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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二

    清晨的山云暮被金灿的霞光普照着,云海苍茫中时而传来昂扬的歌声和笛音,鸽铃清脆唤醒仙门中的人前往千顷云观战。

    花行一早就带着门人去千顷云,只有月行守着空荡荡的山云暮,坐在书案前预备处理着从毒龙门和其他门派飞寄而来的书信。

    她看到桌上有一只泛着暗紫灵光的纸鹤,便知道是萧鸣的回信。

    “协力合作一事,可在对鞭之后由海家之人宣布,想来必对设局之人有所震慑。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月行思虑良久,写了一封信札,召唤来供山云暮使用的传信灵鸽,将信绑在鸽子腿上,鸽子会意般向海晏宁所居之处飞去。

    她处理着纷繁的各派之事,满桌的书信,有问候拉拢,有重大来往合作,也有对当下仙门祸事的求援。

    看来不止是姜氏一门受到牵连,无数的小门派也在这次的三大门派纠纷中无形改变了原本的立场和站队。

    世间势力关系,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处理完所有事宜,月行皱着眉揉了揉头,因着这些纷杂的事和对本门弟子的观战,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虽说灵力修为傍身的仙门之人,可以不似红尘中人般每日吃五谷睡眠,但若接连多日都这般,也会对身体和灵力造成损失。

    她盘膝坐到塌上,趁着这一时刻山云暮的少人清净,调息修养,周身笼罩起淡淡的幽蓝结界。

    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层结界消退,月行缓缓睁开眼。

    她一人一剑,像山云暮外轻装走去。

    九华山的群峰峭壁上嵌着壮阔的亭台屋宇,栈道石桥上,就连下人也能似飞鸽仙鹤般飞身轻盈,穿檐过壁。

    那些画栋房梁上都飘动着素白的经幡,就连长清堂的信鸽们,系信的绳都由蓝绳改为白绳,在雪天的时候好似白茫茫空旷世界一般。

    月行这次没有御剑,而是想自在一番,她拔出腰间的心证,飞身而下,定在峭壁上,运着轻功,一遍将长清堂的壮丽风景一览无余,一遍将繁杂的心绪放空。

    与飞鸟行云擦肩而过,她来到了剑泉所在。

    一座巍峨沧桑的石塔映入月行的眼帘,此处古朴庄重的气韵令月行肃然起敬。

    石塔入口处,月行默念着那蕴含深意的门联:

    起点低,当下净。

    回头脏,平常道。

    剑泉之处以此为联,意为告诉仙门之人习武修行的步步不易,得失有命,而此时的月行再一次看到这曾经看了无数遍的门联,心中有了新的感悟。

    由门派千万弟子之一成为一届名门之首,正如解情嗔告诉她那般,万千烦恼压身,不得自由。

    当下或许净,回头却是脏,江湖从来由不得宿命,而她也只能出没风波里。

    她从没想到,毒龙夫人会将紫极传至她的掌心,她也从未求过权和名,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到手的除了无上的权利和尊重,还有无数的烦恼和困惑。

    而山外的江山,仍旧云来云往,水流不断。

    月行来到第八层,也就是存放“十八般武艺”之鞭器的所在。

    那火红的鞭在结界中静默着,像是冻结了百年的沉寂岁月,可当月行注视鞭身的一瞬,那鞭子就像熊熊燃起的烈火,点燃了月行深沉的双眼。

    不知怎地,月行忽然想到丹阳,她想在濯剑之前的那场试炼中,丹阳定会来到这里。

    丹阳和她站在此层时,也定是不谋而合的想到了静练的伴侣——霞绮。

    月行无数次催动腕上的静练,无数次看见静练冷电蓝夜一般的光辉时,总是忍不住去想霞绮的样子。

    在此一瞬,她似乎明白了丹阳在长清秘境中为何会被暗算杀害,因为她想将霞绮带回毒龙门的心不会比月行浅,甚至会比月行更强烈。

    毕竟毒龙夫人早些年便感应到霞绮与丹阳有着深刻的缔结,只是没想到,丹阳殒命之时,也没有得到这应属于她的灵器。

    而萧鸣和她最后一次探查时,发现原本在青阳发现的霞绮灵识却消失无踪,她突然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霞绮已经被心怀不轨的人,捷足先登了。

    想到此处,她想在明日花行和柳如青比试之前,黎明时分前去千顷云探查一番。

    碧云处。

    解情嗔盘膝坐在案几前,阅罢最后几封信札,一双桃花媚眼溢满烦闷倦意,他揉了揉太阳穴,接过门人递来的茶盏,刚要掀开盏盖品上一番,就听室外门人叩了叩门扉道:“掌门,碧云处的山门外有僧人求见。”

    “嘶……”解情嗔揉了揉头,坐直了些身子,声音里隐约有些烦闷,“若不紧要,你派护法去见他吧,之后再禀报我就行。”

    “可那位红衣僧人说的是,他不见旁人,只见掌门本人,”门人侍从有些怯声道,“不如在下……”

    “且慢,”解情嗔眉心一动,眉眼之间闪过一道光亮,似是意外之喜,又似是意想不到,“我知道了,请和尚进来吧。”

    须臾间,门悄然而开,将室外松枝云绿映入室内,一个身形颀长的僧人双手合十,手中握着缠绕的佛珠,眉目俊朗中带着分超然飘逸,向解情嗔行过佛礼后唱了一声佛号问候道:“数月未见,不知解掌门可还安好?”

    “佛门清净之人,怎么敢近我的红尘身,我想了想,定是渡尘你来找我,旁的和尚可没这个胆子。看来我想的果然不差,”解情嗔面色含笑,一双桃花眼水气氤氲,就像云腴茶那般清润温存,“不知你费了什么功夫,怎得进这长清堂的?”

    “这些时日我来到北地修禅,就知道掌门必定在此,倒是机缘巧合,便来看看。正巧走到青阳城,遇到贵派门中的柳护法,他带我上的山。柳护法来时与贫僧说掌门对贫僧如何想念,如今一看,倒让贫僧有些失落了。”渡尘面色温然,语气中果然有丝淡淡的嗔怨和无奈。

    “佛子断情无欲,竟也会为此失怀?”解情嗔嘴角微勾,有些打趣玩味地偏头看着渡尘,“坐下来喝盏云腴吧,小侄的事,还没亲自谢过和尚你呢。”

    “不妨事,贵侄并非愚拙之辈,小僧也只稍点拨一二,也就通透了。毕竟人生际遇难料,若是和气性污浊的人混到一起,早晚也见不了光明本心。”渡尘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热茶道。

    “和尚还是这样一语中的,自从你在罗浮山住了些时日,门里的人心思也跟着干净了不少,再加上出了这么多事,也没有再做些什么乱事让我操心,”解情嗔看了看窗外有了些雪意,关切道,“九华山常年落雪,和尚不如到里间塌上和我同坐?”

    渡尘闻言笑意深了几分,双手合十道:“有何不可?”

    解情嗔将渡尘引到里间,淡绿的纱窗透着点点飞雪,颇有清雅之趣,两盏云腴在桌案上茶香袅袅,熏得一室清芬。

    “解掌门还是这般随性自在。”渡尘看着床榻上的塌落半截的狐毛披肩,和红粉的衣衫绫罗,含笑说道。

    “和尚在岭南的时候,又没少见水云间的风光。”解情嗔眉眼似微醺般,声音轻道。

    渡尘用手指轻轻转着解情嗔脖颈上缠绕的光洁的红豆串珠,嘴角微扬:“红豆馨香,光润有泽,掌门的功力又深厚了不少。”

    解情嗔褪去鞋袜,坐到塌上,拾起那横陈的狐毛披肩,轻轻搭在渡尘肩头,更衬得一袭红色袈裟鲜艳明亮。

    “渡尘,你觉得男子好,还是女子好?”解情嗔倚在他身边问道。

    渡尘眉眼间闪过一丝难言的神色,双手合十不敢放下,声音平静道:“好或不好,不由小僧说了算。红尘风月,都只由解掌门一人说才算数。”

    解情嗔用手肘轻轻搭在渡尘宽大的肩胛上,下巴凑着渡尘的耳畔,红润的唇瓣有意无意地蹭着渡尘的耳垂。

    渡尘的耳廓瞬时通红,这样的红气一点点蔓延到他的两颊:“阿弥陀佛。”

    “渡尘大师,你既在兰若堂渡了那么多的相思门徒,何不渡一渡情嗔?”解情嗔气息若游鱼般喃喃道。

    “想必掌门还记得小僧师兄的憾事,渡过,就是要忘了的,”渡尘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继而舒展开眉眼,温润淡然地看向解情嗔道,“就像掌门对小僧道谢时,小僧已不记得渡过贵侄之事了。”

    解情嗔用手指点撑着头,双眸含情般看着渡尘的侧脸道:“渡尘大师素来行迹飘渺,这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我可还记得,仙缘会的时候,兰若堂曾在夜里来了个毒龙门的女弟子。”

    渡尘合十的手渐渐放下,慢慢捻数着手中佛珠,神色淡然而悠远:“无论是什么门的弟子,小僧渡过,自是不再挂怀了。”

    “不知是何人曾对我说过,那名女弟子是西域之人,早年间屡屡受你救济,对你倾心不已。渡尘大师游历红尘近乎二十载,在临安时可见过怡香楼大名鼎鼎的胡旋舞姬?”解情嗔拨弄着垂到膝上的红豆珠,神色渐渐幽深道。

    “阿弥陀佛,小僧不曾见过。”渡尘垂下数着佛珠的手答道。

    解情嗔嘴角勾起一抹满是胜意的笑,拍了拍渡尘的肩背道:“渡尘大师佛法高深,原也有着相的时候啊,大师不知世间红颜本就千变万化?”

    渡尘闻言神色不动,缓缓起身向解情嗔行了个佛礼,恭声道:“任由一个女子再美再变化多端,于小僧看来不过脂粉枯骨耳。大漠孤女也好,秦楼名姬也罢,都只是过客而已。”

    解情嗔微微拢了拢衣襟,正了正身形,脸上仍旧盈盈笑着,眼中的笑却淡了几分,他道:“这一局,竟是我输给和尚你了。你以我为障,只为再渡她一回。你这个渡法,道是无情却有情啊。”

    弦外之音隐约,窗外飞雪阵阵,渡尘悠悠回眸望着门窗外的雪花,笑了一声,仍是合十为礼作别道:“各人自有各人缘法,何来有情无情之说?掌门所托付之事,小僧办到了,仙门此年必有颠覆寻常之事,不过纷争祸事终会大白,还请掌门珍重。”

    解情嗔也听懂了眼前人的隐语,学着他双手合十,起身将渡尘送至门外,朗声道:“多谢,山长水远,你也珍重。”

    渡尘对要送自己下山的相思门人摆了摆手,带上斗笠面纱,那抹鲜艳的红便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山云暮。

    花行这些日子的清早都带着毒龙门前来的弟子们去千顷云观战,也从不同门派的弟子身上学到不少剑法奥秘。

    她发现世间的许多技艺,都与做人一样,譬如下棋和出剑一般,一个讲究落子无悔,一个讲究出剑无怨。

    观察与权衡,就成为了瞬间顷刻必须完成的动作。

    她将清池册子里的招式都练得不错了,尤其开场的那招“浑脱西河”已达臻境,她收剑入鞘时,发现头发肩背上已落了不少的雪。

    她抬头看了看夜空,细雪纷飞,迷蒙中可见微昏的月亮。

    长清堂供着各祖师事迹画像的凌烟阁,她和月行已去拜过;剑泉藏有各式各样的神兵宝器,她也和门人去看过;壮阔雄丽的千顷云,日日早晨都去也有些腻味了,就还有天池未曾去过。

    这个时候,天池沐浴修身的弟子,估计已经很少了吧。

    花行想在此时去天池沐浴,吸收一下池中的灵气精华,有助于第二天清早的比试,所以她独自御剑向天池飞去。

    风雪夜行,九华群峰峭壁间风声凛凛,飞鸽仍穿雪过云,四处送信,从这就能看出仙门中各门各派近日的信息繁杂。

    花行想到自从月行继任后,每日面对的都是堆积如山的书文信札,不免替她感到烦闷。

    云雾茫茫中,埙声衬得月色更寒,花行只觉萧索中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看到一处山谷中蒸腾的云气热霭,几点人影在偌大深池中静默修眠。

    想来此处就是天池,花行御剑而下。

    清辉映入池中,倒影着两三仙客的半身影,有方从池中沐浴而出的长清弟子,秀发半湿,坐在树上用埙吹着古曲。

    此处倒是难得温暖,花行寻得女弟子所在一侧,褪去衣衫,让身子一点点没入星河般的天池水中。

    此时月影将广袤的树冠投射在池上,两三沐浴之人,皆被枝叶影所笼罩,花行抚摸着手臂肩颈上投射的树枝影,顿觉诗意盎然。

    她闭上眼,正要静静地在埙声夜色中养养神,却依稀听到男子谈话的声音,颇有些熟悉。

    花行将身子往下沉了几分,向人声传来处游去。

    她拨开挡住视野的斜枝树影,只见隔绝开的另一个池子中,正是海朔成和海晏宁父子二人。

    “父亲,今日我在凌烟阁敬奉祖师时,收到了冷护法的来信,信中提议我们在最后那场对鞭时对仙门宣布齐力探查之事。”树影掺着月色的婆娑,淡淡洒在海晏宁的侧面,显得那份严肃中透着一丝忧郁。

    海朔成坐在池心,任由荡漾的池水冲刷着一身的沧桑和疲倦,他的眉宇间挂着雾凝结的水珠,为往日威严的面容增添了一分舒展与深沉。他微微颔首,神色中有着淡淡的肯定:“这个冷姑娘行事颇为果决,萧孤寒女中豪杰,眼光果然不凡。这件事,龙护法和姜公子的遇害,还有澜儿的仇,就都肩负在你身上了。宁儿,少主不仅是一个尊称,更是一代掌门的前身啊。”

    “是,儿子知道,这些年仙门祸事层出,让父亲受累了,”海晏宁用帕子擦拭着海朔成的额头,声音中有一丝思念道,“不知此次和冷护法出行,能不能遇上在外游历的堂姊。”

    “唉,是好些年没见着了。晏如这孩子是你们晏字辈中最有主张的孩子,你们都在练埙笛时,她偏要学医,长大了便决意游历四海,悬壶济世,偶尔在闲止居时,多少门中弟子都去找她讨教医术,那些医师都对她赞许有加。”海朔成神色茫远,追忆着说道。

    “如姊是这一辈最为年长的,性子外柔内刚,也颇有天赋修为,一直都是儿子学习的对象呢。少时,儿子的一手行云剑,如姊没少点拨过,想来如姊若还在长清堂,她的行止剑定更胜儿子一筹。唉,若是去年如姊回了九华山,澜儿的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海晏宁提及这医术超群的堂姐,忍不住想起毒发身亡的亲弟弟,瞬间言语中满是感伤。

    提及经年未见的侄女,以及刚身亡不久的幺儿,海朔成一双肃穆威严的眼似是被热气熏蒸般盈满了水雾,他用手遮着双目,仰着头,片刻后放下手,有些颤声道:“海家这一辈的孩子,何尝不可怜?晏如小小的,父母就在一次行侠祸事中丧了命,你们兄弟两都只有这么大,你娘就病逝了,为父的守着你们兄弟两,总想看好你们,教导好你们,没曾想澜儿未及弱冠,就随他母亲去了……”

    花行听到此处不忍再看再听下去了,她悄悄转身向池边划去。

    没想到海朔成平日如此威严,备受仙门众人敬重的一代名门掌门,却也有如此感性感伤的一刻。

    她突然回想到从观梦石中出来,毒龙夫人满面血泪,以及痛失了腹中孩子,看罢毒龙先生遗信,毒龙夫人满面潸然的模样。

    花行不禁在想,这个背后设局之人究竟和各名门正派要有多大仇怨,心要有多毒多狠,才能害的那么多人惨死,害得整个仙门体验噬骨钻心之痛。

    她想起方才海晏宁提及的堂姐,细细回想着,突然想到毒龙门的师姐师妹们在闲聊时说起过海晏如。

    海家的子弟似乎都比较幸运,一来都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关爱自己的父母,可似乎都体验过何为“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碎”,最终都因意外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人和事物。

    海晏如也一样,她的父亲是海朔成的弟弟,因着早年间便遇到了心中所爱的道侣,便缔结成婚生下晏字辈中最大的孩子。

    毒龙门的师姐师妹都说海晏如有着海家嫡系的血脉,父母又都是名门子弟,她本人相貌仙逸,见过之人都说有几分观音容貌,加上天赋过人,都道她是十全之人,却未曾想父母会在一次行侠中丧生,而她本人性情也因此愈发寡淡遁世。

    花行想,若是远在他方云游的海晏如,知道自己一身医术却未能治好自己的家人,心中是否会有更多的无奈和无力。

    不知怎地,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想寻找到海晏如,让她在此次探查中助力,将背后的人和事厘清。

    她看见海家父子二人已御剑飞去,天池所在山谷只剩下她一人,便走出天池,穿好衣衫后回到山云暮。

    毕竟,第二天的早晨,她还要打败柳如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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