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诞育于火

    “你想做的事情,已然皆如所愿。”

    突如其来的熟悉话音打乱了阿烿的思绪,她缓缓收回抬头望向画卷之外的视线,目光聚焦在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白衣仙人身上。

    啊,是珩光。她心里嘲讽暗笑,也不可能会有别人了。此处光线昏暗,呆的时间久了都觉得自己脑袋不清晰,人也迟钝了不少。

    “怎么,需要我三叩九拜敬谢吗?”她不再收敛锋芒,眼里的光好似黑夜里皎洁之月。

    珩光面色如常信步走近,对她的冷嘲热讽早已见怪不怪。

    “是该如此,六界万物皆应臣服于本尊。”

    听闻这话,阿烿难以遏制地捧着肚子爆笑出声,笑声清脆爽朗,发自真心。

    半晌,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才直起身子。

    自称为神尊,还要六界臣服,何其傲慢狂妄。

    “珩光,你幽默了不少。”

    “你变了很多……”天界最尊贵之人看着眼前女子,喑哑了嗓子却没敢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不管是她在水火之中诞育的那天,连天上星辰都被熏染成红色,她的眼里依旧是漆黑一片,犹如一潭再无波澜的死水;还是她从灭魂阵里归来之时,浑身煞气弥漫,唯有死气沉沉。

    这样肆意的大笑,绽放出的生机,有谁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她,而自己竟惘然不知?

    这样想着,珩光觉得周身发冷,顿觉毛骨悚然。

    “嗯?”阿烿旋转着回身,裙摆如鲜花般绽放出次第的娇艳颜色。她面上倏然闪过一丝困惑,年岁尚浅自然无法理解珩光瞬间百转千回的九曲心肠。

    “下次带些书卷来吧,总比一个人呆着有趣些。”

    见他不搭茬,虽是意料之中,还是让她烦躁。

    “这也不许,那也不行。”

    不让自己接触外界的理由,无非是一个被遮蔽了双眼,又没有亲朋可以依仗倾诉的小仙,最容易被驯养成为他想要的玩物。被识破了用意之后,他甚至连片刻都懒得装下去。

    “或者,我先满足你。”阿烿有些恶趣味地解开自己外裳纱裙的丝带,经过了这段时日,没人比她更懂得如何激怒珩光。

    果不其然,他的面色陡然变得铁青,冲过来用手狠狠扼住她手上的动作。

    她并不抗拒顺势向身后倒下,极深的眼底有一抹意料之中的轻蔑。她披散着的青丝似有生命般轻柔浮动,迷乱了他的眼。

    直到冰冷的金属——她在倒下瞬间从鬓间取下的簪子刺破脖颈上的肌肤,珩光才回过神。他并未出手,仅仅依靠上神天罡的压制就将她手里的发簪弹出十步开外。

    他温热的血液,一滴一滴,顺着阿烿的鼻梁淌在她脸上,微微赤金,混合着她眼角悄然泛起的泪没入乌黑发间,一起消失不见。

    “收起你蹩脚的迷魂术。”珩光起身后撤几步,欲盖弥彰地打理并不混乱的衣袍。

    青丘的迷魂术,果然强劲。他压抑着心中的烈火,又忍不住回味空气里弥漫着方才动人的香风。

    阿烿没看出他翩翩君子风度之下的狼狈,止不住地大笑,眉心纹路闪烁着暗紫脉搏,癫狂却足够动人。

    “你要爱我,要学着爱我。”这句话脱口而出,连珩光自己都吓了一跳。

    “爱?”

    她眼里的星星坠入深海。

    “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句话没有半分挑衅色彩,甚至连一贯的嘲讽口吻也消失了,叹息一样飘了很远,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弄了一下他的心。

    等到看清阿烿脸上的表情,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又重重砸了下去。

    光线柔和平等地沐浴在她周身,一如她柔和平等地凝望这个世界。

    她站在不远处,默默无言地说着,唯有可惜二字。

    一种奇异的情感在珩光心中滋生,像毒蛇游曳,像野火蔓延,又苦又涩。

    后来的后来,他想了几百年才明白,是后悔。

    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着,阿烿大多数时候依偎着“画中人”,仰着头窥探顶上唯一光亮,天明天黑,日升月落,不晓得过了多久。

    珩光有时来,静静地在床前站着,一整晚都不出一言,她也权当没发觉,阖上眼睛装睡,却总是真的沉入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软塌锦被,早已空无一人。

    不来的时候更多些,今日就是如此。听进入书房洒扫的三个仙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天帝远征,此次意图将几个不驯服的大妖部族驱逐到天地缝隙中。

    自从见识到珩光不示于人前的真实面目,他发什么疯,阿烿都不奇怪,甚至觉得这小仙侍有些过分吵闹,大抵是平时受约束得紧了。

    走了也好,省得相看生厌。阿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小憩。

    “天地缝隙?”一个仙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那里可没有生灵能活下去。陛下是下了狠心要绝生路……”

    “那可不,陛下派人几番劝降,首领长老说什么都不肯。”

    “听说长老的幼子被强制变回原形,锁在有禁制的铁笼子里,高高悬挂在城墙之上。”

    “死了?还是,活着?”

    “死了,先头还不如死了。铁笼里半点水米也无,天地缝隙那无常的灾厄之地,被火焰燎起的热风生生风化烤干了。”

    “陛下原本只打算驱逐他们,谁料那青丘狐狸不知死活竟试图用秘术以下犯上,才惹得雷霆震怒的。”

    “可怖!哪里是劝降,分明是……”

    “慎言!不过是几只未开化的妖怪,为祸世间死不足惜。”

    听他们言语间讳莫如深的,想必劝降不过是给傲慢的倚强凌弱披上的遮羞布罢了。直到“青丘”两个字钻进耳朵,阿烿才如当头棒喝地惊坐起,浑身大汗淋漓。

    青丘。青丘。

    居然是青丘?偏巧就是青丘!

    她无法克制联想,也明明确确知晓这一切的缘由。

    迷魂术,昭昭当时变作狐身刚从青丘归来,闲来无事总是想着法地逗弄水泽上的其他生灵。阿烿只是在蛋壳里见过,记得个囫囵大概,第一次对着珩光使,也没想到真的成了。

    珩光竟将连日来积郁的怒火一股脑倾泻在青丘一族身上,酿成了这场无妄之灾。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阿烿想哭哭不出,连带的痛恨起自己,竟然日复一日沉溺在自怜自艾之中,对他人的苦难视若罔闻,险些开始觉得生命轻贱如草芥。

    这与珩光当初所作所为又有何异?青丘众人如今遭受的,与当初水泽又有何异?如果甘愿麻木,与为刽子手呈剑持刀又有何异?

    一簇微弱的、普通的火焰忽而跳跃在阿烿指尖上,努力驱散五步内的阴霾,似与她心意相通。这甚至不是真火,只是凡人钻木点燃的普通温度,此刻在这个冰冷的结界中,微微温暖她。

    譬如持炬入冥室,譬如当下,譬如此刻。

    如果有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至少先做点什么。

    她心下恍悟。

    逐渐蔓延起来的火势,甚至开始盖过头顶上的天光。画中人从泥块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像稚嫩孩童一般好奇得伸出手去靠近,反被火舌舔了一口掌心。“她”哭唧唧地攥住拳头,啪嗒啪嗒地落泪,将瘦小地身子瑟缩在阿烿身后。

    火光不规律地洒在阿烿精致的面庞上,玻璃珠般澄明的眼底映上明明灭灭。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想不出来。

    即便,与这里稀薄的空气一起在火焰中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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