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右?右右!楚右!要过年了走了你人呢?”
接连叫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余处落憋着一口气,跑进院中。
艳阳高照,积雪消融,青石板上还残留着些许水渍,倒映出寺庙的庄严神圣。
在寺里的生活逍遥自在,没有宫中的束缚,她总算能放飞自我做自己。
若非过年有宴会参加必须回去,她是真的想在这清幽的环境中呆到天荒地老。
想着,一抬头便愣在原地,就见楚右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院中梅树高处细小的枝干上,死死拽住枝干。
雪融化了些许,化作水珠趴在盛放的梅花上,光芒扫射,散发出一点一点亮亮的金光,似镶嵌了珍珠般,明艳动人。
寒风裹挟着花香扑鼻而来,玫红色的花朵在一片素净中是那么惹人注目。
“你跑上面干嘛?”余处落疑惑。
“殿下,我寻思宫人摘到宫里的梅花都不好,这树下面的那些花都蔫了,我就上来摘,可是要下去的枝干被我踩塌了。”
楚右瘪着嘴,一阵风来袭,吹动树干,楚右一阵惊呼,再次抱紧了树干,几乎要与树干融为一体。
“你傻啊,这里到桂宫坐马车起码两个时辰,花早蔫了。”
余处落哭笑不得,张开胳膊,对楚右努了努嘴:
“你跳吧,我接着你。”
楚右犹豫一下,深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扑到余处落身上。
余处落一个踉跄,抱着楚右在地上滚了几圈。
幸好地上的雪还没有清扫,厚厚一片显得格外踏实。
“行了去收拾行李吧。”余处落头晕目眩地起身,扫了扫身上的积雪,白了她一眼。
踩雪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余处落转头望着高大的梅树,陷入沉思。
*
“楚右!你在哪!我要死了!啊!”
余处落双臂紧紧抱着枝干,顾不上树上身上狼藉一片,扯着嗓子卖力地喊着。
她原计划好的落脚点被一脚下去没了,她竟不知这树何时如此脆弱。
她如今这副样子,倒是与方才楚右的滑稽如出一辙。
余处落今日一身蓝绿色便衣,裹的跟团子似的,在玫红色花开满枝头的树上格外明显。
“下来,我接着你。”
余处落一惊,颇有些惊讶地朝树下望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余处落低头,叶关山一身藏青色衣衫,头戴斗笠,面色隐匿在阴影中,但从语气中也听出张开双臂。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捅死我?”
余处落咬牙,对叶关山吼道:
“别搞这些,把楚右,就那个,我贴身侍女叫过来,不要你。”
叶关山冷哼一声,仍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我又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哪个是楚姑娘……啊!”
惨叫声袭来,余处落趁他不备,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踉跄,强撑着稳住身形,可还是一屁股坐在雪堆里。
他眼冒金星,换了好久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余处落。
余处落对上他的视线,笑的一脸无辜:“要不,叶公子还是把我放下先?”
叶关山一愣,脸一下就红了。起身匆忙将她放下,压低了帽檐,后退两步,声音结巴:
“你,你下次就不能说一声先?”
“不能,我怕你有准备了杀我。”余处落只觉好笑,拍了拍他的肩,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谢谢,不过我今天就走了,往后怕是再难遇见。”
话说也奇怪,明明叶关山比她大三岁,可他却不比余处落高多少。
她戏谑般捏了捏他的胳膊,细细的,几乎可以摸到骨头。
没有理会他瞬息万变的表情,余处落接着道:
“不过,为答救人之恩,不知叶公子可否赏脸,到我竹安殿做我的侍卫?”说罢余处落怕他不肯答应般,歪头看他:
“放心,薪资任提,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
紧接着,她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戏谑:
“我可是个爱翻旧账的人,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要治你刺杀皇室宗亲的罪了哈!”
叶关山呆呆地看了她两秒,似是没反应过来。半晌,他被阴影遮住的眼神微微发亮,后退两步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今日殿下救我于水火,来日殿下有难,择玉必将倾力相助。”
“装也不装了对吧?你这人倒是有趣,你先救我,我再收你,怎么就变成我救你于水火了?”
余处落一愣,片刻的诧异后有些好笑地摸了摸鼻子。
遇到好处就买乖,装也不知道装多点,倒是比宫中那些无趣的好玩多了。
“反正,殿下有难,我定鼎力相助。”
他似是自知说漏嘴,别扭地移开视线,脸红到了耳根。
“那先把名字改了,就叫竹息,息事宁人的息。”余处落挑眉,故作高冷地看着他,嘴角压不住翘起的笑意。
叶关山沉默,欲言又止般看了她一眼 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还有,你从刚刚起就是我的侍卫了,就算我不救你,你坐其位谋其职,你之后要是不救我,那算你玩忽职守。”
余处落挑眉看着他,眉目中尽是玩味:“我要的是绝对的忠诚,要是你敢背叛我,我把你吃了。”
叶关山再次一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好半天也没有憋出几个字。
“好了好了,不吓你了,我还没有无耻到吃小孩的程度,等你长大了再吃。”余处落笑眯眯地抛下一句话,攥着折下的一枝花,迈着步子朝外走。
“走吧,回家。”
一路小跑至马车旁,她掀开帘子进入里面,脱了鞋半瘫在椅子上,好不惬意。
“耶,简简单单,目的达成!”
她心满意足地掏出角落里食盒中的梅花糕,精致的糕点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陷,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香味,一点金箔点缀在上面,华贵又高傲。
一口下去,清香溢满口腔,裹挟着点点梅花在口中融化,让人格外舒适。
“不过殿下我好奇,您为何执着于收一个和尚?搞得大费周章来演一出戏。还有您怎么知道他住在这?”
楚右挑起窗帘四处张望,见没人压低了声音,凑到余处落跟前,满脸疑惑。
“你怎么这么天真?真就认为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余处落不轻不重地弹了她脑瓜子一下,楚右吃痛,瘪嘴满脸委屈地看着她。
她不紧不慢地将糕点吞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斜了楚右一眼:
“傻不傻?”
“他要是有钱,也不会逃到和国还落魄到在寺庙里求生了。”
“能被平国逼迫逃到和国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虽说平国重男轻女,但其经济发达倒是不置可否,和国海洋资源缺乏,淡水资源稀缺,即使早建国十余年也被轻松反超。
她直起身子,手肘撑着大腿,支着下巴,歪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一脸懵的楚右:
“他也是聪明人,观察几天就知道我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
她叹口气,望着炭盆,语气闷闷的:
“所以啊,他不想天天混在这里,人家还不肯收他,他就一定会抓住任何机会。”
她惆怅的目光中隐匿着成功的喜悦,压制在严重却暴露在翘起的嘴角上。
“现下我就是这个被他抓住的机会,我既向他抛出橄榄枝,他肯定会心甘情愿往上为我卖命。”
寒风吹过窗纱,也吹起了她眼中的算计。
炭盆在角落里熊熊燃烧,连同燃烧起的,还有余处落熊熊的野心。
“殿下这么聪明!奴婢都没猜到!”
楚右发自内心地赞叹一声,余处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声音有些偃蹇:“我也是不久前才猜到的。”
她又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
“利益交换,他要活着,我要权利,以此为契。”
“不过他也是真的蠢,丝毫不掩饰开心,和路边的小狗一样,给点吃的就百依百顺。”余处落挑眉,意味不明道:“这倒是方便我了。”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皇宫,红墙金瓦的华贵囚笼在黄昏最后的一点照耀下散发着高不可攀的光芒。
这里是桂宫,是和国的皇宫,是余处落以家为名的囚笼。
余处落被搀扶着下车,深深地望了一眼宏伟的宫殿。
天色尚早,宫中却早已点起了灯笼,看似年味十足,可四处皆空荡荡,徒留风雪交加,没有声音传来,倒是跟鬼房子似的。
有时候真是映照了那句话,外面的人想破头想进去,可里面的人却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她被拉回寝宫,换上繁琐的礼服。
望着镜中尽是束缚的自己余处落又是一阵恍惚。
她不想去,可总还是得走一个过程。
其实这次宴会是打着家宴的名义的国事的商讨,她向来觉得无趣,与之前一样,机械地敬了酒后匆匆离席。
换了一身简易的新衣,她偷跑回宴席上,寻找半晌,锁定目标后悄悄溜过去,狠狠地拍了一下一个正襟危坐的小姑娘。
“啊!”
江归善惊吓出声,随即反应过来,捂着嘴黑脸看着笑得戏谑的余处落。
江归善是太傅养女,太傅如今女儿入宫成为皇后,儿子战死沙场,年过半百几近退休自是无趣,便收养了江归善。
按理说余处落得唤她一声小姨,可二人从小便一起玩在一起,穿一条裤子的感情,江归善也与她年岁相仿,渐渐地便也不顾忌那么多。
“你要干嘛。”她压低声音,无奈地看着余处落做贼般蹲在她身旁。
“灯会。”余处落无声地做了一个嘴型,打着手势,眼尾上扬,面上尽是笑意。
桂京自古新年最后一天便会在长安街举行灯会,可猜灯谜赢得花灯,每年都不同的花灯不同的谜底,好不热闹。
可每次宴会与灯会时间都有冲突,次数多了,便习惯性偷溜出去。
“这里的饭又馊又难吃。”余处落撒娇般摇了摇江归善的袖子,见她没反应又戳了戳她的手,“好姐姐,陪陪我。”
她专门连楚右都没带,就是想要尽兴玩一玩。
江归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余处落偷溜出了宫。
此时花灯会正直高潮,大街小巷尽是年味,烟火气蔓延在路边的一草一木上。
人来人往,不断有小的鞭炮在街上发出热闹的响声,街头的戏台上,戏班子乐此不惫地表演者,在余处落拉着江归善的手路过时,川剧表演正直高潮,一下又一下的变脸引得观众叫好声连连。
余处落驻足停顿几秒,看着台上台下个个神采奕奕的模样,想要上前,但犹豫机翻最终还是放弃了。
小摊小贩都摆出自家招牌,许多店家还拿出了新年限定的玩意儿。
空气裹挟着糖葫芦的甜腻和梅花糕点的清香,小贩提着试吃的食盒和特质的灯笼走街串巷地吆喝着。
“这才是新年该有的样子嘛,宫中宴席无非就是千篇一律的表演,沉闷至极,哪有新年将要来临的烟火气。”
余处落深吸一口气,咂了咂舌,嬉笑地捏了捏江归善的手。
和国有一条潜在的约定,在新年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前,不会放烟花,所以此时黑夜中月亮当空,群星缭绕。
今日天气倒是好,没有风雪交加,白日便一片清朗,像是恰好了日子专门迎接这场新年的交汇般。
月光倾洒,闲逛片刻便到了这条街尽头,再往前便是丛林。
余处落只记得那篇林子后有一大片湖畔,她摇摇头。
旁边是花灯猜谜,此时人来人往,天色尚早,竟也无人过多在意。
最大的那盏灯是一只会动的螃蟹,做工精巧,引得人频频回头。
余处落一眼便望见,她拉着江归善,停在那个大花灯前。
老板见有客人驻足,笑得憨厚:“姑娘可以尽情看看,先提前祝姑娘新年安康。”
余处落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眼神锁定了那个螃蟹花灯。
“知同岁载四十连,腊月潇潇三百天。月影横斜声逸友,奔之行走往途间。”
余处落轻声念出来,愣了两秒,喃喃道:“什么谜底,这么难?”
老板显然也是神色一僵,不过很快呵呵笑着打圆场:
“姑娘若实在想要,也可买下,不过价高者得,姑娘可要想清楚。”
江归善转头,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清醒了?”
这么简单的谜底,江归善扫一眼便知道了答案,她竟说难?
话落,一直箭超出意料地猛地射下来,江归善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钉在地上,却突然被余处落一把推到草剁上。
她扶额缓了缓,回身才发现那箭狠狠地戳进地里,箭羽还在微微颤抖。
再次抬头时,一大波人已将他们死死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