烿与犀

    “小泥巴,要多久你才能生出灵识陪我说说话。”

    被困在画卷之中的阿烿百无聊赖,都开始对着画中人絮絮叨叨起来。她仰头观天,自己置身之处像极了洞穴,偶尔能通过洞口瞥见外面的世界。不晓得珩光要囚禁自己多久,千百年都要这样实在憋闷死了,甚至不知外边是何年。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同样一句冰冷毫无感情的话。

    “小泥巴,要多久你才能生出灵识陪我说说话。”

    唉。阿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器物之魂灵须得有罕见机缘,要历经千万年才能形成,而这团小泥巴……

    画卷中只有顶端洞口倾泻一抹天光,这场景如此熟悉,在蟠螭灯幻境里第一次见到绵绵便有这样清冷温和的天光。

    ……

    “织女不尽心,送去十方殿刑百年。”珩光皱着眉看着昨天送来的原封不动天锦衣裙,出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遐思。

    “与织女们并无干系,是我不愿。”

    “是吗?”他一挥衣袖,将灿若晚霞的裙踞收起叠好,“若不能让阿烿满意,便是失职无能,而天界从不需要无能之人。”

    面对珩光明晃晃的威胁,她有种受制于人的无力感,第一次有些泄气。她抱着膝盖,素手一遍遍在祥云花纹上摸索着。

    “你拿我当什么?肆意摆弄一只小猫小狗吗?还是一个听话乖巧的人偶娃娃,只需要打扮得赏心悦目?”

    他无比想靠近眼前这温暖过自己的日光,脑海里有两个挣扎厮打的小人,一个抱着侥幸心理想像从前揉揉她的脑袋瓜,一个却又无比清醒地明白会被拒绝。

    阿烿蜷缩成一小团,柔软的纯白的一小团,无助地低喃。

    “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你干脆也杀了我。”

    “其实,你是恨我的。不然,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尽管仿佛有巨锤抡中心上,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道:“只要你肯乖,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自由,放我走。”阿烿仰起头,倔强地直视他的双眼。

    他闻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古怪笑容,说道:“除了这个。”

    “我要去玄清娘娘生辰宴。”她知道珩光能够洞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布阵术法无一不是他所教授,说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也不为过。在他面前卖弄计谋绝不是对手,也懒做无谓的挣扎,只明明白白地把想法摆出来,说想要。

    珩光瞬间洞悉了她的想法,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是压抑不住内心怒火,拽住她纤纤皓腕有些用力地掼到软榻上,欺身上来侵占她整个视野。

    “你就如此不情愿呆在我身边?”

    浓厚的侵略气息喷涌在阿烿周身,她下意识有些惶恐地向身后瑟缩,被狠狠钳制到有些生疼的手腕提醒着自己的狼狈与无处可逃。她胸前顶着一口气瞪视抗争,眼里写着永远不被驯服的倔强。

    “怎么?你不敢吗?”她讥笑着,仿佛在说谁能逃离天帝的手心呢?

    乌黑明亮的眸子闪烁着的光灼伤了珩光的眼睛,他竟生出了一丝不敢与之对视的怯意。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阿烿终会离开,他害怕着却又无比确信。甚至预见到了那天,自己甚至不敢伸手挽留的模样。

    “好,我会安排。”转眼之间,珩光垂下的长长眼睫中隐藏着不足言道的自卑。

    “你……”没想到他如此轻易便应允了,阿烿刚舒缓一口气,猝不及防被俯下身的珩光按住,隔着轻薄衣衫在小臂处深深咬下一口。她吃疼地蜷缩起眉头,嗅见微弱血腥气。

    “换了。”珩光一如往常戴上那副温柔的面具,将先前拿来的衣裙丢在她的身上,仿佛方才种种不愉快从未发生。

    抬手看了伤口,果不其然渗出殷红血痕,阿烿越发觉得这人心思难测。

    “我会亲手杀了你,”她攥着手中的织女云锦,郑重地说着不死不休的承诺,“替水泽生灵报仇。”

    珩光跨出卷轴结界的步伐不曾停顿,淡淡的男声随风飘来。

    “知道了。”

    阿烿终于如愿以偿见到珩光的恩师玄清娘娘,只是她跟自己想象得大不相同。玄清面色极为苍白,甚至隐隐渗出死气。

    “哪里来的兔子?”玄清已是第三遍问了。她撑着前额,反复用指腹按摩舒缓。

    她近日来总觉得身上虚乏,对着窗外放空片刻,思绪总会像被人偷走一般,回过神来天空都泛起初晨。记事更是艰难,时常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或打算做什么。

    阿烿着急地挠挠头想回答,可是兔子是不能说话的。

    偌大内殿久久无回音,玄清纳罕,但实在是头痛难忍无暇他顾。她也并不记得半个时辰前自己摒退所有仙侍,责令不得进入。

    “是天帝送来的哦。”有个约莫八九岁的女童捧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走进内殿,她稚嫩的童声听起来干脆纯净。

    “珩儿这孩子,”玄清展开兔子旁边的信笺,看到熟悉的字体,不由得欣慰一笑,“总是如此妥帖。”

    兔子阿烿冷眼旁观着,越发觉得玄清此刻与方才判若两人,脾气秉性相差甚远。更古怪的是,她此刻居然看不穿珩光这小儿科的幻术,连上神真视都没了。

    “我终于见到你啦。”

    小女孩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新奇地趴在桌子上与兔子阿烿对视,凝视着鲜艳如血的红色眼珠。

    而方才还在说话的玄清此刻神思再度游离于九霄云外,对女童无状言行恍若未见。

    怪哉!阿烿此刻甚至几乎察觉不到玄清微弱的气息,存在与消亡之间,跟死了差不太多。

    “玄清自身难保,帮不了你,”女童的面庞稚嫩无邪,用肉乎乎的指头轻点小兔子鼻头的短绒,“她很怪,你看得出来吧。”

    果然,玄清身上弥漫的死气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阿烿原本的打算失去了大半指望。

    “你对天命不满意吗?为什么要改变这恩赐。”女童不解地问道。

    恩赐?怎么小娃娃也会拽这老掉牙的词。阿烿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水月镜花,宿命已然注定,”见她不信,小娃娃又补充了一句,“榜前神册说的不会有错。”

    阿烿在初入天界之时也拜读过这本榜前神册,也曾奉为圭臬。只是有些事情须得亲自闯一闯,才晓得天地之间边界在哪。活在世上若无所求,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何况自己所求不过自由,谁人甘愿一生做笼中囚鸟。若天命注定如此,即便拼上灵根修为也要一搏。

    女童脸上一瞬浮现渺远的困惑,与她稚嫩面庞反差感极强。

    你又是谁?阿烿闻言忍不住眨巴眼,这种被完全看穿的感觉不太妙。女童好生古怪,好像玄清的上神真视生到了她的身上,与之对视隐隐有种压迫感。

    “我是犀呀。”女童理所当然地回答,好像她们认识了许久,是彼此生命中最无法遗忘的存在。

    阿烿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与犀的交集。

    “我们说好的,”女童撅起粉嫩小嘴,勾起小拇指,“烿与犀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阿烿偏过头,看着犀孩子气地展露情绪,觉得摸不着头脑又有趣。

    “有人来接你了,”犀感应到了什么,远望窗外脸上泛起微笑,“烿,我们很快会再见哦。”

    谁?兔子阿烿一颠一颠地往门槛跑去,心里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小雀跃,期许着什么。

    哪有人呐?

    等阿烿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叙话许久的犀早已不见了身影,也寻不到半点她曾存在的痕迹,仿佛只是一场冬日午后的打盹酣梦罢了。

    伏在窗台的玄清依然没有转醒迹象,不过周身神力逐渐汇聚,变得浓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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