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倒台惊动了虹城商圈，见风使舵的人知道背后是谁的手笔，费尽心思地讨好柏攸。

    宴会酒局，谈判过后，柏攸放下手中红酒半满，未沾一口的高脚杯。忽见几名堆着笑脸的人过来，有男有女。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妖娆婀娜，走近他的时候，都不自觉地仰脸弯腰，姿态恭顺。

    柏攸猜出几分他们的来意，略感厌恶，没有说话。

    年纪最长的男人笑着说：“还以为小柏总真的不近女色，原来有喜欢的类型。”

    男人抓着身后某一位红裙女孩的手掌，半拖半拽地推到柏攸面前。

    女孩脸庞精致，声音很甜，楚楚可怜的神情，恭敬地叫着：“小柏总。”

    一眼就知道像谁，却没有林念眼中灵动倔强的神采，嗓音里更没有如她一样抓心挠肝，犹如天籁的回响。

    “免了。”柏攸微拧眉心。

    男人自以为投他所好，被拒绝后面露尴尬，不知所措。

    “想合作？”

    柏攸眸光冰凉地扫过来，摄住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动歪心思，不如让出真金白银的利。”

    空气里静一瞬。

    柏攸已转身离去，留得男人一后背的冷汗。

    这便是柏总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三言两语，一个眼神，就足以压得人喘不上气。

    混娱乐圈真是屈才，不进娱乐圈，又浪费惊为天人的容貌。

    柏攸坐在车里，路灯映着黑眸，紧闭的嘴唇昭示沉重的心思。

    原来旁人会误以为柏攸对林念只是玩玩而已，能随意被形貌相似的人替代。

    她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的身份，真的会成为禁锢她的牢笼。

    因为和他的绯闻，林念两年来已经受尽了网友的嘲笑，现在又要被圈内圈外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

    他当然可以向旁人证明，林念对他有多么特别。

    却会引来更多的恶意和争斗。

    既有人为柏攸对她恭敬高看，也有人因柏攸对她恨之入骨。

    一个韩芸，就足够兴风作浪，给她泼脏水，何况其他暗中眼馋的人。

    如今他们甚至不必买热搜，只需要在平台投放信息，推送给特定的用户，谣言就能病毒似的传开。

    他可以威慑圈内外的媒体，却防不住时刻待发的暗箭。

    难道她的演艺生涯，从此要在不断的辟谣和自证中坎坷前行？

    从前以为自己的身份能保护她。

    原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要面对的一切，不是一句“你别在意”就能轻松抹去。

    手机屏幕上，多日没有动静的私聊框挂在置顶。

    柏攸手指按在上面，许久都没有打下一个字。

    他不舍得让她承受这些，却也不甘心，因为旁人的眼光和算计就放手。

    细小的念头，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彼此都小心翼翼，越来越沉默。

    柏攸当着媒体的面护短，替林念挡下追问的那段视频在各大平台广为流传，每个主流平台上浏览量都过亿。

    可那天之后，两人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和互动。好不容易同台一次，那么多镜头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台上竟然零互动。

    从粉丝到观众都是一片茫然。

    【正嗑得起劲，怎么突然就没糖了？】

    【不会是分手了吧？】

    【别瞎猜了，明面上没互动不代表没微信。】

    【小道消息，据说柏总不满意这个未来儿媳妇，插手了。】

    【柏攸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结果还是因为包养传闻分手了？】

    【豪门内幕果然我们是看不懂的……】

    ***

    平层公寓，纯白的卧室外，程锐犹豫着敲了敲门。

    长这么大，柏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他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狗仔曝光柏攸和林念出入同一酒店，证实林念可能真的在利用他炒作。

    再一次，是一年前，柏攸的母亲去世。

    他把柏盛集团总部搅得天翻地覆，擅自脱离父亲掌控进入娱乐圈的那年，才十八岁。程锐年纪很小，正是在学校里翻墙逃课打手游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手机视频软件铺天盖地都是自己从小最崇拜的哥哥，露着锁骨腰线，妖冶魅惑的杂志硬照，给年少的他一击重拳，砸得晕头转向。

    程锐想：完了。

    一早就知道柏攸家教严得出奇，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柏颂看见儿子出格的举动，还不知会有什么极端的手段来惩戒柏攸。

    不久柏攸得闲，来程家的某处庄园吃家常饭，穿着干净的黑衬衫，脸上神情如常，仿佛那只是再平静不过的一个午后。

    程锐没到变声期，嗓音还稚嫩，犹豫着说：“哥，你那些照片还怪好看的。特别地……呃，挑战自我。”

    柏攸低头，午后阳光扫过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落在润莹饱满的漂亮嘴唇，映着自由飞舞的尘埃。

    刚满十八岁的哥哥，食指抵在唇边，垂眸对他说：“故意的。”

    他很自豪，因为知道了哥哥的秘密。

    柏攸本不是玻璃展柜里的人偶，清冷僵硬的神像。

    是柏颂在柏攸身上寄托了虚荣心，从小不让媒体采访，一遍遍立着商界贵公子人设，保持柏攸身上的神秘感。

    在幕后为一己私欲造神的父亲，被渴望自由的儿子亲手打破幻象。

    然而，柏颂是要面子的人，对采访从不说负面的话，只说支持儿子走入娱乐圈的决定，营造出一片和睦的家庭氛围，显得他是一位很开明的父亲。

    程锐看见采访，翻了个白眼。

    后来柏攸出了第一首单曲，拍了第一支暗黑又狂放，画面华丽的MV。

    程锐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有那么多丰富的情绪，足以组成五光十色的调色盘，交织成抓耳动听的旋律，凝在写词的笔尖，谱曲的琴弦上。

    唯独不在言语间。

    连演戏，他也是沉浸在角色里，爆发出细腻而富有张力的表达，为角色增添独特的魅力。

    天生的巨星，光芒万丈镇得住大荧幕大舞台，也经得起细水长流的挖掘推敲。

    其余时候，活动少得像要隐退，极度内敛。

    程锐才想起，除了面对林念的时候，他已很久没见柏攸笑过了。

    柏攸温暖的情绪，只在特定的瞬间，流露给信任的人。

    程锐拧了一下门把手，没有锁。

    卧室里的电视开着，柏攸仰在单人简易沙发上，精致的鼻梁和双眼映着屏幕上的蓝光。见程锐进来，他偶然抬一下眼皮，既没有光彩，也没有颓废的痕迹，整个人很安静。

    不知林念和他发生了什么，短短数日，带走了柏攸身上仅存的鲜活。

    程锐视线挪到屏幕上，竟然是《星芒》。

    选秀节目打光明亮，背景是蓝紫色调，刺眼又抓眼。

    每位学员的脸都蒙上厚厚的滤镜，衬得人人都干净闪亮。但圈内人知道，灯光之下的阴影，是最藏污纳垢的角落。

    程锐坐在躺椅上，很快被节目的节奏吸引。当柏攸助理的这段日子，他已经慢慢学会察言观色，也学会了从节目运镜里分辨出制作组的小心思。

    一百多人的镜头扫过。

    林念当初明明是讨论度最高的学员之一，可这集除了舞台之外，根本没有特写。程锐不禁暗叹，没后台真是惨。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某个中景镜头里，画面的角落中脱颖而出。

    “念念姐姐好漂亮啊。”他惊叹道，“安静坐着都那么抢眼，难怪我攸哥一眼相中。”

    柏攸偏头，淡淡瞧了他一眼。

    “看我干嘛？”程锐见柏攸今天没什么精神，不知哪来的底气，嘟囔道，“你那个时候就看上人家了，还不让我说。”

    柏攸嘴唇动了动，竟没否认：“好好看节目。”

    程锐不敢问林念和柏攸之间到底怎么了。

    柏攸向来心思深沉悠远，难以读懂。

    可他对人的态度，写在眼睛里。

    只要屏幕上出现林念的特写或者舞台，柏攸的目光微微亮起一些，嘴唇轻扯，表情变得专注。

    他越来越想引柏攸多说两句，好找到原因，对症下药。

    程锐清了清嗓子，故意装作惊讶：“哥，以前一刷到《星芒》片段就划走的是你，现在看得起劲的也是你。”

    程锐的聒噪终于引得柏攸侧目。

    他唇边泛起的情绪藏在云淡风轻的神色中，还是那么散漫淡然，却哪里都不一样了。

    “我想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别人会怎么看。”

    “？”程锐讶异扭头，“这还不容易？问我不就行了——”

    “是纯粹的旁观者视角。”柏攸半低眉眼，屏幕画面投下的流光中，淡淡叙述着，“每一条流言都有它的来处，每一句评论都有缘由。我想知道，我们两个人什么样的行为才会招来恶评，怎么才能避免。”

    不久前还连视频软件都不爱玩的柏攸，现在看电视也要开弹幕。

    “可是……”程锐话到嘴边，硬着头皮说，“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们不管做什么都会招来恶意解读的。”

    柏攸本来最通透。

    外界偶有质疑，他也懒怠理会。

    他曾说，作品就能表达一切，其他的自由心证。

    何时也在意起别人的眼光，甚至特意点开节目来分析？

    不难猜到他是为了谁而改变。

    程锐懂的道理，柏攸当然也明白。

    “《星芒》期间，我们受到的注目更多。”

    困惑淡淡闪过，眼皮轻抬，他漂亮的目光里，燃着一股探究的执着。

    “当时都能自由相处，现在为什么要分开？”

    他的出身无法更改，他的名气两年前才是巅峰，争论和非议，两年前只会比现在更多。

    若她介意的只是外界的噪音，隔阂不在他们两人之间，总会有一起走下去的办法。

    既已错过她两年的历程，就回看过去的节目，采访，微博，电视剧，甚至林念的单人综艺。

    她在哪里失去的安全感，她的眼神何时因谁而变得怯懦，他会想办法去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