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攸的话自带魔咒，有片刻动摇林念的坚决。
与他合作的机会，的确诱惑极大。
她犹豫间，柏攸缓缓开口：“你半年不拍戏，没有更好的资源，公司难免施压。”
别人都恨不得无缝进组，只有她为了参加音乐活动，放话半年不接戏。于薇都叹她刚出道时的倔劲又回来了。
公司可以纵容她暂时不拍戏，但不可能给她配置写歌编曲的团队。
《星芒》落选后，被强行截断的梦想，掐灭的火苗，一直在角落里隐隐地灼烧着，如果不去满足，她不会甘心。
难得一次机会，她也想留下自己参与音乐作品的痕迹。
柏攸道破她的心思，切中她的软肋。
林念眨眼，轻声说：“我签。”
柏攸愣了愣。
他当然擅长利益分析，只是很少用在她身上。
用精明抓住她的胃口，见效极快，他心里却不是滋味。
窗帘外星幕熠熠，衬出夜晚孤独混沌，他低声说：“也好。”
说到底他亏欠在先，不该奢求太多。
不管林念是为了什么，愿意来见他就好。
从见面详谈到签约，只花了半天。
MV概念主题，甚至编导团队，柏攸都找好了。词曲已经有demo，还在制作，只是没将歌词具体的内容透露给她。
拍摄当日，柏攸还没到场，执行导演、跟组编剧、服装造型、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围着她，娓娓道来。
“柏老师什么工作都包揽了，既是总导演也是总编剧，连服装道具都得听他的，团队其他人只是给他打下手。”
“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吗？”她惊了一下，脱口而出。
林念第一次参与他的作品，才知道柏攸几乎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即使再有能力和天分，也会心力交瘁。
柏攸却能方方面面兼顾。
她不禁想，自己若也有他的优秀和魄力，说不定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不用听命于人。
旁边的人眼睛眯起来：“哎呀，心疼了？”
“真羡慕。”不知谁叹了一句，“如胶似漆的。”
不是心疼，而是佩服。
为追求完美透支体力，是他的选择，比起心疼，她更该支持。
林念张了张口，没说什么。
别人似乎期待她害羞娇嗔的反应，看不到便略感失望，起哄的氛围不甘心地停下。
林念翻遍自己的剧本，也没看到她和柏攸有什么对手戏，随口问道：“怎么连男女主互动都没有？”
剧本虽有画面分镜，也有导演解说，但还需要抽丝剥茧地理清创作者背后的用意。
她拍的处处都是她自己的独角戏，怎么才能把握准确的情绪？
“想互动啊？”旁边人笑着说，“跟柏老师说一声，给你们小情侣安排个吻戏？”
“不……”林念坚决否认，“MV剧情不需要，怎么能加？”
她再度感觉到不舒服，指尖搓着火。
导演自感没趣，不再发散。
“你和柏老师分AB组表演，同一个布景，你们两人要分别演一遍。柏老师特地嘱咐过，一开始不能让你知道剧本全貌，也不能让你知道歌词。”
林念听说过这种拍法，但只在导演追求极高的文艺电影里用过。
一边展现时空交错的感觉，一边让演员根据拍摄情景，慢慢发现故事的全貌，相当于和观众一样沉入体验发掘剧情。
不愧是他，想法特立独行。
依旧是初见那天，她在舞台上见到的那个闪闪发光的人。
暖融燥热的感受在胸腔中慢慢腾起，林念神游天外，一时无话。
“别太担心，演得不好就重来。”执行导演以为她紧张，眯眼意味深长地说，“凭你们这层关系，柏老师也不会介意的。”
话语轻拨弦，荡起无法忽略的波纹。
她声调高了些：“这部MV对我来说是一份工作，也只能是一份工作。”
终于知道自己隐隐不舒服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们都不觉得她是来工作的。
是来谈恋爱的。
圈里仗着私人关系，明目张胆划水，情侣拍戏时夹带私货，公费恋爱的数不胜数。
可她不会。
因她和柏攸的绯闻，明明是很简单的原则，她却要用尽全力去辩解。
在场其他人的表情轻飘，眼神都没有落到她身上，也没流露出半点失言的歉意。
没人听进去，微妙的挫败麻木笼罩她。
不是第一次遇见，明明是她被冒犯，旁人却也没有恶意，反驳了，倒显得她较真。
门口站过来一道颀长的男人身影，一墙之隔，默默遥望。
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柏攸淡青血管浮在劲瘦的手臂，室内暖光打在眸中，衬出漠然与炽热并存的魅惑。
柏攸听见了。
他不知前因后果，心里拂过凉意。
——只是工作。
久别重逢，她对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但他听见林念再度补充：“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怠慢自己的工作。”
倏忽间，脑海中闪过许多。
时空仿佛会轮回。
《星芒》时就流传的谣言，说她只是导师偏心拉票，才人气高。
又是一样的遭遇。
因为和他的关系，她的努力和态度无形中被否定贬低。
柏攸下意识接上：“林念是专业的演员，我的要求只会更高。”
周围人方才醒过神，讪讪赔笑，说看过她演戏，演技很好。
其实他们未必看过林念的戏，可浮于表面的夸赞，好过直接默认她是会借私人关系划水的废物。
林念略惊讶地抬眸。
微妙默契轻敲心弦，上下眼睫颤颤地拍合，暴露了她心底的动容。
MV经费充足，拍摄工作很自由，没人需要早起晚归。
化妆镜前，林念任由造型师摆弄。
现场一位小助理给他们递来两杯咖啡。热雾腾起咖啡香气，令她放松下来。
吊高两层的天花板上，排排筒灯落下光。摄影设备轨道交错，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像一个巨型的工厂，每个人都在精神洋溢地做着眼前事，攀谈时面带笑意，充满了和谐的氛围。
林念进过大大小小的剧组，当过女主也跑过龙套，体验过压抑的快节奏，知道眼前的场景多难得。
柏盛娱乐那条阴阳怪气的微博，在她心里种下不小的阴影。有很长一段时间，林念以为柏攸深沉难懂，精明记仇，是不好惹的。
其实了解一个人，只需看他身边人。
和他共事，像进了一处世外桃源，轻松而不懒怠，高效而不压抑。
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总写冷酷淡漠的人，对旁人残忍，唯独对爱人偏心，以此凸显情深专一。
其实偏爱只能在情深意浓时，迸发片刻的火光。一视同仁的温柔，才是一个人的底线所在。
柏攸生长于勾心斗角的商圈，一个眼神便能决定旁人前途命运，却并不苛待那些他生命中，不那么重要，不那么特别的人。
他从不是不近人情的阎罗。
但这两年，她却对他误解颇深。
因柏攸不信自己而委屈的时候，她又何曾放下偏见，去感受他赤诚温柔的心？
一整天在试妆和讲戏中过去，收工时正式拍摄还未开始，林念卸掉妆容，露出素净的脸。
望向镜子，白天刻意压制的情绪丝丝点点涌上来。
心有灵犀似的，只有她一人在的休息室听见敲门声。敲了三下，果决清脆而不急躁，仅凭力道和声音，她都能听得出是谁。
换作别人，她会礼貌疏远地说“请进”。
而林念默然片刻，轻声对外面说：“我在。”
她心情复杂，融融如水，平静而暗流湍急地流淌。
柏攸推开门，林念刚想小心地问些什么，他眼皮一抬，目光波澜乍现。
“拍MV，只是工作？”
林念一惊，急匆匆辩解：“你明知道我为什么那样说。”
他白天都替她解围了，怎么还要生气？
柏攸听她说，只不过把MV当一份工作的时候，就冷静不下来了。
一首亲自写的歌，是创作者灵魂挣扎后撕裂下的一小块碎片。为她写歌，就像将碎片捧到她眼前。
柏攸盼她不要界限分明，将戏里和戏外，作品与感情，完全分开。
“你不把它当成单纯的工作，才能……”
读得懂我的感情。
刹那间，喉咙还是像被锁住。恐惧密密地泛上脊柱，昏暗封闭的地下室，怎么也敲不开的门，被自己亲手砸烂捧给父亲看的吉他，都在眼前闪过。
可他真的很想说出来。
越是压抑，眼睛越是慢慢凝汇炽热的光芒。抓心挠肝的情绪，想冲破那层阴翳和禁锢。
半晌，柏攸低声咬着唇：“别当成一份工作，才能看懂我的词，演好我的剧本。”
“我当然会演好，你不相信我的演技吗？”
柏攸：“……”
不是这个意思。
柏攸沉吟片刻，嗓音拖得郑重绵长。
“这是为你写的歌。”
林念一时上涌的好胜心，想要证明自己业务能力的冲动，恍然被这句话消解。
她最初的性子倔而直，从不擅长听潜台词，否则也不会处处碰壁。可莫名地，她在简洁悠长的句子里，听出了层层的回味。
他什么都没有说，眼里却好像有千言万语，盼她明白。
林念心跳难平，躲不开他的眼神，轻声应着：“我知道呀……”
换作以前，林念也许会浑身是刺地怼回去，嘻嘻哈哈地缓和气氛。可彼时他们僵硬得不能再僵，火药味一触即发，她不怕关系变得更糟糕，什么都敢说。
现在想来，颇有几分恃宠而骄，无事撒泼的意思。
如今解开误会，反而失去平衡。
从前能开的玩笑，包裹在讽刺之下撒娇般的回怼，都变得不再合适。
怕说得生疏，将他推远。也怕说得暧昧，过分亲密。
林念注视他的眼睛，慢慢绽开温和笑容：“柏老师在我心里是艺术家呢，我怎么会拖你作品的后腿？”
挑不出毛病的夸赞，一贯的嘴甜窝心。
和对外人一模一样。
气氛渐渐微妙，休息室里的镜子映出贴近的距离。
若有人撞见这画面，一定会觉得很美好。
但若真有第三人撞见，只会打破安逸。
林念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片场休息室只有简易的隔板，谈话声清晰可见。
“柏老师在里面？”
“这不是念念的休息室吗？”
笑声波浪般传开。人都爱看八卦，习惯在圈里吃瓜的拍摄团队更不能免俗。
“谁知道小情侣做什么呢？”
“确定是正式情侣关系？难道不是……”
“眼神骗不了人，我打赌柏老师真的很喜欢她。”
“家世配不上，柏总不会同意的。”
“本来柏老师就不是这种小艺人能攀附的，全靠一次选秀的缘分，能走到多远？”
“她和别人说的不一样，挺有礼貌，挺认真努力的一个女孩子……哎，可怜呀。”
“不用伺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板，就能有热度资源，还可怜什么？”
原本善意的调侃，像是甜汤里混进一勺醋，骤然酸涩难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