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赴港城,空气中的燥热更甚,海风黏腻,潮气徐徐翻滚而来。
林念醒来时,窗外沉沉郁郁,屋内没有钟表,分不清昼夜。她恍惚片刻,天边云涌中透出霞光。
已近黄昏。
她猛然起身,手忙脚乱地洗了脸出去敲柏攸的门。
他挑目问道:“终于醒了?”
这段时间,录综艺,跑活动,还要参与试镜,拍代言广告。
她行程太久没有空闲,好不容易留出时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竟然睡到晚上。
林念小声说:“我们已经迟到了怎么办?”
柏攸的酒店房间,入户先是客厅,玻璃方几上倒了一盏热茶。
他泪痣点缀左颊,身上淡蓝的家居服被他比例完美的身材衬得如时尚走秀一般,一张脸显得淡漠松弛,气度闲雅。
“我还要准时?”柏攸神情平静,“你慢慢打扮。”
瑰粉的礼服裙,简约的收腰设计,衬得她雪肤红唇,目光清亮。
她从化妆镜前转过身的一刻,柏攸眸光逡巡,喉结鼓动。
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属于谁。
林念难免紧张,收拾停当,便抓住柏攸不停地问。
“赴宴的都有谁?我需不需要记下名字,免得得罪人?”
柏攸淡然道:“他们会来和你打招呼,自报姓名。”
林念松了口气,却又怅然。
无论宴会的主人是谁,柏攸都会是所有人奉承的对象。
这层光环,自然也会渡到她身上。
她顿了顿,又问:“你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啊?真是圈内人吗?长什么样子?我需不需要躲着她走?”
她想起柏家的人际关系,突然大惊失色:“不会是韩芸吧?!”
柏攸:“……”
最初只是为了让她配合,编出联姻借口作为缓兵之计。
现在圆不回谎话了。
不仅要承认她离谱的猜测,还要顺着她的逻辑编下去。
“别多问。”问了他也编不出来。
林念小心翼翼,不敢多说。
他的圈子果然很复杂,什么都不能随便透露给她。
她表情沮丧,又很谨慎。柏攸垂眸凝视她许久,认真地说:“只有我认可的,才叫未婚妻。”
淡淡的语调好像在告诉她,他只承认她一个人。
林念不敢看他,却将自己慢慢陷进去,享受此刻的亲近。
***
晚风浓雾中,停泊在港湾内的游轮轮廓依稀,看不见有几层。
柏攸牵起她的手,微微弯腰,手势作出绅士的礼节,掌心向上,邀她同行。
盛夏时分,柏攸的手依旧冰凉如玉,交叠的瞬间,林念心口狂跳。
这次港城的游轮私宴,请了不少虹城和港城的商圈名流。一共三天三夜,迎宾的公关引他们去自己的房间。
林念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突然慌张起来:“柏老师,我是你的女伴,那我……”
到了房间门口,公关为他们递上两张不同的门卡,她才松了口气。
柏攸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一时间酸涩又无奈:“我都安排妥当,不会占你便宜。”
他的眼神敛藏在鸦羽般密浓的睫毛下。
她还是对他很防备。
今晚过后,她就算再抗拒,也只能暂且呆在他身边。
他们住的是两间,布置宽敞华丽,不逊高档酒店。
宴会在游轮顶层,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玻璃,四面留有露台,供宾客享受时而呼啸时而平静的温湿海风。
晚宴早已开始,他们走入场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即使是程家私宴,柏攸也是绝对的焦点。
逐次拥上来的,都是名利场中摸爬滚打的人,先将她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夸赞一遍,再试探柏攸对她是否重视。
每个人都早有准备,递上不轻不重的见面礼,由场中的侍应生,代她暂为保管。
打发走了这些人,林念指向侍应生手中大大小小的精致礼盒:“礼物你拿回去。”
柏攸挑眉问:“小财迷,送上门的礼物不要?”
林念哽了一下:“……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送的,我不能收。”
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连这种便宜都占?
“送女人的礼物,给我做什么?”
她嘟囔着说:“你身边又不会缺女人,送谁都比送我好。”
“除了你,我还能给谁?”
三言两语,拨乱她的心弦,掀起丝丝缕缕的妄想。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柏攸话里话外,将她划在他的界限里。
她想要提醒自己理智,却越来越享受其中。
游轮私宴宾客众多,流言很快如涟漪般传开。虹城和港城口音混杂的嬉笑调侃,也在各个角落响起。
林念去洗手间时,偶然听见两道沙哑女声,含着微妙的笑意。
“那位林小姐,不过是个小情人,小柏总玩一玩也就腻了。”
“她真想嫁入豪门,柏总第一个不答应。”
冷水激起清醒,紧绷的神经将嘲讽意味听得清晰。
那两名淡妆素雅,打扮贵气的女人,在洗手台前撞见她,不敢确定她究竟有没有听到,见了鬼似的敛住声音。
林念不愿给自己招惹无谓的麻烦,但她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们一眼,两人就承受不住似的,落荒而逃。
她知道,这两人不是怕她本人,而是怕她向柏攸告状。
林念体会到狐假虎威的滋味,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漫上喉舌。
她从来都不贪心的。
《星芒》时被柏攸的舞台吸引,期待将自己变得更优秀,追上他的背影。
后来他们几近决裂,一切奢望都成了镜花水月。
现在,她不仅得到过同台合唱的机会,还站到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位置。
虚假的关系,本就不会长久。
为什么听见别人的轻蔑,嘲笑她与柏攸不可能走到最后,心里会有淡淡的不甘?
***
宴会中的人情世故,柏攸懒怠应付,却很快发现,林念对所有凑过来的人,都陪以甜笑和恭维。
她的敷衍和虚伪,在甜腻嗓音与柔美笑容的遮掩下,了无痕迹。
柏攸低眼看她,心中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不是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只是仿佛眼见珠宝被磨光了润泽,隐隐作痛。
林念正和别人说着话,柏攸忽然将她拉到一边。
他一举一动牵着所有人的视线,不过后退几步,纸醉金迷为他们停摆,喧嚣嘈杂为他们安静一瞬。
柏攸在别人探究的目光中,低声对她说:“我不会说的场面话,你也不必说。”
林念微微抬头,视线相撞的一瞬,她神经再度紧绷。
“我有自知之明的。”林念笑了笑,“难道要让他们觉得我目中无人?”
她还是这么小心谨慎,可他想再看一次她肆无忌惮的张扬笑容。
哪怕娇纵得变了质,至少她轻松快乐,总好过时刻瑟缩着看人脸色。
“有我在,以后都会是别人来奉承你。”
蛊惑沉哑的嗓音,裹着宴会间淡淡的香气,柔和地送到她耳边。一时间,林念满心的委屈。
“哪有什么以后?我只是你随时能甩掉的小情人。”
柏攸蹙眉问道:“谁这么说你?”
林念有一丝窘迫,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悄悄告状,期待他来主持公道似的,轻声编了个谎:“我记不住脸。”
柏攸戳破她的谎话:“你以前过目不忘。”
“我不能仗着你对我好,就随便说别人坏话。”她嘴唇不听使唤,“得意忘形的小情人下场都很惨的。”
柏攸失笑,手指碰着她鬓间碎发,柔缓低语。
“不会的,我舍不得。”
他的话语里又有陷阱,将她划入他的领地中。
晚风拂过他的鬓角,柔皎月色与明亮灯光,各自映他半边精致的脸颊。
林念瞧着他,一时间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齐涌上。
录综艺时生出的那点温情和依赖,给了她无端的妄想。他的言语,也开始模糊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甚至开始怀疑,柏攸就是明目张胆地用隐晦不明的言语,冷淡面容下暗藏的甜蜜,在勾她沉醉。
可是,她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了。
他可以将暧昧的话挂在嘴边,她却没有资格当真。
她颤声说:“说这种话,你?”
“你究竟哪里不满意?”他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眼底,容不得她敷衍,“跟着我,就这么委屈?”
柏攸身上的光芒和气场都不加收敛,金碧辉煌的宴会,仿佛只是他的背景和陪衬。
剪裁合身的西装衬得他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与舞台上的张扬,私下里的慵懒不同,一丝不苟的洁净气质,平添几分距离感。
“你强行带我进这种场合,我不习惯。”
柏攸目光灼灼,毫不委婉:“你紧张,但不局促,礼仪周全,没出一点差错,也没有一点好奇。不像第一次上私人游轮。”
她入圈之前,出入这样的场合,还是在小时候。
小时候的事情像上辈子一样,林念浅浅回忆片刻,便停住了。
“老师,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林念仍然克制地叫着恰如其分的称呼,藏住自己的眷恋和憧憬。
她既是撇清关系,也是说给自己听。
柏攸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有柏盛集团做他的底气。像童话城堡里的王子,神话宫殿中的天神,一样地遥不可及。
她好不容易等来他和颜悦色,害怕再度疏远离别。
却更怕他慵懒温柔的表象褪去,显现出雷厉风行的底色,露出高高在上的另一幅面孔,将她的感情玩弄在股掌之间。
柏攸低下头,认真问她:“你也喜欢唱歌,喜欢舞台,怎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眸光微敛,有一瞬,竟流露出清澈的少年气。
她的分寸和清醒,挣扎和沉沦,他是真的不懂吗?
林念想起,他也曾认真问过她,怎么会接不到戏。误以为她被封杀的那几个月,只是准备转型做演员。
总将她的世界想得太简单。
“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林念顿了顿,欲言又止,“明知故问。”
柏攸怔了怔,一时竟有些后悔。
原本庆幸,柏家独子的威望能让她更加依赖,却不想成了枷锁,生出无谓的嫌隙。
他不动声色,将她圈在手臂之间。
林念身后倚着栏杆,退无可退。
“你就因为这种理由防备我?”
清冷淡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哑着嗓音,目光灼灼,强势地拉近被她推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