皱起。

    谈复临眯起眼,借着暗淡的月光看清来人手中握着的东西,心脏停了一拍。

    □□注射液!

    视线再往上移,谈复临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是他!当时站在徐斯程身后的一个壮汉!他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男人戴着口罩,用针筒抽出三毫升溶液,眼角滑过一丝兴奋,将针头对准谈复临戳下去。

    刘欲没能得手,所以又换了个人来杀他!

    谈复临咬牙挥开了他的手。

    他对上那人震惊的神情。

    那人估计没想到谈复临会在这时候醒来。

    谈复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起来反抗,却只是翻身从床上滚下去。面向地地板落下去时,他想用右手肘撑住身子,可右臂软绵绵地向下垂落。

    他的额头就这样直直撞在地上,膝盖也是沉闷的“乓乓”两下,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巨响声惊醒了江允初,她睁开眼睛,看到地上趴着直喘息的谈复临,尖叫着大喊出来。

    穿着白大褂的壮汉见情况不妙,连忙推着滚轮小车,转身出去。

    江允初跪在谈复临身前喊:“医生,医生别走——”

    值班的护士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和江允初一道将谈复临扶上病床。

    再三叮嘱后,护士离开。

    江允初掩着面,泣不成声:“阿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李烨收到消息,大半夜赶到医院,一进来就见到落寞的江允初。

    “他醒了,你怎么这副神情?”

    江允初无力地摇了摇头。

    谈复临醒后就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反应。

    被夺舍了似的。

    “谈复临。”李烨出声唤他。

    此时,谈复临打断他。

    “江允初。”

    三个字,他光是念出来也很艰难,背后出了层汗。

    江允初抽泣了下,立即冲上去蹲在床边。“我在,阿临,我在。”

    谈复临偏过头看她,晶莹的泪在惨白的脸上滑过,成串落下。

    谈复临的视线转向她身后的李烨,李烨看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我先出去。”

    他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允初看着谈复临又哭又笑:“你终于醒了,阿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还痛不痛?”

    “江允初,扶我起来。”喉咙口似烈火灼烧,他费力地将血腥味咽下去。

    “好。”江允初扶他坐起身,拿过一只靠垫,小心翼翼地垫在他后腰处。

    谈复临坐稳身子后,抬起左手,推开她的双手。

    江允初吓了一大跳,“我弄疼你了吗?”

    “江允初,明天……”谈复临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他忍住眼底的泪意,咬牙说出口,“你别来了。”

    江允初怔怔地问:“什么意思?”

    “听不懂么?”谈复临撩起眼睑,直视她,窗外清冷的月辉落进他眼底,极浅的瞳仁填满烦躁,“我说……分手。”

    心上裂开了一条缝,江允初不敢置信地颤了颤嘴角,“你在说什么呀?”

    谈复临固执地重复:“分手。”

    滚烫的眼泪再度落下,江允初抬手擦掉,挤出一抹笑,语气软软地讨好他:“没关系的,我不生气。阿临,我知道你刚刚经历了……所以,情绪起伏很正常,没关系的,我都理解。”

    目光在她泪眼上定了许久,谈复临移开视线,“我说了,分手。”

    “你要是想发泄出来,说其他什么都可以。”江允初抽噎着,“但是,能不能不要说分手?阿临,你是不是因为……因为伤,才要和我……没关系的,我们好好接受治疗,一定能康复的。”

    “别自作多情……”谈复临合上眼,语气冷淡到极致,“我只是……不喜欢了。”

    “你撒谎!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是不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些改变心意?”

    谈复临沉默了许久,盯着地上江允初颤抖的身影,抿唇问:“哭够了吗?”

    江允初呜咽着擦眼泪,眼角被蹭的干涩发疼。“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哭的。”

    谈复临刚刚醒来,本就情绪低落,她怎么还在他面前痛哭呢。

    谈复临接着说:“你……别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阿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谈复临转回头看她,眼底似平静的湖面毫无波动,“江允初,快死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你骗人。你就是怕拖累我,想把我赶走,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的。”

    谈复临看向天边的那轮月亮,不久后太阳就会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徐广博安排好了一切,偷梁换柱,只差将他灭口,这件事就再也翻不了案了。

    他会被杀吗?他不知道。

    下一次灭口是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

    即便是他此时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以他这副残废的身体,能斗得过徐广博,还有徐氏集团的势力吗?

    这个问题,他知道。

    答案是,以卵击石,不可能。

    谈复临绝望地说出狠话:“江允初,我不爱你。或许以前喜欢过,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和你在一起久了,就厌了,烦了。”

    江允初心痛到无以复加,“阿临,你别这样……”

    “你说想和我结婚……我一点都不想……娶你。”

    江允初抽泣着说:“我不是要逼你娶我,不是想给你压力,就算你不想和我结婚,没有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都没关系。”

    他想让她走,于是一遍遍说着扎心的话:“别再缠着我,你这样只会让我……厌烦你。”

    这话将两人都刺得遍体鳞伤。

    最终,他下达命令似的指向门口:“出去。”

    她颤着嗓音:“阿临……”

    “出去!”他嘶吼道,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允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到病房外,眼泪再也止不住地砸向地面。

    李烨过来想安慰她,江允初摇摇头,擦去泪水,“他刚醒过来,情绪有点激动。麻烦你去陪陪他。”

    “好。”李烨正要推门进去。

    江允初又补充说:“要是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别和他吵架。”

    “我知道了。”李烨进去关上门,余光瞥见谈复临抬手蹭过眼角。那里似是有泪水反光,等他再定睛一看,又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和她吵什么架?”

    谈复临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昏迷的这几天,她每天都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谈复临喑哑的嗓子像是粗糙的卡纸摩挲地面,“李烨,我想求你。”

    李烨一愣:“什么?”

    “我求你。”谈复临抬起头,郑重地看向他,“要是之后她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帮她。”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好歹我们也认识五年了,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谈复临,”李烨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不会是在和我说遗言吧?”

    谈复临垂下眼睑,又沉默了。

    和遗言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你不用那么悲观,医生都说了,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不会死的。”

    谈复临平静地说:“李烨,我的身份证还有护照都在租的那套房子里,你帮我拿过来吧。”

    李烨大吼:“你到底发什么疯?你想做什么?”

    他凝视着李烨,薄唇一颤,哽咽地吐出两个字:“出国。”

    “谈复临,你清醒一点!你不是打算要和她求婚吗?连婚房都买好了,你现在说你要出国!”

    “房子……我写了她的名字。”谈复临说,“房产证也放在租的那套房子里,卧室抽屉的第一格,她会看到的。新房里那些求婚用的装饰,你把它们都拆了,别让她看到。求婚的钻戒在新房最中央那束花里,你把它卖了,找个借口将换来的钱给熙熙。新房客厅角落还有一个小柜子,里头有张银行卡,那里面的钱都给你。”

    李烨已经快疯了,“够了!谈复临,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国?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李烨,你不需要知道。明天起,你逢人就说和我决裂了。还有我和熙熙分手的事情,你也要说出去。最好人尽皆知。”

    “你安排好一切,独自出国是为了什么?治手吗?不对,去国外求医不需要闹成这样。你给我一个理由。”

    谈复临浅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他醒来第一次笑。

    因为他知道,李烨一定会帮他。

    李烨深吸了口气,眼眶湿润,咬着牙狠狠点头。

    “好,我帮你。”

    “谢谢。”

    李烨闭上眼,冲出病房。

    江允初以为他也和谈复临吵架了,站起身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李烨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迟疑片刻,他说:“他要出国。”

    他想,他拦不住谈复临。

    如果可以,或许江允初能让谈复临改变心意。

    江允初听了这话,呆滞在原地。

    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掩面擦掉眼泪,使劲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有血色些。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后,她在门上敲了两下进去。

    “阿临。”她轻柔地唤。

    谈复临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江允初坐到他旁边,“你要出国?”

    谈复临没有回答。

    江允初继续说:“也是,国外的医疗水平好一些。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去买机票。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我们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

    “江允初。”谈复临无情地打断她,“别跟着我。”

    “你想一个人去?”她已经笑不出来了,呜咽地颤着嘴角,“那你要去多久啊?一天,一周还是一个月?”

    谈复临还是不说话,也不看她。

    “还没想好吗?你想一个人去散心也行,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等你心情好了,愿意见我了,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谈复临闭上眼冷脸道:“出去。”

    “你别这样……”哭得红肿的双眼再次泛起泪花,“我是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抽泣声越来越响,“我在哭,你听不到吗?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谈复临绷着脸,藏在被褥里的左手紧攥成拳,身体上的痛感远不及听到她哭诉时的心碎。

    “我让你……出去。”

    江允初泣不成声地哀求:“我不出去。阿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江允初,你还是不死心吗?”谈复临终于抬眼看她。

    只是那双眼里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柔与深情,反而冰凉到能将人冻僵。

    “还要我说更难听的话?”

    江允初看着近在咫尺的谈复临,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遥不可及。

    她只能低声喃喃:“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等李烨回来时,江允初趴在床边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道道泪痕。

    谈复临颤颤巍巍地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她扯着他病号服的袖口,眉头紧锁。

    谈复临用她的手机给林愿发出消息,让林愿来医院接她。

    李烨默默站在身后看他。

    “真的想好了?”

    谈复临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碎裂成好几块,但勉强能用。

    他平静地买了最近一班机票。

    李烨还在后面问:“至少要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吧,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可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李烨将手中的背包递给他。

    谈复临接过来,意外地颠了颠,很重。

    他疑惑地拉开拉链,里头除了他的身份证、护照,还有几张银行卡,一大笔现金,以及一些能裹腹的饼干。

    李烨应当是把自己的身家都给了他。

    谈复临自嘲地笑了笑,“你啊,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了。”

    耳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是睡梦中的江允初在哭泣。

    李烨问:“你走了,她怎么办?”

    谈复临没有回答。

    他走了,与他们决裂,将真相一并带走,他们才能安全。

    谈复临慢慢弯下腰,即使做这个动作很痛,脊背连着腰椎一整片都在发疼,他还是咬牙忍住,在江允初额头落上一吻。

    一滴掩藏许久的泪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与她的泪汇在一起滑下去。

    “熙熙。”他轻唤,“对不起。”

    -

    江允初是被林愿推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而原本病床上的谈复临早没了身影。

    她当即慌了神,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在床脚撞出好几个淤青。

    她问林愿有没有看到谈复临。

    林愿茫然地摇摇头,“不是你让我来接你的吗?”

    江允初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到了那条并非她亲自发的消息。

    一瞬间,她脸色苍白地差点倒在地上。

    “允初,允初你怎么了?”林愿搀扶着她。

    江允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冲出了病房,望着医院长长的走廊,终于意识到,谈复临已经丢下她走了。

    她掩着脸冲进电梯,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找到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阴暗的楼梯间开了一条门缝,谈复临躲在门后痴痴望着她跑远的身影。

    他用李烨带来的衣服换掉了医院的病号服,右手臂无力地下垂着。

    “李烨,你一定要告诉别人,我醒来后脾气暴躁,为人恶毒,你受不了与我决裂,从此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我的消息。还有,如果有人来找你打听我的近况,比如……刘欲,”谈复临痛恨地念出这个名字。整个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身体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强忍着说:“你就满心厌恶地说,我这样的人最好死在外面,一辈子别回来。总之,一定要和我撇清关系。”

    话落,他戴上一顶漆黑的鸭舌帽,将凌乱的头发压下。

    清俊的面容掩在阴影里,他双眼无光地最后望向走廊尽头,那里早已没了江允初的身影。

    “走了。”谈复临淡淡说了句,就要离开。

    “会回来的吧。”李烨喊住他。

    谈复临脚下一顿,异常坚定地回:“会。”

    -

    外头下起大雨,深夜的风刮着雨从四面八方袭来。林愿追在江允初身后,替她撑着伞,可没什么用,两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湿润的长发沾在惨白的脸上,她拦下了出租车,想让林愿回去不用陪她。

    林愿摇摇头和她一起上了车。

    江允初坐在后座,浑身颤抖。她一遍遍拨打谈复临的电话,回复都是他的号码已经关机,打电话给李烨也打不通。

    她觉得又冷又恐惧。

    她和谈复临之间的联系似乎正在被切断。

    她不知道谈复临去了哪里,但目前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租的那套房子。就算要走,他也该回去收拾行李吧。

    车上,她一遍遍催着师傅开快一点。

    挡风玻璃前的刮雨器摇得起劲,司机无奈地说雨夜又暗地又滑,根本开不快。

    江允初觉得这条路好长,焦急的心悬在半空中,直到她冲进屋里才放下来。

    还好,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他还没走。

    江允初累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里走。林愿刚抽出两张纸巾擦拭头上的雨水,忽然听屋里“轰”的一声巨响,她赶忙跑进去,江允初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床边的抽屉被拉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了,愿愿,没了。”

    “什么没了?”

    江允初颤抖着指向抽屉:“里面的身份证,还有护照都没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窗外闪过一道亮光,而后“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下来。

    与此同时,倾盆大雨冲刷着地面,似要将世间所有的污秽冲干净。

    江允初在暴雨中夺门而出。

    手机振响,是李烨打电话过来。

    江允初环顾四周,十字路口的路灯红了又绿,几辆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污水沾到她裤腿边。

    “谈复临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李烨长长一声叹息后,疲惫地说:“江允初。”

    “我问你他人呢?”江允初撕心裂肺地尖叫。

    李烨嗓音低沉:“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她大喊着,“你说话啊,他去哪儿了?”

    “出国。”李烨站在机场安检站口,看着谈复临艰难地拎起黑色背包,抗在肩上,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绷带。

    那样恣意的少年终究被一只包压弯了腰,他走了几步就要喘口气,缓过劲儿来再迈步朝前走。

    过了安检,谈复临转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里的情绪太复杂,苦痛中夹杂着绝望,落寞中包含着仇恨。不待李烨看清,谈复张开口用唇语示意他,回去吧。

    李烨疲惫地眨了眨眼,雨太大,航班延误了,他本想多陪谈复临一会儿,谈复临却一遍遍地催他回去。

    “哪个国,哪个城市,什么时候的航班?”李烨听着电话里几乎被暴雨声盖过的痛哭。

    他转回头离开。

    在他身后,谈复临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终是惨淡地一笑。

    李烨与安检口排队的众人背道而驰,走到一片空地时,他说:“不知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江允初站在大雨里发疯,又一道闪电滑破漆黑的夜空,刺眼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惨白到毫无血色,吓得原本打算上前关心的路人尖叫一声,扭头跑了。

    林愿撑着伞远远跑过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允初。

    撕心裂肺地像个疯子。

    “他身上还有伤,他还有那么重的伤啊!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他要怎么办,怎么办……”

    李烨掩面拭泪,“这是他的决定。”

    这简简单单六个字逼得江允初无话可说。

    这夜太长,长得望不到尽头。

    眼前倾盆而下的大雨浇的她清醒过来。

    清醒地再度忆起高二时第一次见到谈复临的场景。

    金黄的银杏树叶下,那个少年站在她身后,嗓音温润清朗,他说:“你好。”

    于是她回了头。

    任由他闯入自己的心。

    现在,那个占据她全部心神的人又要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生活里剥离开去。

    心就这样被生生掰开了。

    雨幕遮了眼,视线一片模糊。

    “我知道了。”江允初挂断电话。

    谈复临,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决定。

    既然是你想要的,那我尊重你。

    只是……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

    之后几天,江允初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和室友们出门逛街,吃吃喝喝。

    林愿劝她说:“允初,难过的话就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江允初强颜欢笑道:“我不难过。”

    李烨也来找过她一次。

    江允初平静地对他说:“他会回来吧。”

    “会的。”

    “好。”她终于放松地笑出来,“那我等他。”

    “江允初,我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回来。”

    她浅浅一笑:“没关系。”

    李烨沉痛地闭上眼。

    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将谈复临求婚的计划告诉江允初。可看着眼前清瘦的人,他再说不出口。

    谈复临真的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

    如果谈复临没回来,江允初又知道了他的求婚计划,那对她来说或许是更难以释怀的折磨。

    李烨迟疑再三,咽下了话。

    “听说你和他决裂了。”江允初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烨咽下苦涩:“嗯。”

    她又问:“是你把我和他分手的事情说出去的吗?”

    这事现在传得人尽皆知。

    临江大学那对人人艳羡的情侣分手了,男方出国。谁都没料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李烨:“是。”

    “又是……他的意思吗?”

    “是。”

    “好,我知道了。”江允初强装着冷静,大步离开。

    -

    七月初的一个早晨,江允初在床上昏昏欲睡,这段时间她玩疯了,没回郁安,整日在临江瞎逛。

    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备注后她一下子惊醒。

    杨阿姨。

    是谈复临租的那套房子的房东。

    江允初坐起身,双手捧着手机才没将它摔出去。

    “喂,小江啊。”

    “杨阿姨,是我。你给我打电话,是阿临回来了吗?”她匆忙从床上爬下去,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跑,“你等等啊,我马上过来。”

    “小江啊,上次小谈和我说好的,这房子只租到六月底。你看啊,我也不是要为难你,七月份有其他的租客要住进来,你们这东西也不走,我不好做生意的。”

    江允初嘴角的笑意顷刻消失。

    “什么叫只租到六月底?”

    “小谈没和你说吗?我今年三月份的时候问他是不是要一直租下去,他和我说只租到六月底,以后就不在这儿住了。我还和他确认了好几遍呢,不会有错的。”

    “三,三月份?”江允初差点被自己绊倒,她扶着墙,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对啊,你看现在都七月初了,新来的租客急着住进去呢。我这两天联系小谈联系不上,这才给你打电话。”

    江允初到租房门口的时候,杨阿姨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脚边堆着几个空的纸板箱,她说:“我想着你们东西多,就给你们备了几个纸箱子,收拾起来方便一点。”

    杨阿姨朝她身后看了看,奇怪地问:“小谈呢,怎么没见他来?”

    江允初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起来,“他这两天有事情,走不开,就只能我来了。”

    杨阿姨看到江允初悄无声息滑落的眼泪,吓得连连解释:“小江你别哭啊,阿姨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这房子现在已经租给别人了,我也不好毁约。”

    “我知道的。我没哭,就是刚刚来的路上风沙太大,进眼睛里了。”江允初揉揉眼睛,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她见杨阿姨在门口等的急,就没一件件检查整理,拉开抽屉捧起一堆东西直接往纸板箱里塞。

    两个小时后,江允初走到照片墙边,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谈复临拍的她。她含泪将照片一张张拆下来,叠好后塞进箱子角落里。

    房间空荡荡的,熟悉又陌生。

    江允初最后看了眼,扭头离开。

    杨阿姨帮她将沉重的箱子推到楼下。

    江允初笑着挥手同她说再见。

    杨阿姨也笑了:“再见,你和小谈要幸福啊。”

    “……好。”

    江允初叫来快递员,将这几箱东西全部寄回家去。

    她买了回郁安的车票。

    不知道该去哪儿了,她想,是时候该回家了。

    拥挤的高铁上,她呆呆地看向窗外。

    原来谈复临三月份的时候就打算要出国了。

    不是因为这次受伤,不是因为怕拖累她。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下车时,她无意间撞见一个系着丝巾的白发奶奶。对方当即认出了她,叫她小江。

    江允初愣了愣,回了个微笑。

    这是谈复临的邻居,她之前去过谈复临家,遇到过好几次。

    奶奶见到她热情地嘘寒问暖。

    “我挺好的,谢谢奶奶。”她回。

    奶奶满面愁容地和她吐槽:“现在小谈不在那里住了,房子也卖给别人了,新来的那户人家一点都不会过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吵架。我连觉都睡不好啊。”

    江允初原本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但还是被这话深深刺伤。

    “他把镜湖新区那套房子卖了?”她颤着嗓子问。

    白发奶奶:“对啊,年初的事儿了。”

    “奶奶,我送你回家吧。”

    “哎呀,不用不用,这怎么好意思呢。”奶奶凑近她,脸上都是慈爱的笑意,“小江啊,你是不是快要做阿临的媳妇了?”

    江允初挤出苦涩的笑来,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她还是坚持将奶奶送到了家,而后站在谈复临家门口,不,现在这里已经不是谈复临的家了。

    她在门口敲了三下,等下片刻,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上下扫视她。

    “你谁啊?”她的语气很差。

    “你好,请问你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

    “废话。”中年女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屋里大吼,“陈老三,你给我死过来,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女人了?都敢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江允初连忙说:“你误会了。”

    中年女人一听,轻蔑的眼神再度在她脸上来回打量,“噢,我懂了,你是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女吧!”

    白发奶奶开门出来替江允初解释:“陈家媳妇,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小江才不是什么私生女,她是阿临的女朋友,以后要上门提亲求娶回来的老婆。”

    女人问:“阿临,什么阿临?”

    奶奶说:“就是把房子卖给你们的那个,是我们阿临啊。”

    中年女人叉着腰,高傲地说:“你是他女朋友,关我们什么事?”

    江允初问:“我就是想来问一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卖房子?是因为手头拮据吗?”

    女人耻笑道:“这问题你不去问他,问我有什么用?我是没看出来他缺钱,哎呀,就是不想在这里住了呗,卖房子还能有什么理由。”

    江允初垂下头,半天只憋出一个好字。

    她沉默地走下楼,奶奶追下来喊她。

    “小江啊,你下回见到阿临,和他说说,有空多来看看奶奶。”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很深,她握着江允初的手拍了拍,“奶奶买了一大袋葡萄果糖,他从小就爱吃。还有啊,你们俩读书辛苦,要多注意身体。你看看你,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要多吃点肉。”

    “我知道的,奶奶。”

    “那好,我不耽误你了啊。”

    “嗯,我走了。”江允初挥挥手离开。

    奶奶又追了她几步,举高了手,朝她笑着说再见。

    江允初逃似的跑到小区外面。

    谈复临早将房子卖了。

    她想起自己在李烨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等谈复临回来。

    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至极。

    这时一通电话打进来。是叶青。

    江允初咳了咳,扬起笑接通电话:“喂,妈妈。”

    “熙熙,你不是早就毕业答辩完了么,怎么还不回来?”

    “我……我还有点事情。”

    “你是不是和小谈在一起?”

    江允初嘴唇轻颤,忍不住抽泣了声,“没。”

    叶青敏感地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劲,当即问:“你怎么了?”

    “没事,真没事。”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哭了?”叶青急忙推推身边看报纸的江徐行,起身往楼下冲,“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跟爸爸妈妈说。”

    江允初捂着嘴蹲在地上,不敢发出哭腔,“没人欺负我。”

    “熙熙,你现在在哪儿呢?快告诉妈妈,爸爸妈妈这就来接你。”

    江允初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妈妈,阿临不见了。”

    “什么?”

    “阿临他走了。”江允初无助地蹲在十字路口,来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通了,接受了他的离开。可当听到叶青关切的语气时,她终于可以不再强装坚强。

    谈复临,原来你那么早就想好了,要抛下我。

    她在心底一遍遍重复他的名字。

    可再多次也无用。

    从此,那个人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杳无音讯。

    没有他的世界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

    周围的人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也总避讳地不再提起他。

    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久而久之,江允初也习惯了不去想他。至少,在表面上装的不去想他。

    偶尔有不知情的朋友打趣她,问她关于初恋的问题。

    她总是浅浅一笑。

    “不记得了。”

    【上卷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