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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与画中“人”

    “是你!居然是你!”

    珩光甫一踏入内殿,就被不知从哪蹦出的小兽伏击,后背大力撞到门上,毫无预兆的生疼。

    小兽双眼噙满动人泪珠,拾起誓月的剑鞘狠狠抵住珩光的咽喉。尽管隐隐觉得身世有不少蹊跷之处,但阿烿从来没把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和他联系起来。她银牙几近咬碎,只觉得憋屈,满腔的愤怒灼烧胸口却宣泄不出。

    珩光愣怔地与她清澈眼里倒映的自己对望,此刻居然有些许欣喜浮上心头。她鼻息清甜,瘦弱的身子骨还没完全出落得窈窕有致,有些硌人。

    他只有一个念头,留下她。

    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要她从此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

    沉默良久,珩光终于开口。

    “当时,我例行巡查路过九州西北处,意外发现此处有雷云聚集,声势浩瀚,”他娓娓道来,话语里听不见半点心绪起伏,跟背书没什么两样,“我本欲前往雷云中心探查,却被一处强悍古老的结界格挡在外。也因年头久远,结界边缘隐隐有裂纹滋生,裂纹处渗出红光的中心竟有魔气氤氲。”

    “隔着结界,我看到了一个炼狱般的世界。火光冲天贪婪无情地席卷每一株草木,天空中展翅的鸟儿也一并吞噬,甚至能闻到焦糊的味道,令人作呕。”

    “哀嚎遍野的世界里,只有两个活物。万年榕树精还能苦苦挣扎片刻,它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任由魔火无情的辗轧鞭笞。”

    “这场火烧了整整三天,我眼见一片桃源乐土最后只剩下蜷缩的黑色炭灰,被热气轻轻触碰就散裂开。”

    “要不是你身上强大的灵力冲破结界,我也不能在榕树精生命的最后保护好他的树灵。”

    “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你诞生的那一刻。”

    “你生来不同寻常,破壳之际就拥有人形。魔族余孽死灰复燃,我本应该斩草除根。可当我俯下身子望着你的时候,你闭着眼睛扯住了我腰间的璎珞,居然笑了起来。”

    “阿烿,我想教导你向善。”

    “你放屁!”阿烿越听越觉得可笑,从没说过的粗话格外顺口。

    “阿烿,还记得婆罗泽上的魔气是什么样子吗?”珩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对她的变化有些不满,“你不妨屏息凝聚心火。”

    无稽之谈!阿烿掩饰不住内心的忿忿不平,珩光定然不知道自己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拥有了意识,并且已经恢复了这部分记忆。

    “阿烿,你大可以说服自己,心火掺杂的魔气是源于婆罗泽上的际遇,”珩光见她不信,继续用压低的嗓音说着带有蛊惑人心的话,“但答案,我都告诉你了。”

    说完这句,他料想到阿烿必定失魂落魄,只微微使力就别开抵住自己的剑鞘,又欺身反将阿烿压在地砖上。

    “珩光,你干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双手却被牢牢钳制住,推了半天他都纹丝不动。

    “来之前,我想好了这套说辞,”他将头埋在阿烿颈窝里,用鼻尖贴着她的鬓发深深嗅着,“可我现在改主意了。”

    “什么意思?”

    珩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连半分心跳和悸动也没有,这过分贴近的距离让自己难以忍受。

    “上神寿数恒久,想要破除金身稳固,唯有生取万年树灵做成的死生箭。奈何万年树精几乎都有仙籍,杀之免不了引起天界动荡。为了寻觅一株无名无姓的树灵,我已经等了太久。”

    “说来还是多亏了阿烿,若不是你将结界、将水泽上的天捅出个窟窿来,我也发现不了那老榕树。老东西一心想替你挡下聚气而来的天雷,是我摧心一掌强取树灵。”

    “是你杀了榕伯?”这故事曲折离奇又是一版,阿烿已经难以分辨真伪。

    “是我。”他望着阿烿因愤怒而燃烧起来的双颊,一汪剪水的秋瞳让他让他忍不住用手背像抚摸至爱之物般疼惜,“这就是你想听的实话。”

    “你既已决心欺瞒我,为何,为何……”她大口大口喘息,平复着心绪。

    她不懂,不明白,也根本不理解这个人!

    “为何还要将真相告知于你?”他云淡风轻笑了起来,转而用指腹摩挲她披散着的青丝,“短短百年,却让我差点忘了,我从来想要的都是占有,打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没变过。”

    “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挣脱开给了他一巴掌。

    “疯子。”阿烿瞪大了眼睛,直至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人,和煦如春光不过是伪装出来的面具,而真实的他是如此陌生,甚至癫狂到可怖。

    “阿烿,我不要你什么愧疚,那太轻太淡了。我只要你眼里最浓最炽烈的感情,”他轻抚火辣辣的脸颊,半痴迷半癫狂地回味着,“对,就是你现在的样子,眼里只有我的样子。”

    真美。

    “唉。”

    “唉。”

    两声叹息同步在暗室内响起,阿烿有些窝火地跟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画中人。不论自己做什么,“她”都有样学样。最开始“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泥团,不过十二个时辰便生出了跟自己有三分相像的眉眼。

    如今,连自己都时而恍惚,觉得眼前有面看不见的镜子。

    从那日与珩光撕破脸起,她便被囚禁在这副破画里,隔绝了与外界的全部联系。掰着手指头算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除了这诡异的画中人,他还在画卷里留下了个东西,是阿烿不愿再见到的噩梦。

    那是暗室里唯一闪烁着光亮的东西——高悬在头顶的死生箭。

    他说,死生箭拢共做了两枚,你随时可用它从画卷中出来杀了我。

    珩光的算盘,她现在也能摸清楚一二。将弱点和背心交于他人,看着好像是不可理喻的自杀行为,但只要被恨意冲昏了理智,握住这枚箭矢,从此就跟他是同一种人。

    他洞悉人心,认准了自己绝不会取下箭矢,还要用日日夜夜警醒她的仇恨。

    最开始她还尝试过在仙娥打扫书案的时候求救,可任凭自己怎么呼喊,怎么用真火灼烧画轴,都无济于事。她挣扎了几次,后来静下心想想,珩光那样一个能够为所求之物隐忍蛰伏上万年的神仙,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不留半点后路的。

    现在他如愿以偿地坐上天帝的位置,悲观点想,可能自己这辈子都与自由无关了。

    人间,还有东山的雪……

    在彻底放弃以后,她甚至还漠然旁观过几次珩光和凤翊宸争吵的场面。凤翊宸笃定自己不会不告而别,定是中间有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与漠不关心的珩光,也定然脱不了干系。这份敏锐,让阿烿都不由得感慨。

    今日他们难得没有吵架,倒是说了些正事。

    “后日是老师的生辰,操办得如何?”珩光俯身批阅公文。

    “不劳天帝忧心,自是妥帖。”如今身为天后的凤翊宸摒退仙侍,不咸不淡地顶回去。

    “最好如此,否则丢的也是蓬莱洲的颜面。”

    “哼。”

    “……”

    这话倒是提醒阿烿了,若说现在天界唯有一人还能让珩光听她一言,那就只有这位老师——温梦府邸玄清娘娘。玄清其人极其神秘,从来蛰居府中、谢绝来客。据说她是如今天界所剩不多经历过十万年前那场神魔之战的神仙,还跟建立起如今六界秩序、捍卫了和平的犀烽神女关系匪浅。

    这些不过都是道听途说。在还未入天界之时,珩光曾许诺要带自己见一见恩师,只是如今局面难堪,想要拜见玄清还要另想办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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