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攸看见林念眼皮一跳，触电般后退。

    他神色也倏然一变，猛然推开门。还未发话，外面议论的人吓了一跳，闭紧了嘴假装正经。

    他就那么伫立着，转过头，再度关上门，深深注视着她。而她的勇气，还没来得及满溢，就无声无息地流走了。

    灯光搅乱他眼底的浓情。

    “什么家世，地位，名声。”柏攸嗓音低沉，勾起一句语调发狠用力的情话，“他们说我在乎那些，你就信了？”

    在大部分人嘴里，他们的感情只是有趣的谈资。

    看啊。

    一个小明星，还不是图他的资源，豪门继承人的身份？

    无论圈内还是网上，舆论仿佛从来不愿对她宽容，他们两人凑在一起，就必然是她痴心妄想，攀附权贵。

    回忆涌上，林念想起曾经中了毒一般，一遍遍刷自己的名字，读着不堪入耳的话。

    说她如何倒贴炒作。

    她不是活在虚幻的真空，也没有强大到能冷淡面对议论。

    有段时间她厌倦极了，疲惫灌铅似的流入四肢百骸。

    即使关掉一切软件推送，闭眼也能看见那些话语在眼前打转。

    “不是不相信你。”林念掌心随着清甜语调，向上一扯，却没能挣开他，“我只是堵不上自己的耳朵。”

    有几人能在声浪如潮，淹没自我的时候，堵上耳朵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游过浑水？

    一句句嘲讽，落在聚光灯下被注视的人身上，无异于一刀刀的凌迟。

    舆论能杀人，割在身上是切骨之痛。

    柏攸神色间的执拗还未褪去，暧昧氛围早已破碎。

    若是以前，柏攸会固执地牵起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走出去，叫别人把他们的亲密看在眼里。

    反正都已经人尽皆知，还有什么值得避嫌？不过是掩耳盗铃，自寻烦恼。

    而现在，他终于懂了她的痛苦，就不能再视而不见。

    他们处在一个极其怪诞的圈子，只信钱能买来一切，而爱追溯尽头，必与利益有关。

    人人缺爱，却没人相信爱。

    哭诉真心难求，却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捧上真心的人。

    大多数路人观众茶余饭后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大少爷瞧上拜金小明星的剧本。至于他们本人如何，并不重要。

    套不进俗套壳子的细节，不符合争名逐利的设想，只会被故意忽视。

    他们之间珍贵的共鸣，灵魂碰撞的火花，都不如扭曲粗俗的欲缠，来得脍炙人口。

    他高调地炫耀自己对她的重视，也不能免去看客最污糟的揣测。

    柏攸已清醒地明白，为什么自己等不来她的答案。

    但他不是认命的人。

    心有不甘，就不会放手。

    他不动声色地环住她的手，慢慢收紧。勾缠的指节来不及挣扎，林念被他拉到身前，掌心触到薄凉的汗。

    极微妙的瞬间，她感受到柏攸掌心在颤抖。恍如拼命抓住一阵注定流逝的风，绷紧了全身的力道。

    “我想说的都在歌里，你会明白。”

    既是对词曲作品的自信，也是压抑到极致，无可奈何的诉说。

    “所以，演完MV之前……”

    “不要急着回答我。”

    林念见惯他疏懒的笑意，冷淡的眉眼，挺拔隽逸的身姿，从容克制的姿态。

    他永远坚强得密不透风，林念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害怕。

    天神般的精致眉目，雕塑般的弧线轮廓，靡丽惊艳的神采，铺展在她眼底。柏攸仿佛刚堕入地狱的天使，痴迷而蛊惑地望着她。

    她心脏狠狠战栗，被钉在原地。

    林念沉吟良久，努力绷紧淡然姿态，慢慢绽开甜笑：“我当然会认真演好啊。”

    柏攸怔忪片刻。

    满怀期许踏出的一步，落空了。

    他只想将自己的话传递，不期待她立刻接受。

    却没想到，她的反应，正是他最害怕的。

    不愿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

    柏攸颤着手掌，轻碰了一下她的脸。

    “你以前不是这样笑的。”

    林念一惊，鼻尖有点酸。

    她挂上营业笑容，从来都是需要掩盖难过的时候。

    柏攸轻易拆穿，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林念，如果到今天，你还把我当外人，用敷衍别人的表情对我……”

    柏攸指尖捏紧，骨节用力时，发出很明显的错位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才真的会恨自己。”

    一贯慵懒的眉眼唇鼻之间，葡萄似的双眼深沉而纯粹，唇角紧绷，像是将喉咙间涌动而上的情绪死死咬住。

    那么强势的人，长睫睑帘浓密地颤，光影造出犹如泪水波动的痕迹，显出朦胧的易碎感。

    他的眼神明显受了伤，却不直说。

    就像从前，只有面对实在咽不下的痛和怒，才会撕开情绪的一角，展露给她。

    林念想，自己舍不得的。

    舍不得怨他，伤他。

    “老师……”

    想缓和气氛，没料到这称呼更像捏住死穴。

    柏攸已收回沉醉的模样，恢复淡漠姿态，目光落在她眼底，轻声嗤笑：“你都不肯叫我名字。”

    高傲的人咬着唇背过身去，林念看不清他神色，也不敢去猜他的心情。

    良久他低眸侧身，很轻地说：“你总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微微低头，腕臂轻悬打了个旋，掌心递到她眼前。仿佛王子邀请公主跳舞的礼仪，过于郑重的姿态，放在他身上，竟一点也不别扭尴尬。

    “要不要进入我的音乐世界？”

    另一只手轻抬，指向他自己的胸口。

    “现在这里，只有你的影子。”

    空间很窄，墙壁回荡放大了他嗓音里酥麻的颗粒感，沙沙挠着耳边。

    偏偏他凝肃的脸，看不出一点戏谑逗弄的痕迹。

    只有沉甸的认真。

    白天被工作人员调侃，林念都没害羞。此时猝不及防，脸烫得不行。

    她在委屈柏攸不愿直言喜欢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随口一句问话，比表白还要肉麻。

    试妆讲戏，在片场沉浸整天，林念都没有实感。

    柏攸玉一样白的掌心递来的那刻，林念才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他的MV女主角了。

    在舞台和作品里，表演者和创作者的灵魂都是自由的。

    即使还是会被放大，扭曲，过分解读。即使动作表情都在审视之下……可也只有在舞台上，在镜头下，才能爆发出极致的爱与恨。

    不顾收场时落寞的灰烬，只要刹那的焰火绚烂。

    忽然，这首歌对她，不再只是单纯的拍摄工作，不再只是她首次出演的音乐作品。而是她盼望太久，求而不得的自由。

    柏攸是她的男主角。

    她想爱，就可以爱。

    在他构造的音乐世界里，他们是最相配的恋人，世俗的地位名利束缚不住，舆论的声浪会被隔绝其外，无人有资格打扰。

    热流慢慢涌上胸口，林念轻声应和：“好啊。”

    柏攸眼中闪过惊喜，女孩子的柔嫩掌心搭上他，温热与冰冷触碰，交汇短暂的相知相许。

    让他心甘情愿，抓心挠肝地等着她的宣判。

    哪怕最终的答案是分离，至少他们还一起完成了一个作品。

    歌里的角色，会替他们在荧幕前留下相爱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