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花月行 > 长清·一

长清·一

    幽竹冷冷,清池眉眼亦如岁月中那般清隽温文。

    他臂弯中那盏提灯随风微微地晃着,照得月行沉沉的眸子一点漆亮。

    月行以礼相回,却只是淡淡道:“何公子。”

    清池直起身后看向月行不由得心下感叹,她那双略带锐意的清冷眉眼经过岁月变迁后满是故事,就如同浮着绿蚁的陈酒般醇厚深沉。

    月行也静静地看着清池,心中却感慨无限。

    未曾想当年一起并肩串巷,毫无身世顾忌的儿时旧友,如今再次面对面却似隔着无数岁月砌就的墙般。

    月行本在毒龙门中身居护法之位,如今更是与紫极认主,加上她见过世间男子的凉薄与寡义,不由得对眼前男子也心生疏离与戒备。

    她向离花苑方向看去,又将视线移到清池身上。她问道:“夜色已深,花行想来应是歇下了,不知何公子现下方从离花苑出来是为了何事?”

    “近日来小生运用玉竹渐入佳境,便跟花行分享了自己的心得,向她展示了玉竹的功力,”清池将实情简要直接地说了出来,他深深地望向离花苑那边,眸中担忧关怀的神色浓了几分道,“这些日子她很累,小生……是亲眼看着她入睡才从离花苑出来的,故这般晚了还在门中行走。”

    听到清池坦诚地说出这些后月行虽神色一凝,却也只是平静道:“她这些日子是很累。师父已化入秘境,而她配好的药却不能为师父所用,花行为此心里很是难过。”

    “小生劝慰过花行,尽心而为便没有遗憾。”清池平声道。

    “感触之深,却不知公子是否有过憾事?”月行秀眉一挑,有些试探戒备地问询道。

    “小生年将二十,体会过家族兴衰,看过世事无常,也见过人情冷暖。就像儿时我们总听的戏文唱的那般‘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回想曾经种种,果真人生如戏,”清池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投下黯然的影,“不过所有的遗憾都是暂时的,与其说遗憾不如说是感伤,只因小生尽心而为。”

    都说一旦往事成了云烟,即使再痛的经历也能淡淡地说出来。

    而他们三人明明却只是二十左右的人,却似见过无数风云般,各有各的伤痛。

    顿了顿清池抬起头,他静静地站在竹林之中,臂弯上的提灯微微地晃动着,像一个听着故事晃着脑袋的孩童。

    月行听着他这番话不由心头一怔,却仍是静默地立着,听着他的言语。

    他话音刚落,月行却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心证的柄,双眼登时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她对花行说尽心无憾,清池也这般说。他娓娓的言语就像已经结痂脱落的旧伤,让人看到时只是一片绯红的印痕。

    而她心中的伤,即使经年已过,仍是时时刻刻能渗出血来的,化了无数次脓却无法结痂的伤。

    纵横潸然的泪,痛彻心扉的嘶吼,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承受。

    清池的过往,是繁华落尽后的柳暗花明;花行的过往,是山穷水复后的春光明媚;而她的过往,却似乎永远只能是暗夜的辗转和孑然一身时的狰狞。

    “冷姑娘?”清池看到月行的神色不由得暗自一惊,他轻声问道。

    “我……没事。”月行在清池这一声呼唤中猛地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的失态,强抑制住自己翻涌的心绪道。

    “小生听花行说仙门中每年都有三大盛会,分别由三大门派主持。不知正月的濯剑会,小生能否一同前往?”清池待月行心绪略微平复后问道。

    月行听到清池这一请求后正了正色,声音微冷道:“长清堂所在九华山群峰险峻,何公子不会御剑,也不曾习得轻功,只怕会多有不便。况且,冷松斋那些女孩也需要公子教习诗书礼仪。”

    清池听到月行的回绝后略有些失望,不过并未表露出来,他恭敬地行过一礼便道:“夜已三更,冷姑娘早些歇息,小生这便回冷松斋去了。”

    正当清池向竹林深处走去时,月行看着他渐映上竹影的衣袖和摇曳昏黄的灯火出了神,她摩挲着腰间心证的柄,忍不住出声道:“还请何公子留步。”

    清池听到月行的声音立即止住了脚步,转身向月行走来。他看到月行神色的异样后关切问道:“小生看冷姑娘神色忧虑,可是有要事挂怀?”

    月行顾盼四周后沉声问道:“当年公子回苏州避难后,可有再回到临安?”

    清池没想到月行会问当年时局动荡时的旧事,心头一颤后道:“自小生举家迁回苏州后,便多年未能再到临安城。再到临安时,早已物是人非,与儿时所见的景象相去甚远了。不过这几年小生倒也耳闻几件临安的旧事,不知冷姑娘是要打探当年的什么人事?”

    月行眉心一跳,抓着刀柄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的眼眶布满血丝,甚是骇人。

    她极力地平复自己的心绪却仍是杯水车薪,语气中不住地颤抖道:“公子回到临安这几年可有耳闻冷家惨遭灭门之祸的事?”

    清池听到此处顿时知道月行想问什么,他也渐渐明白十年未见月行身上的肃杀与沉凝是从何而来。

    当年只要经过临安变迁的人,多少都有唏嘘感慨,也多少同病相怜,更何况眼前是自小相伴的旧友。

    可清池再次回到临安时,所闻不过是旧事的余波。龙府李府等相继被抄,冷家举家灭门,成王血洗南郊登基帝位,迁都燕京等事他虽耳闻,却所知不祥。

    他以为花行与月行都随着天灾人祸而离世不在,未曾想还能在这里重逢。

    清池看着月行的眼睛,又渐渐低下头,他长揖一礼,言语中满是愧意道:“小生再回到临安时,听到的也只是关于那些祸事的只言片语。樟木巷中曾有位老者说见过冷府那一夜的熊熊烈火,在他看来冷府的祸事并非走火那般简单,多的小生也别无所知。小生也曾四处打探花行与姑娘的下落,却杳无踪迹,小生一度以为你们已经……”

    听着清池的言语月行升起的心又一次地落空,她从怀中取出那用帕子包裹着的碎玉,月光将碎玉照的剔透,她别过脸去的双眼也被泪光溢得晶莹。

    “冷姑娘手中所握可是与此事有关的物件?”清池注意到月行的动作关切地问道,“若姑娘信得过小生,仍将小生视作故友,小生愿同花行一起帮姑娘查明当年之事,了姑娘之憾。”

    月行闻言回头郑重地看向清池,她将手中碎玉置于清池眼前坦诚道:“我自是将公子视作故友,不过经年之难许多人事早已变了样子。我这些年历经人心险恶,又加之多年未见公子,自是有些防范,也怕花行会受了你的欺负。既然公子愿意相助,我自是感激不尽。这块碎玉便是早些年在冷府遗迹寻得的,玉坊的人说是上乘的玉料所制。也正是这块玉,让我发觉当年祸事并非天灾,更多的是人祸。”

    “还请冷姑娘放心,小生定不会让花行伤心,”清池认真地对视着月行说道,他细细端详着那块玉道,“这确是上好的玉料,并且很有些年头了。若小生所料不差,这块碎玉应是玉佩碎了得的。或许是有人暗自交易,其间起了争执也未可知。不过还请冷姑娘放心,小生与花行定将姑娘的事放在心上时时留意。”

    冷风吹过,月行看着清池衣衫单薄却仍旧静立不动的样子,虽是言语冷冷却不由得带着关切道:“夜深了,公子恐受不住山上的冷风,还请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便让花行安排公子和冷松斋的女孩们启程青阳。青阳是个好地界儿,你和孩子们也可见识下那的风物。只是在长清堂,公子还须多听花行的话才好。”

    “小生谢过姑娘,姑娘所嘱咐的极是。”清池听月行改了主意不由得心下欣然,却仍是平静地应道。

    目送清池离开后,月行回想着方才清池所言,与当年在沧州听到的那些话渐渐联系起来。

    民间所传都道冷家灭于夜里失火,而历经沧海桑田的老人们却都在谈起这件祸事时察觉出其中的关窍。

    玉佩,官府与江湖,贫与富,诸多的矛盾牵扯其中,况且峨眉冷家于武林中素有盛名,想来并非简单的原因促使家族的祸发。

    月行于竹林中徘徊思量,不觉已东方渐白。

    许是近日屡屡发生令人悲痛的事,花行总是醒来得很早。

    而当她从床上坐起来时,却看到白瓷瓶里已换过了新鲜的白茶花,花瓣上晶莹的露如星般闪亮。

    她不禁揉了揉眼,走到梨木桌边端详着瓷瓶,里面的水也是新鲜的,一看便是寒云峰的晨露而非井里的水。

    花行回想着昨日清池以玉竹造境,再看着眼前的白山茶花,仿佛临安的种种仍历历在目。

    天蒙蒙亮,花行看到窗外一点灯火,她推开窗,窗外等候的那位戒律堂下属立即行礼道:“冷护法让在下与洛护法说,让洛护法今日一早便清点好前往长清堂的一百零八位门徒。冷松斋的何公子和临安的女孩儿们也可一同随行。冷护法一夜未曾合眼,适才方清点好送各大门派的礼,这些便交于洛护法安排。”

    花行应下后便灵光一闪,她运作灵力将离花苑中的红花采摘纳入花簪中,并将那卷曾送过清池与孩子们的飞毯也收了起来。

    花行参考了近几年选去长清濯剑的名单,同时加入了一些自己这些时日对门人的考量,很快便拟定了新的名单,并派属下前去通报。

    她这些日子曾与信得过的离花苑下属交流,发现与曾经那位大师姐交好的弟子多为男弟子,不过女弟子中亦有人与之融洽。

    花行知道解鱼怜大抵是与大师姐有交集,怕此行惹祸上身便将那些曾与大师姐来往过密的弟子留在门中。

    正午时分,花行御剑来到金顶,她足下的山茶泛着水红的灵光,片片灵花随风而下。

    月行也不出意外地在那莲纹金台上静静地等着她。

    花行将名单恭敬地递给月行,月行运力一动,整个毒龙门钟磬不绝。

    须臾间,名单上所列毒龙门中的才俊便汇聚一堂。

    清池带着女孩儿们也随钟声来到此处。

    月行传命属下,片刻间江畔便停靠着大气的渡船。这正是当时丹阳和她前往相思门所乘的毒龙渡。

    饶是已体验过一次,花行还是忍不住地惊叹这艘船的气度恢宏。

    她想,别说这一百多人,就算是五百多人,毒龙渡亦能容下。

    月行神色渐凝,她掌心催生出一朵幽蓝的兰花,运力一举,整个毒龙门便被蓝紫的结界包裹,这也意味着留在毒龙门的弟子们除非能够打破月行的结界,否则便无法下山远走。

    时辰已到,月行率领选出的门徒们御剑纷纷向毒龙渡飞去。花行则用灵力展开那卷画毯,让清池和孩子们坐稳后,自己坐在最前方,悠然地飞向渡船。

    月行住在毒龙渡以往毒龙夫人所居的孤云行深,花行仍住在那间花影叶舒,其余弟子则居住在普通的房间,清池与孩子们亦是如此。

    毒龙渡沿江而行,站在渡船的最高处能将白帝城的青山绿水一览无余。

    花行取出储物的花簪,将在离花苑所摘取的红花染就绸缎纸张,清池用玉竹裁剪绘制,很快整艘毒龙渡就如民间新春般喜庆亲切。

    毒龙门前往青阳的门徒们便在毒龙渡上度过了一年除夕。

    入夜时,门徒和孩子们在甲板上放着花行制作的烟火,这些烟花皆是离花苑植株所制,并不会伤人,也不会对船造成损伤。

    暗夜的天空瞬时绽放一簇又一簇灵光艳艳的烟火,花行与清池并肩坐在毒龙渡最高层,靠着扬起船帆的桅杆望着被烟火映染得五彩斑斓的江面。

    “嗐,一年又一年,世上还有什么比时光流逝更快呢?”花行杵着腮歪头望着夜空感慨道。

    “时光飞逝并不可怕,令人感伤的往往只是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清池声音平静却略夹杂着感伤之意道。

    花行听到清池所言便想到他们三人儿时也曾有过短暂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各自东西而烟消云散。

    自从来到这里,花行感觉自己渐渐忘却了旧世界的事情。

    在原先的世界,也有无数同堂数载的同学友人,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疏远了情感。

    不知为何,在本该虚幻缥缈的仙界的经历却比在原来麻木的世界更为真切,也更为深刻。

    她渐渐习惯了花行的身份,甚至她本就是花行本身。

    而不知旧世界的自己,又将由谁来扮演,亦或是本来就该行尸走肉。

    这里的悲痛痛彻心扉,这里的欣喜却也发自本心。

    “你喜欢过节吗?”花行转过头望着清池问道。

    她想这个大家出身的公子过节应是热闹的,有足够多的族人子弟陪他玩笑谈天,若是不能,至少也能收到很多的贺礼,还有压岁钱。而观梦石中花行看到自己的家人在收成不好的时候便没有节庆一说,有的只是苦中作乐,但也容易满足,并不觉得可悲。

    未曾想清池摇了摇头道:“我自小其实并不爱过节。每逢佳节便是家族无休止的规矩礼节,还有并非发自真心的笑脸相迎。大抵因为我喜欢清静而非热闹的心性吧。那你呢?”

    “我也一样,”花行想到观梦石中所见那年中秋的血染南郊,心头酸楚,忍不住低下头黯然道,“所有节日里,我最怕的便是中秋。”

    花行想到不止是她的中秋,还有毒龙夫人也曾在那本该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夜晚痛失了孩儿,也斩断了与心中所爱的情分。

    她想大抵世上不喜欢年节的人还有很多,但和她一样出于这种原因的却并不多。

    清池看出花行神情的落寞关切地看着她,想从她深藏悲伤的眼睛里读出更多心绪。

    他知道中秋夜对花行意味着什么,但他却也无法轻描淡写地安慰。

    他轻轻拍着花行的背,花行在清池的安抚下平复了心绪。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就像儿时那般相互取暖一样。

    天上的烟花交织明灭,清池在花行不注意时看着橙黄橘绿的烟花倒影在她水亮的眼眸中,脸上浮现出欣然温柔的笑意。

    在他眼里,花行即使受过很多伤,历经很多不平,却仍如儿时般有一颗纯净的童心。

    他只想让她眼中交替的烟火永不熄灭,让伴她清梦的山茶日日鲜妍。

    花行突然注意到船头最前方月行孑然而立的身影。

    江风吹拂起她的发带,她如风帆般孤傲昂扬,也如江风般孤寂清绝。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任由烟火的光与清辉的影在她墨蓝的衣衫上斑驳。

    花行在烟火最为璀璨的一瞬似被人猛地一击后脑般回过神来,她想起沧州岁月时的月行便是在新春之际得知了自己家族灭门的祸事。

    想来这漫天的烟火灿烂,让无数的门人欢欣,也让月行的心更为孤寂。

    清池也注意到船头的月行,他看到花行关切的神情说道:“昨天夜里我与冷姑娘说起许多旧事。”

    “月行姐姐跟你说了冷家之事是吗?”花行立即追问。

    清池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说:“我同冷姑娘说,会和你一起帮她寻仇,帮她化解内心的结。”

    “不知怎地,我看着月行姐姐的背影,觉得她越来越像师父……”花行凝视着月行孤绝的身影感叹道。

    月行侧过脸望向江畔的青山无数,清冷的月光为她的侧颜勾勒着银色的影,她幽幽的眼眸中似诉说着无边的孤寂与沉痛。

    烟花声声不绝,光亮不息,而明晦只见她的神色却是那般让人心疼。

    “冷姑娘虽接任毒龙门的掌门之位,可她与毒龙夫人却是两个不同的人,无非是因为高处不胜寒,难免身上都会有些孤独,”清池看着月行的背影,又转过脸看向花行宽慰道,“江水滔滔,逝水难回,这世上又怎会有两段重复的命运?”

    花行听到清池的宽慰再次望向月空时眼中多了份希翼与期盼,她紧握住清池的手,爽朗一笑道:“是啊,只要我们在天地间自由无束,又何惧金飞玉走?”

    清池看到花行自然地抓住自己的手,惊喜又意外地看了看她。

    他轻柔地回应着花行的十指相扣,再次看向夜空的神色分外安然。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