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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三

    千顷云。

    山巅的红日在蒸腾的云霞中熊熊如火,花行用手帕擦拭着刻着山茶花枝的剑身,绯红的霞光填满每一寸雕刻的沟壑,山茶刻印在花行的眼角眉梢印下淡淡的花痕。

    “洛护法肯定可以的!”“咱们的护法肯定能打过相思门的!”

    花行身后毒龙门的弟子们为她纷纷鼓励打气,月行走近她,为她拉了拉衣领温声道:“气度远比成败重要,尽力去试就好。”

    “只要姐姐为我高兴,我就尽力而为!”花行粲然一笑,衬得冬日的晨阳更明媚了几分。

    她利索地收剑入鞘,回过头便看见云霞色泽般的一群人向千顷云步近,来的正是相思门人。

    站在解情嗔侧后的柳如青将手中的柳枝别入盘发中,几丝秀发随微风而动,更趁得他眉眼爽朗俊逸。

    他和花行对视了一眼,微微抬起手招呼示意,花行回了他一个笑后,便各自走出各派群体,在长清堂观战人的示意下,昂首走上了试剑高台。

    柳如青一袭粉色外衫却着缥碧里衬,襟上一枝嫩柳,更显来人俊俏朗丽,他腕上的相思红豆散发着淡淡馨甜,拔剑出鞘时带动袖中之风也好似春日拂柳的清风一般。

    他发间的柳叶随之轻颤,引得台下各派少男少女神魂颠倒,发出声声感慨赞叹。他看着花行的双眼,语气中带着笑意道:“这一次,我可是不会因为你那双漂亮的杏眼而心软的哦。”

    他话音刚落,台下众多年轻女郎早惊呼起来,花行不由得挑了挑眉,清风吹起她绣着白山茶的绯色劲装,她仰着头看了他一眼道:“你那些俏皮话,待会儿可就说不出来了!”

    花行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柳如青先出招。

    柳如青嘴角微勾,竟也没有推辞,他轻盈利落地从腰间抽出形如白纻般的软剑,转了个身,在阳光下却似用白绸跳舞一般。

    他手中那柄软剑,随着他手臂的动作颤动变幻,在他那粉红的宽袖映衬中,时而似桃林间的流水潺潺,时而似吴娃莲池中的交舞共醉,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运剑之人的衣袖身姿展开。

    台下的人时而屏声静气,时而惊呼曼赞,正如柳如青运剑之姿般或急或缓,一双粉袖掩映着他眉眼飞扬,顾盼生辉。

    当他此招示罢,众人都以为他将“流津染面散芳菲”时,只见他轻盈地站直起身,对高台之下行了个礼,平声道:“此招乃罗浮山仙人所创‘白纻’,最初为白纻舞,之后便演变为一套剑法,为相思门徒所习。‘且听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诸位看了近十日的刀枪剑影,就当是为众位一新耳目吧。”

    待台下众人掌声渐希,花行将剑出鞘,其剑随着她将灵力的注入而泛着水红的灵光,剑身上瞬时绽放出一枝明媚的山茶。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花行手中的剑似破风截云般,如山色沮丧般令天地共震,高台下的群众顿时噤声而望。

    花行迅捷地翻身出招,剑花随着几个漂亮的身姿利落而出,壮丽中含着丝丝杀机,如后羿射下九日落,群帝云间骖龙翔。阳光洒在她白山茶盛开的衣摆上,她面上的笑半分不坠。

    蓦地,一个利落的剑招劈云而下,宛如雷霆余怒般,正当众人以为之后是更凌厉的杀招时,花行以几招连绵静涵的剑法收尾,如暴风雨后的江海,凝罢清光,重展净泽。

    整套剑法雄浑大气,却又夹杂着精巧热闹,让观众在剑法之外,偶有置身市井观赏剑舞一般的热闹澎湃。

    台下掌声如潮,赞叹不断,花行正身向台下行礼,含笑道:“此乃毒龙剑法‘浑脱西河’,最早创于民间,是广受欢迎的剑器舞,后进修为毒龙剑法,亦含刚柔并济之道。”

    “洛护法果然是妙女子,惊喜连连真让人难以料想,这次换你先出招。”柳如青爽朗地赞了一句后便面向花行,等她出招。

    花行思索着柳如青方才的那套“白纻”,打量着他手中的软剑,心想过刚的招数定会被他化作绕指柔,但过于缠绵的剑法则正入了他的套数中。

    以轻柔寓于刚直中,正是切入之点。

    想到此处,花行一挽剑花,却在柳如青不经意时如流光而出,他用手中软剑堪堪一抵,一转步调便从花行腰间出剑。

    花行剑指后背,以巧力克化攻击,在柳如青移步之时,一招撩式便化险为夷。

    高台之上的二人似剑舞娱情一般,却在无意处可见绵里藏针般的攻击之意,台下的人偶有喝彩,偶尔则紧蹙眉头,看着难分高下的对局心焦不已。

    金轮渐渐升至正中,随着观战人一声“时辰到”,花行和柳如青将剑入鞘,站到两旁。

    台下之人,毒龙门徒自然高声呼喊着花行的名号,相思门的子弟自然也不甘示弱,其余门派的弟子们则呼声各半。

    观战人也举棋不定,只得看向台下静坐的几位长清长老。

    其中一位长须鹤颜的长老抚须含笑,颇为赏识地看着台上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道:“论修为剑法,确实不相上下。不过若论此次对决,老朽以为毒龙门的洛护法更胜一筹。”

    他身边的几位长老纷纷点头赞同,台下的人看着他们的反应,都迫切地追问因由。

    月行原本严峻的神色,在看到长清长老们点头后舒缓开来,她眉眼一亮,继而有深沉变为澄明,似是明白了花行为何取胜。

    毒龙门的弟子看到月行的神情,都凑上前悄声问她:“冷护法,洛护法胜柳如青,究竟是哪一处?”

    正待月行回答时,那老者笑了几声,看向花行朗声道:“洛护法所胜,胜在新意。”

    那长老话音刚落,台下众人瞬时了然。

    柳如青的剑法细腻如春风化雪,也带着自己性情中的爽朗风情,但总归还是相思风味,不见别的特色,而花行此次所使出的每一招,除了毒龙门剑法的凌厉精辟,自身的明媚开朗外,更多了世间的人情和民间的特色。

    观战人向台下宣布道:“此试毒龙门洛花行胜!”

    柳如青大方地转向花行行了个礼,嘴角微扬,眉眼间风韵流转,他含笑道:“恭喜洛护法。洛护法可还记得之前答应了我什么事不曾?”

    “什么?”花行还没回过神,有些怔住地向柳如青回礼问道。

    “你答应过我,比试无论输赢,今天要和我聊聊,”柳如青对花行眨了眨眼,他转过身向解情嗔那边走去,冲花行摆了摆手,“午后碧云处再会。”

    花行目送他离去后,向月行走去。

    “恭喜洛护法,这真是一件喜事!”月行身后一众毒龙门人贺喜道。

    “花行,这次做的不错,”月行轻轻拍了拍花行的肩,虽脸上并无过多笑意,眉眼中却满是欣慰,“这些年,你长进了不少。”

    花行对着月行笑了笑,心中回想着这些时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心中有些遗憾,要是此时此刻,毒龙夫人在,丹阳和漆雪在,还有清池和孩子们都在,该有多好。

    可是人生不就是无数的缺憾,才构成了暂时的完满吗?

    只要当下安然,便也足够。花行轻轻抱着月行,月行也伸手回应着她。

    身后一众毒龙弟子纷纷回到山云暮,准备着中午的佳肴。

    热闹了一中午,无数的毒龙弟子给花行敬酒祝贺,花行皆一干为敬,虽非烈酒,数杯下肚后花行也有些醺然。

    她喝了解酒茶后,便独自一人在山云暮闲庭信步。

    午后的山风渐渐有些暖意,她望着云中高飞的鹤,四处穿梭送信的鸽子,心情也随着不远处的长清弟子的笛声肆意悠扬。

    正当她驻足远眺群山风光时,一只灵鸽停到她的肩膀上,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脸。

    花行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后,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咕咕几声后便振翅而去。

    展开信笺,清浅幽馥的红豆馨香迎面而来,柳如青已备好佳酿,在碧云处的绿池边等候。

    “啊,又要喝酒,”花行看到信笺上柳如青说要共饮,不由得有些发怵地嘀咕道,继而想了想那晚和他相遇的谈话,不知怎地,她很想和他聊一下心里的话,总觉得他能明白,“这就过去吧。”

    想到此处,花行御剑向碧云处飞去。

    午后的碧云处分外幽静,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啼。

    只见柳如青坐在那日花行坐的石头上,嘴角衔着柳枝,手中抛着一粒石子,俊丽眉目中有着一丝追忆般的怅然和悠远的希翼,清风拂过他垂下的碧衣粉袖。

    正当他想着什么出神时,花行抢过他手中抛起来的石子,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一直从这头跳到池子的另一头。

    柳如青抬头看见花行来了,用手指拨动着嘴角衔的柳叶,悠然道:“你来了?刚才没吓我一跳算你走运。”

    “咦,你这人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知上回是谁好端端地在我背后吓我呢!”花行抱着手,佯嗔道。

    “洛护法果然心思玲珑,将我那日的话记得一丝不差,倒让人有些感动呢……”柳如青仰头望着花行那双水杏眼眸,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说那么多不正经的话,谁要记得!”花行才说了这句,看着柳如青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他曾说过杏眼的女子生起气来颇有一番风味,不由得红了脸。

    柳如青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像石子落入绿水中漾起的涟漪般,他怕花行不好意思,便别过脸故作理着耳边的碎发,露出宽袖下的一坛酒道:“这坛酒,我珍藏了好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能够共饮的人,所幸今日找到了。”

    花行正想换个话题,她坐到柳如青身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又有些不好意思,正了正色道:“一坛酒而已,相思门弟子如云,柳护法还愁找不到酒侣吗?”

    “同门不代表知心,饮倒是辜负了,”柳如青取出两个陶碗,将这坛酒开封,倒了一碗递与花行。他看着碗中微漾的酒水,嘴角勾起一丝笑问道:“洛护法可知此酒何名?”

    花行看着坛子里倒出的酒,色泽是淡淡的桃花色,味道又有些清冷的幽甜,就像桃花落入春雪中一般。她接过陶碗抿了一口,杵着腮喃喃道:“倒是有些毒龙门姐妹们酿的桃花雪的味道,但似乎又多了分清冷和温甜。我从没喝过此酒,柳护法告诉我此酒何名吧。”

    柳如青珍重地握着手中的陶碗,嘴角的柳叶轻轻划着碗沿,他将柳叶别在发上,低声道:“此酒名曰‘雪后回春’,用的是岭南的桃花和临安的雪水,酿成后埋于春日花树下,故有此名。这酒,是一个故人带给我的,而酿酒的人,或许早已不知踪迹了。”

    他说完后,方深深地饮了一口,眉眼之间尽是回味,花行听着他说着酒的由来,再啄了一口后说道:“此酒的酿造之法与名字都这般雅致,清冷又不失温情。‘雪后回春’,大雪过后就是春日,想必酿酒之人定是真心挂怀着你的。这酒,是一个女子所酿,对吗?”

    “诚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她长着一双好看的杏眼,酿得一手好酒,笑起来比她的酒更醉人,”柳如青再倒了一碗酒,一点点地品味着,酒滴沿着他的嘴角下颌滑落,滚过他涌动的喉结,他一饮而尽,再悠悠道,“她每年春天,都会托故人给我带一坛她酿的酒,每一次,我都会在她带第二坛酒前,将之前的那坛酒喝尽。不知怎地,她托那位故人带这坛‘雪后回春’时,我就有预感,之后或许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她失约了吗……”花行看着柳如青饮酒自醉的样子,听着他用如此怅然的语气说着这段往事,不由得跟着心也起落着,她低声问道。

    柳如青摩挲着手中的陶碗,自嘲似的笑了笑,看了看花行,眉眼像落满芳菲的深邃潭渊:“就算是失约,我又有何理由去指责她的失约呢?说到底,她不过四海为家的酒家女子,她曾对我说,罗浮山困住了我,永生永世,她总是奔波在不同的山头,而我,永远都在山的这一头。既然没法握住,就像每年的柳枝终究会泛黄,不如放过她。”

    花行看着柳如青的眼神不由得恍惚起来,她知道,柳如青是在透过她,透过那双水亮的杏眼,看向遥远的她,看向一坛不再可能拥有的新酿,和一个不再期许相遇和拥有的人。

    她之前觉得,仙门众人不看好她和清池的感情,而柳如青却颇为理解,现在她从柳如青的神色中读懂了,那不仅有理解与祝愿,还有一份深深的艳羡与遗憾。

    她所担忧的,她所思虑的,却是柳如青这一生无法再思虑的遗憾。他连顾虑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你……还在想她吗?”花行饮尽陶碗中的酒,喃喃问道,问他,也在问未来的自己,她的神情中只有惶惑。

    “想,又没有在想……或许我已经习惯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思念,”柳如青笑了几声,将坛中的酒又倒了一碗道,“相思若是你们口中的病,我倒是很想得一次,我都快忘了,身为相思门的弟子,却不知相思是什么样的感觉……”

    花行饮尽碗中的酒,抬起酒坛时,却发觉里面空了一大半。她偏过头看向神情若失的柳如青,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酒坛,想再给他留一些。

    柳如青似是察觉到花行的心思,他抬起酒坛将酒滚滚倒入两个陶碗中,摆了摆手道:“我既然取出了这坛酒,自然是为了一饮而尽。想来她在为我酿这坛酒时,就是希望我尽早走出大雪,步入春天吧。”

    “你还是第一个让我说出这段事的仙门中人呢,不知你的事,我是不是也是有幸第一个知道的人呢?”柳如青看着花行为自己感伤的神色,不由调皮地笑了笑打趣道。

    “是啊,”花行温然地对他笑着,饮尽碗中的酒,抿了抿嘴,神色幽幽地看向那池绿水道,“临安的白岩书院前,也有一湖漂亮的绿水,旁边种着一排的柳树。你那么喜欢柳叶,想来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是吗?那有机会我请你在那里喝酒,”柳如青笑着,眼底的悲伤似沉底的过往,荡漾着的依旧是往日的欣然风情,“你和我注定是不同的,我啊,就像她所说的,这一生,注定是困在罗浮山的这一头了。但我总觉得你除了白帝城外,还和她一样,有着无数的山头等你。”

    柳如青这番话,花行听来却颇有回味。

    每当她在白帝城望着江水悠悠,日月更替时,她总觉得白帝城的冷雾孤松不是她的归宿,也不是她一声的风景。

    她不确定柳如青是否会永远困在罗浮山,亦或是困在这段不了情里,她品味着碗中的“雪后回春”,她能肯定的是,酿酒的女子,是希望所爱的男子能够不困囿于风雪之中。

    “嘿,”花行轻唤着,柳如青抬起微红的脸看向花行,她认真地看着柳如青道,“你有没有想过,她说的那段话,并不是指你一生都只能困在罗浮山,而是希望你能‘雪后回春’,早日走出旧日的雪,踏入烂漫的春,就像罗浮四季如春一般。”

    柳如青闻言双眸一亮,似是有些意外,又有所悟般,轻笑着道:“看来今日的酒没请错人,你和她的性子,确有几分相似。”

    花行从他一开始便夸赞自己的杏眼,加上说起那个女子也生有一双杏眸时,就怕眼前的男子是把自己当做感情的替身,她索性直接问道:“你莫不是在寻找世间像她的人,来做替代吧?”

    “你像她,但你不是她。都说女子如花,花看似千红百紫,却总有相似之处。世间有很多女子像她,但无一是她,”柳如青并没有因花行的直言而恼怒,相反,他伸手拍了拍花行的肩,“你的坦率我很喜欢,我和你,也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们能成为很好的友人,但绝不会是伴侣。”

    听到此处,花行为柳如青的感情深深感动,她想,若这位酿酒的女郎若知道每年为之酿酒的男子,有这样的情意深藏在心,这一生即使一人一骑,青山几重,也甘之若饴,只要余生想起这段回忆,便面含笑意。

    花行饮完陶碗中最后的酒,清冷又温甜的桃花味萦绕唇齿,那丝雪的清透却始终没有让她酩酊,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午后的风还有些凉意,她笑着道:“我突然知道要怎么做了,如青,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

    柳如青杵着腮,听到花行叫他的名字,神色闪过一丝欣喜,嘴角扬起明媚的笑意:“看来从今天起,你已经把我当作你的友人了。”

    花行看着柳如青喝完碗中的酒,她知道他也该雪后回春了,她笑着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山的那头是什么风光呢?还有,你今天请我来,不是要交流一下剑道吗?”

    “山的另一头,或许还是这样,雪后的春天,还需要我慢慢地走吧,”柳如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花行眨了眨眼笑道,“剑道?我们方才已经交流过了。我也知道自己和你比,输在哪了。或许以后再见到你时,你已经在山的另一头了,而我,还在山的这一头。”

    花行拍了拍柳如青的肩膀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山的另一头会是什么样呢?我走啦!”

    “去哪?”柳如青看着御剑的花行问道。

    “山的另一头。”花行冲他眨了眨眼后,取出怀中信物,御剑向青阳城内飞去。

    日暮时分,窗外飘起了雪。

    清池写罢诗词,将毫笔闲放在笔架上,转过头看向窗外楼阁街道。

    这层楼女孩们刚吃过饭,笑闹的声响不时传来,与街上摊贩的交谈声交织,颇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清池静默地享受着这份闲逸安然,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忽而想到了某人,垂下的眸子中溢出了落寞。

    蓦地,他一双清水般的眸子闪出了烟火般的光芒,继而在夜色渐至时忽明忽灭。

    一道熟悉的,温暖的身影,随着奔跑,衣摆上的白山茶花枝摇曳着,盛放着,不一会儿,他的门扉就传来了阵阵轻巧的叩门声。

    他连忙起身为她开门,只见花行微卷的发丝上沾了几点白雪,就连面颊嘴角上也落了几点半化的雪水,清池用指腹轻轻沾拭着她脸上,唇上的雪水。

    他闻到花行身上的气味,微微蹙眉,神色担忧道:“你饮了多少酒?”

    花行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用脸颊额头轻轻蹭着他的脖颈,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温热喉结的滚动,清池轻抚着她的背,她抬起头眨了眨眼道:“饮了一整天的酒,从早到晚。”

    “怎么喝了这么多,你又素不擅饮酒,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清池轻轻拍着她的背,刚要伸手扶着她到塌上躺下,花行握住他的手,五指紧扣,贴在胸口,甜甜笑着道:“多亏你那么用心帮我,这次我试剑能赢,多亏你和月行姐姐了。你不知道这群白帝城的姑娘喝起酒有多凶,她们正午的时候在宴席上一个接一个的灌我,我今日喝的酒恐怕加起来有两坛多呢!”

    “你可用过醒酒茶汤?”清池揽着她的身子问道。

    花行点了点头,用脸颊蹭着他领口的绒毛,嘻嘻笑了几声,就像顽皮的孩童一般,享受着清池的抚摸。

    她声音中有些疲倦道:“可是喝了不多久,如青就请我去碧云处喝酒了,那坛‘雪后回春’入口清甜,没想到后劲这般大,不知道他擅不擅饮,还受不受得住。”

    “如青?”清池喃喃道,他听到这个名字后神色有些黯淡,抚在花行背上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怔了怔,试探性地问道,“他是你的对手……为何请你喝酒呢?”

    “其实这次比试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呢。本该是平手的,长清堂的长老说我的剑法有新意,就判定我胜出,不过好在如青豁达,不那么在意得失胜负,”花行抬起头,酡红的脸衬得一双杏眼水色氤氲动人,“他请我喝的那坛酒,是他喜欢的姑娘为他酿的,可是他们还是那样错过了。”

    清池听花行说着,蹙紧的眉头微微松展,而一双清眸仍波澜荡漾,他低头看着花行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这么珍贵的酒酿,他为何愿意与你共享?”

    “因为他的这段感情在仙门中无处去说,或许只有我能懂,”花行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将下巴轻轻搭在清池肩头,呼出的气洒在清池脖颈耳畔,令清池身子微微一颤,“就像我心里的感情,在这仙门中其实也无处诉说。我真的很想和你走到最后,可是我好害怕……”

    清池听到花行说这样的话,心跳好似漏了半拍。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纷飞的皑皑白雪似纷繁又纯粹的回忆,一片片地拼凑着,交织着,浮现在清池的脑海里。

    他有些愧疚地低着头,他不该莫名地涌现这么明显的醋意,更何况花行醉成了这个模样,他心头又有些酸楚,他不知看似笑容满面的花行,心中藏了那么绵密的顾虑与忧愁。

    “小时候,我总以为我们三,小呆子,月行姐姐,还有我,可以一直这么陪着彼此,没想到当年的祸事变故将所有美好都搅散了,”花行低着头,她说话的时候似清醒又有些模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与周身的缔结日渐强烈,之前那个世界的事又渐渐模糊起来,“我忘了很多事,可是我还那么深刻地记得你们。”

    生而为人,本不该背负两个身份的回忆和痛楚,但饶是换了个身份的自我,还是有那么多的苦,不可言说。

    “花行,对不起,对不起……”清池忍不住掉下眼泪,落在花行的肩头,花行在他哽咽的一瞬忽然清醒了些,虽然清池看着柔弱斯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泣,毫不遮掩地在她面前掉眼泪。

    无论是仙门,还是人世间,男子也有诸多的不自由,比如情感,比如眼泪。

    柳如青的心事无处去说,清池的苦楚又怎能言明?

    花行心疼着眼前的人,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她轻轻拍抚着清池的背,就像哄着孩子一般。

    明明已是两个大人了,两个带着一群女孩儿的大人,却总在对方面前,像个孩子,扮个孩子。

    “这个对不起,不该你来说,”花行温柔地凑着清池耳畔道,“小时候的我以为,该说这句对不起的,是满眼名利皇位的成王;长大些,我以为该说这句对不起的是世道,是坏人;现在的我却觉得是命运,命运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可我们又无处诉这份冤屈。小呆子,你本来有着安稳富裕的人生,有着温柔的母亲和姐姐,也是被这样的命运碾得粉碎的。”

    清池紧紧拥着花行,两人就这样紧紧地依偎着彼此,他轻声似拂过花行耳畔的雪花,却又掷地有声:“世间在下沉,不过没关系,你与我在相爱。”

    花行渐渐被困意裹挟,在清池温软的怀抱中睡了过去,清池将花行抱在床榻里侧,他关上窗,对室内的炭火施了灵气,炭火更旺了些。

    他为花行褪去外衫,用棉被笼住她,看着她安稳地睡去,再小心翼翼地睡到她的侧边。

    窗外的飞雪,就这样下了一夜。

    翌日,黎明昏暗,月行佩剑轻装,悄然来到了千顷云。

    九华山群尚在雪色皑皑覆盖的睡眠中,偶有飞鹤鸽群而过,月行掐诀用灵力探知着往年濯剑会之前的试炼秘境的灵脉。

    月行探寻了一周,紧紧皱起了眉头。

    千顷云秘境的气息,不应该这般微弱难寻,看来此处秘境已受到了巨大的破坏。

    天际微微透着些曙光,月行想着一夜未曾回山云暮的花行,立即御剑飞下山门,在结界周围等她。

    半个时辰后,花行取出信物,结界化出了口,她静默地走进长清堂界内。

    向上走了几丈步,她看到月行站在古树掩映的石块上,她发间墨蓝的发带随风清扬,朦胧的天色将月行的身影映的颇有些凌厉孤寂。

    花行想,月行一定在这里候着有些时候了,天这般冷,她不由得上前握住月行的手。

    月行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后转过身来,平声问道:“这一夜,你去哪了?”

    花行对上月行那双深沉中夹杂着几分倦意的眼眸,柔声道:“月行姐姐,我去青阳城找清池去了,昨日喝了不少酒,就睡在客栈了。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在这等我,你劳累了好几日,仔细冷着。”

    “你莫非和他……”月行眉眼间闪过一丝疑虑,继而很快消散,“我相信你不会,何公子也不会趁人之危。”

    花行看着月行担忧中夹杂着戒备的神色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月行姐姐,你想什么呢。现在还早,等会儿我带着弟子们去千顷云吧,姐姐好好休息一下。”

    月行点了点头,任由花行挽着她向山云暮走去。

    “黎明之际,我只身去了千顷云探查长清堂往年开放的秘境入口,竟查不到明确的灵识,”月行神色深沉道,“我想八成是陷害龙师姐和姜公子的人做的手脚。”

    “想来此人内力难测,才能将长清堂的秘境破坏成这样。”花行说道。

    “不尽然,”月行摇了摇头道,“若一件事非寻常之法可办到,那定是其他伎俩,破坏秘境未必需要内力修为多么高深莫测,世上万事都有缺陷,用对巧劲也一样可以造成足够大的杀伤力。”

    “就像试剑一样,”花行恍然大悟道,“我还记得姐姐说邙山的灵脉也被人破坏了,姐姐和萧鸣都认为并非强力所致,而是旁门左道的功夫导致的。”

    花行提及漆雪在邙山遇害的事,月行眉心一颤,似是想到什么般说道:“是这样,所以这一连串的事,搞不好幕后推手是同一群人。”

    说到此处,月行看着花行的双眼道:“等对鞭结束后,你带着弟子们先回白帝城,我在长清堂留几日,我要将千顷云的迹象告知海堂主和海少主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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