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听完烟若的话,从宫墙上一跃而下。他足尖轻轻点过枯竹的叶稍,竹叶上的雪被掠动,纷纷落了下来。
萧韶的心因为这纷飞雪花中的少年微微颤动起来。
谢晏焦急的快步走向萧韶,皱眉道:“怎会如此呢?阿韶,可别是你还在生我的气才故意这般想着法子捉弄我。”
烟若、谷云忙拦住谢晏的步伐请罪:“奴婢们不敢造次,实是公主现在不便见生人。”
谢晏并未从探子处得知萧韶失忆的消息,但见这两个婢女如此如临大敌的护着萧韶,只好停下脚步。
谢晏扬声问道:“既是不认得我,那阿韶刚刚怎么叫了我的名字?”
烟若、谷云疑惑地看了一眼彼此,互换了一个眼神。
烟若谨慎的回答:“可是风声呼啸,小侯爷听岔了?奴婢在公主近旁伺候,并未听到公主出声。”
谷云附和道:“奴婢也未曾听到任何声音。”
萧韶有点惋惜,心想:【这好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耳朵竟然不好使,可惜啊可惜!】
这样想着,她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同情:“这几天给我治病的几个御医医术十分了得,一会儿谢小侯爷可以去找他们看看你的耳朵,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萧韶一说话,谢晏就意识到不对。
他先前听到的那声“谢晏”以及后来那句说他耳朵不好使的话虽然和萧韶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一样,但却模模糊糊的像一阵风,带着点空灵的味道。
而且在听到这些话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萧韶的嘴,发现她确实没说任何话!
谢晏不信鬼神不信佛,但他学的四书五经和兵书加起来也无法解释这件怪事。
谢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盯着萧韶一张一合的嘴唇,恍恍惚惚的想到:“看来这小丫头是真的失忆了,她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她叫我‘谢小侯爷’。”
萧韶说完后本想看看谢晏的反应,但见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一副沉思的模样,也不答话。
萧韶本就害怕这位聪敏又与原主相熟的竹马察觉自己不是原主,又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顿时又心虚又羞怯。
她低声吩咐道:“有些冷了,我们回宫吧。”
萧韶带着人转身要走。
谢晏被她离开的动作唤回心神,飞身越过烟若、谷云,上前抓住了萧韶的衣袖。
谢晏的动作太快,烟若、谷云来不及阻拦。她们眼见萧韶轻呼一声,被扯得踉跄地跌入谢晏的怀抱。
谢晏稳稳地扶住萧韶,先是轻声赔罪,然后笑道:“我这好不容易翻墙才能见到你,你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撇下我。”
萧韶惊魂未定,在心里狠狠地骂道【神经病啊,我也没逼着你翻墙啊,整这一出差点吓死我了。】
但她面上还是努力维持微笑,咬牙切齿地说:“谢小侯爷有些唐突了呢。”
谢晏听到萧韶表里不一的话也不点破,他按下对“神经病”一词的疑惑,不过他下意识的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词。只略挑挑眉,再次朗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公主宽恕一二。”谢晏压低声音,带点可怜和委屈:“顺便看在我千辛万苦偷闯入宫的份上再陪我待上片刻,你我二人属实已许久未见了。”
两人靠的有些近,萧韶只觉得谢晏正处在变声期的略带沙哑的嗓音简直听得她耳朵发麻。
【啊啊啊啊啊,这个小侯爷怎么这么会,不知道我根本拒绝不了这种苏苏的男神音和可怜兮兮的大金毛吗?】
萧韶清了清嗓子,装作勉为其难的说:“嗯……,那确实是许久未见了,你我一起走走倒也无妨。”
谢晏眼带笑意,只当作听不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和词语,他继续故意压着声音说:“多谢公主海涵。”
萧韶示意谢晏放开她,谢晏松开手,悄悄的捻了捻手指。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遗憾,紧接着又归于惯常的洒脱。
两人并肩走着,谢晏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狼牙项坠递给萧韶。
“这是我在边境猎得的一头银狼,我亲自用它的牙给你打磨了此物。希望它在你身边能辟邪驱灾,保你平安康健。”
见萧韶接过去好奇地打量这个项坠,谢晏用带着献宝和诱哄的语气接着说:“那匹狼浑身上下都是银白的没有一丝杂毛,我特意扒了一身完整的皮留着给你做斗篷,冬日里定会暖和,我还从边境带了些其他的新奇玩意儿,你要不要到我府中看看?”
萧韶把玩着手中的狼牙,被它散发的野性深深吸引。
她从没去过大草原,但却一直对草原的粗狂风情感兴趣。
萧韶听到谢晏的话,对他口中的新奇玩意儿有些意动,很快她又有些为难的蹙蹙眉。
“可是母后让我待在永乐殿好好休养。”
谢晏语气玩味:“我竟不知你何时这么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了,难道之前偷皇后令牌撺掇我半夜出宫和你一起看杂耍的人不是萧韶?”
【虽然但是,此萧韶非彼萧韶啊!】
谢晏听了这话只当是萧韶不记得之前的事,也没多想。
果然,萧韶被揭了短,气呼呼的捂住自己的耳朵,连连摇头:“不听不听,我失忆了,我现在是母后的乖女儿,之前的都不做数,我不认。”
谢晏本来是宠溺地勾着笑欣赏萧韶一如既往的耍赖伎俩,直到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谢晏的脸慢慢沉了下去。
萧韶否认完原主的荒唐行为,一抬头就撞进谢晏沉沉的目光里。
从遇见谢晏起,他在萧韶面前就是一副洒脱开朗的少年郎模样,如今沉着脸不说话倒真隐隐有书中描写的后期杀伐果决的冷血将军的影子。
萧韶一时被他的威压镇住。
【这人怎么回事,我又没惹到他,干嘛摆着一张臭脸,不就是没答应他去他家吗,又不是我不想去的。】
萧韶越想越委屈,逆反心理也被激了出来。
【你让我去你家我就要去啊,我今天还就不去了!】
萧韶停下脚步,赌气道:“想必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母后也不会允许我出宫,不如就此别过吧,我也该回去喝药了。”
谢晏意识到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分别四年,他最害怕的就是萧韶把之前的相处都不做数。回京后萧韶的避而不见一方面让谢晏窃喜,只有萧韶埋怨就证明她还在意,但一方面又让他忧心,他害怕萧韶只是耿耿于怀自己被玩伴抛弃,至于那个玩伴是不是他谢晏并不重要。
刚刚萧韶的无心之语戳中他埋藏在内心深处隐秘的担忧,所以他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了萧韶。可是他忽略了,现在的萧韶已经因病失忆,他是在迁怒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无辜的人。
谢晏自嘲一笑,明明前面的相处还很融洽,是自己操之过急又惊忧过度反而弄巧成拙。
他听出萧韶在生气,但他不敢再次阻拦萧韶的离开,他害怕萧韶会对他更加反感。
他弯腰拱手,涩声道:“恭送公主。”
哪料萧韶还没离开,皇后先到了。
一时间,方寸之地都是请安问好的声音。
萧韶迎上去,站在皇后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乖巧地喊了一声“母后”。
皇后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威严的声音中喜怒难辨:“谢小侯爷久居塞外竟是忘了宫规森严,外男私自入宫可是重罪!”
谢晏向来视规矩为无物,之前是少年轻狂且皇上看重,自不必循规蹈矩。而现在,他手握重兵,有足够狂妄的底气。
但皇后是萧韶的母亲,谢晏一向对她以礼相待。
谢晏拱手正要请罪,就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声音。
“母后,是我叫他来的。”
萧韶确实生气谢晏一言不合就给她臭脸,但一听死罪,立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左右皇后舍不得重罚她。
萧韶极力忽视谢晏一瞬间亮起来的灼灼目光,她迎着皇后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又讪讪地重复一遍。
皇后叹口气,点了一下萧韶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啊!”
接着皇后语气一转,暗含警告:“小侯爷毕竟长阿韶两岁,竟也跟着她胡闹。眼看过完年节阿韶便要及笄,议亲时女子闺名极其重要,小侯爷还须注意男女大防。”
谢晏看见萧韶悄悄摆动的手,勾唇一笑,掩住眼里晦暗复杂的情绪,拱手道:“微臣谨遵皇后教诲。”
萧韶连忙岔开话题:“母后是不是要用膳了,我们回去吧,我快饿死了。”
皇后嗔怪道:“哪里有公主的样子。”然后正色对谢晏说:“小侯爷还请尽快出宫,莫要再逾矩了。”
皇后带着萧韶离开。
谢晏留在原地,听到风里传来萧韶撒娇的声音:“母后,我才不要议亲,我还要留在宫里陪您呢!”
以及另一道模糊的声音:“我才不要包办婚姻,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小太监在旁边颤颤巍巍地提醒:“小侯爷……”
谢晏朗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