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沉默的对峙中,柏攸才明白,质问她是没有用的。

    她的心思,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纠缠。

    海风凝成水雾,柏攸手掌移开,缓缓指向岸边一处灯塔的亮光。

    灯塔背后,是港城的万家灯火。

    他的嗓音裹在清冷夜色中,缓缓道来。

    “我父母初见,就在港城最大的码头边。我父亲是电影导演,最初很是落魄。程家是港城小有名气的家族,给了他不少支持。后来港城产业式微,程家发展不好,在我父亲的建议之下,将资金搬到虹城。同一年,我母亲生下我。”

    “但她不知道,离开家乡,有了孩子,才是她今后悲剧的开始。父亲只将她当做傀儡,程家的生意和产业,孩子的健康和自由,都是父亲用来威胁她的工具。”

    ——用孩子的健康和自由,来威胁母亲。

    林念心跳缓缓下坠,手脚骤然冰凉。

    柏家一直是豪门中美满幸福的模板,柏颂从未闹出过婚外情私生子的恩怨情仇。

    他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柏攸。

    柏攸的母亲一年前已经去世,媒体争相报导的内容,是柏颂在她病重时的关怀和照顾,以及事后对亡故妻子无限的追念。

    柏攸短短几句话,道出了外人竖起耳朵都想窥探的豪门秘辛。

    用冷静的口吻,站在母亲的视角,好似只是浅浅地说着别人的故事。却足以勾勒出一个绝望无助的孩子的侧影,将他隐秘的伤口揭开冰山一角。

    她讶然而忐忑,轻声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资格听。

    更不知该如何治愈他。

    “我从小就尝过命运握在别人手里,不能自主的滋味,怎么会用权势和身份压你?”柏攸尾音落下时,眼神勾出淡淡的情绪,一闪而过。

    这句话里轻描淡写的“别人”,是他的父亲。

    柏攸在她心里,从来都与脆弱沾不上边。

    可此时她克制不住,有些心疼。

    即使知道柏攸轮不到她来心疼,她心中的酸涩和不平,还是被他沉静的叙述掀起。

    那是他们还没有相识的时候,她不曾窥探的角落。是他成长为让她仰望的存在之前,孤独无助的时光。

    “其实,我只是不想听别人对我说三道四。不是……”她悄悄凑上去,说到一半,脸先红了,“不是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柏攸伸出手,修长手指虚掩,蒙上她的视线。

    “忘掉别人形容的我,闭着眼睛去感受,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刹光影变得晦暗,记忆里那个令她不敢攀附亲近的柏攸,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她还记得,初见时柏攸捧着布满裂痕的吉他,在舞台上弹奏自己原创的旋律。

    他有冷淡矜持的脸孔,魅惑的眼睛。可她最初深深被他吸引,不是为他的容貌皮囊,名声地位,而是他陶醉在音乐中专注的神情。

    他被她气到极点时,显出冷酷残忍的一面。却也在她落魄时,不计前嫌伸出援手。

    逗她的时候,总能一句话扎得她浑身激灵,气恼又脸热。

    可她也享受其中。

    因为那是她唯一能平视着柏攸的时候。

    是他们之间唯一生动的联系。

    这个令她敬畏,又忍不住亲近,既照亮过她,又给她带来阴影的人……

    让她矛盾撕扯,却时刻难忘。

    她心中酸涩,甜腻的嗓音,借着轻柔晚风,也悄悄模糊着他们之间的差距。

    “你是唱歌最好听的柏老师。”

    不是别人口中,她永远攀不上的高枝。

    只是待她严苛又温柔的老师。

    柏攸轻笑一声,手掌从她眼前挪开。

    一张精致惑人的脸,忽然出现在她视野中。

    他有清冷锋利的轮廓,隽美秾丽的五官,整个人的气质矛盾而相谐,艳丽而脱尘。

    既不像传统正派,强势刚硬的男人,也不像雌雄莫辨的美人。令人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与他相配。

    那一刹,湿热的海风拂过脸颊,裹挟着柏攸身上凛然的清香,勾起她的贪念,带来短暂的勇气。

    一想到他们之间层层累叠的误会,想到她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肤浅的人,她心里犹如火烤,滋味难熬。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小财迷了?”她的嗓音里有几分倔强和委屈,“我不是。”

    柏攸愣了愣,无奈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真是脸皮薄,要面子,连爱财也不让说。

    柏攸好像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我也不爱听奉承。”她还是不死心,仍然倔强地解释,“别人会不会高看我一眼,我都不在乎。”

    柏攸侧目,缓缓明白过来。

    难道纯粹的虚名打动不了她,她更看重利益?

    “赴宴的人里,有不少都涉足娱乐产业。他们认识了你,以后少不了你的资源。”

    可她没打算一直蹭着柏攸的热度资源。否则她就真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为利益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她轻声说:“我不需要。”

    贪心的人,说自己不需要纸醉金迷,衣香鬓影的虚荣,也不需要实实在在的资源。

    若是她连自己的身份带来的光环都不稀罕,当年就不可能借着他的热度往上爬。

    “在我面前,就别说这些违心的漂亮话了。”柏攸闻言轻笑,“我又不是不给你。”

    他只是想安抚她。

    却没料到林念眼眶红透,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早已习惯的误解,突然变得无法忍受。她不会在公开场合落泪,只能嘴唇咬紧死撑。

    “老师……”她心中腾起微茫的希冀,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抬头凝视他漆深的眼眸,“两年前,我没有利用你炒作。”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开始动摇了。

    他们平时心照不宣,从不提起。

    可只要触碰到过去,就会牵起最深的心结。

    沉默漫长而难堪,柏攸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从前,他真生气时,也是这样没有表情动作,只是目光愈发深沉,淡色嘴唇紧绷,像在忍耐着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惯着你。但是做错的事,你不能不认。”

    林念浑身发颤,下意识顶回去:“我没错!”

    柏攸目光郁沉,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说你没错,那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和我出现在同一个酒店,是去做什么的?”

    柏攸心里也不好受。

    两年前的痛苦余韵悠长,连绵不绝地泛上来。

    她当时年纪尚小,也许不辨是非,受利益蛊惑。

    既然他的身份,曾经给她带去苦难。他们的绯闻,让她承受了过分的惩戒。

    只要她有一丝不得已的苦衷,或是认错服软,有一点点后悔利用他,他……也不是不能慢慢放下。

    可她不能连错都不认。

    林念骤然清醒,泛上悔意:“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

    “你亲口承认过利用我炒作,现在拿什么来信服我?”

    她当初没有勇气说清,迟来的辩解,只会显得更不可信。裂痕一点点拉开,终于变成补不上,也越不过的天堑。

    她必须吐露她两年前经历过的一切细节,作为证据。

    可柏攸听完,也许根本不会信她清白。

    因为她的清白无从自证。

    她宁可做他眼中急功近利的肤浅小人,也不要他误会她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没什么好说的。”林念犹豫许久,短暂的勇气消失,缓缓摇头,“那天我就是打听到你的行程安排,特意赶过去,请来了狗仔,故意拍到我们出入同一个酒店。”

    期待落空,柏攸竟然轻笑一声。

    “随随便便揭我伤疤,真是把你惯坏了。”

    他不是相信她。

    只是暂且放过她。

    林念心里漾开淡淡的悲哀,安静地说:“我要单独待一会儿。”

    柏攸突然想起,她喜欢的人未必在娱乐圈内,或许会在赴宴的人之中,瞧见她盛装华美,明眸善睐的模样。

    他低声说:“不许离开我半步。”

    “我已经配合你见了该见的人了,你还管我去哪里?”

    柏攸掌心快过思绪,将她拉入怀中,嗓音绷得有些发紧:“今晚你是我的。”

    他不希望她有一丝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去对别人暗送情意。

    林念脑海中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她只知道他深邃凛然的眼神让他心乱,再多看一会儿,就要连理智都找不回来了。

    “幸好关系是假的。”她喃喃地说着,音量却恰好隔着嘈杂,传到柏攸耳中,“如果是真的,你怕是要把我关起来。”

    柏攸神色骤冷。

    难道受人追捧的感觉,她不喜欢吗?

    她想要的名利虚荣,还不够吗?

    她的抗拒,已违背了他最初邀她来程家私宴的本意。

    柏攸眼眸幽深,意味深长地说:“你总是闹着要走,我当然不敢给你自由。”

    侧边视角看去,柏攸缓缓低头,似吻非吻,暧昧至极。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呼吸,脑子里又乱又委屈,忽然起身。

    “……你不信我,就不要管我。”

    “回来。”未等她离开,柏攸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赌什么气?”

    她顾不得旁边所有人惊诧的眼神,推开他的怀抱落荒而逃。

    柏攸失神般望着她的背影,眸光寒凉黯淡,指尖绷得紧。

    仿佛演了一幕完整的爱恨情仇,令人瞠目结舌。

    他们此时才信传闻。

    柏家的大少爷,混迹娱乐圈多年片叶不沾身,清心寡欲的名声在外。

    竟然会栽在一个得罪过他的女明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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