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措

    金州城遇袭,最先前来救援的就是得到消息的石坦关的驻军,他们也是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同样要来金州城驱魔的勾陈殿弟子。也多亏了这些仙门弟子相助,他们才能顺利救下万小晓等人,还免了贸然出现在淳于孤面前做炮灰的命运。

    临时搭建的驻地就在离城门十多里的一处缓坡,几乎和脚下黄沙融为一体的帐篷稀稀落落几顶分散着,明明只是傍晚,已经有人生起篝火,粘稠的肉粥咕嘟咕嘟滚在容器里,男男女女没什么顾忌地坐在地上闲聊唠嗑。

    万小晓裹着不知道哪个好心人给的外袍掀开帐篷帘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宛若跟团郊游似的和谐景象,仿佛自己睡着前那生死逃亡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不对,如果是噩梦,那她现在睁眼应该躺在自己家卧室里吹着风扇等高考成绩。

    “你醒啦!”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万小晓被迫从高考成绩这事上扯回神,叫她的也算是熟人,正是之前差点被活煮了的姑娘。

    她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换了身干净又朴素的衣裳,素面朝天,却比先前浓妆艳抹看着有生气的多,万小晓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叫“茵茵”。

    这种叠字音的名字让少女清秀的面容更加让万小晓感到亲切,她算是回应地胡乱点了点头。

    肖茵茵并不介意救命恩人此时如不开塞的葫芦一样沉闷,她其实是个相当外放的性子,当下便自然牵起万小晓的手去寻刚认识不久的新玩伴们。

    说是新玩伴,其实便是之前和她们一同被送给西戎的少女们,不过当时女孩们大多都面覆轻纱,万小晓也并没有继承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看她们一张张面孔的视线依旧是相当迷茫。

    万幸的是,少女们望向万小晓的眼神也有些羞怯,并没有人流露出“早与她相识”的神色。

    有胆大的女孩揶揄着开口:“茵茵,你的救命恩人醒了,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金州城的世家大族不多,像那些耳熟能详的王谢姓氏,落到金州这种荒僻地方的也基本都是旁枝末节中的底层。同处一城,男人们日常在竹林中效仿前人潇洒快活,见面熟识必不可少,但是女眷之间却没有建立交集的必要。她们的人生大多是被女性长辈带到各种比她们所在阶级更高一层的相亲宴上,寻找着机会成为身后家族攀升的筹码。

    而金州城这种大家所处层次都半斤八两的地方,没有太多上升空间,更不说为了觅得佳婿,便是在各种宴席上遇到了,也极难发展出竞争之外的其他感情来。

    然而她们刚一起经历了生死劫难,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长辈们耳提面命的那些世俗规则,气氛融洽的好像确实是从闺中便熟识的至交好友一般。

    肖茵茵虽然认得恩人的脸,却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听见他人打趣,也只能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万小晓。

    望着这一双双带着好奇、期盼的眼睛,万小晓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种大一开学然后新生间的自我介绍吗!

    原来她的大学梦圆这里了。

    “我叫万小晓。”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万小晓并没有用向承晓的名字,当然,她以后也不准备再用向承晓的身份,“万世之功的万,渺乎其小的小,第二个晓是《庄子》中‘冥冥之中,独见晓焉’的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但她并不想成为另一个人。

    金州城并没有姓万的世家,顶着她们探究不解的视线,万小晓胡诌了一个借口:“……如今我已被家族舍弃,不便再用过去姓名。”

    万小晓自然是在说谎,向承晓的母亲不姓万,但万小晓不会因为有了向承晓的皮囊就放弃原本的自己。

    “万姊姊好魄力!”面对这样的理由,肖茵茵是第一个捧场的,她很是亲密地挽着万小晓的手,“父兄不要我们,那我不要他们。今后我就随我阿娘姓,那从此我就是岑茵茵!”

    在众人为她天真的发言而善意笑出声时,也有思绪活络的意识到万小晓的话里并非只说了她一个人的处境。

    “万姊姊,是不准备回金州城了吗?”

    一语出,立刻就让原本还热闹哄笑的众人都沉默下来。

    是啊,虽然她们此时已经逃离了西戎人的掌控,可她们却还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回到金州城的那个家中去。或者说,她们想要回去的那个家,此时还在不在?

    是否无论家中老少都已经成为了那可怖怪人的刀下亡魂,是否雕梁画栋的奢靡家宅也沦落成华美的棺椁?

    更有心态悲观者担忧,她们极有可能是有家也不能回了。

    女孩们面上忧色未退,便听到营帐外守候的驻军突然大声欢呼起来。

    “西戎的大军退出城了!”

    “是崔将军和岑将军!还有那些仙人,他们回来了!”

    遥遥听到有无数人的脚步和马蹄踏入砂石的踢踏声,但这声音不管怎么听都不像仓惶逃兵。众人面面相觑,都起身朝驻兵们的方向而去。肖茵茵心中挂念岑药和自己阿娘的安危,她看了一眼万小晓,还没等她开口,两人就极有默契地率先在人群中跑动起来。

    肖茵茵笑弯了一双眼睛,小声道:“还是万姊姊懂我。”

    万小晓也笑:“我也好奇。”

    天色还不算太暗,残阳如同被刻意挥洒上的斑斑锈迹,为驻扎在高处的旁观者提供了便捷的光线。

    乌压压的黑影从城门涌出,西戎人的队伍正极其有序地撤出金州城,先前不知死于谁手的尸首无人收敛,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驻兵们没有看错,西戎人的确是退出了城门,另一方向,十几匹矫健战马正奔着驻地疾驰而来,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数十道在战马之后奔袭的白影。他们身后,金州城的巍峨城墙之上,先前被淳于孤斩落的代表大宁旗帜又被人扶起。

    女孩们见状大喜,知晓此次金州城算是逃过一劫,俱都兴高采烈感慨万千,更有甚者喜极而泣。

    除了万小晓。

    因为她是大近视,什么都看不清。

    “药姊姊——”眼看战马离得越来越近,肖茵茵放开一直紧紧握着万小晓的手,她激动地上前迎接,一面朝着他们挥手。

    战马上,正是石坦关将领崔时卿和之前与万小晓有一面之缘的岑药。放眼大宁朝百年国史,女将是相当稀奇的存在,更别提在极少见到外客的贵女们。无论是营地驻兵还是激动的少女们都簇拥上前迎接,岑药身边更是直接被目露憧憬的女孩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岑药身披重甲,却不显累赘,大家看过去也只觉得她身姿挺拔,回眸间也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豪气飒爽。

    “药姊姊,西戎人退了吗?”肖茵茵跑得快,此时离岑药最近,抬头殷切地询问,“我阿娘可还安好?”

    岑药颔首:“此次多亏了勾陈殿的仙长们,目前西戎人已经同意全部撤出金州城,金池桥以东的住户也并未遭到侵袭。”

    女孩们听闻更是放下了心中大石。金州城东西区分明,往西的都是平民百姓的住处,像世家都稳稳当当盘踞在金州的东侧,想来是淳于孤杀到一半便被及时阻止了。虽然不清楚西城的百姓们伤亡如何,可对这些小女孩来说,自己的家人能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肖茵茵更是哽咽出声:“太好了,只要阿娘还活着就好,阿娘若是出了什么事,茵茵也不想独活着……”

    岑药抬手抚上她发顶叹息:“傻妹妹。”

    营地驻军们挂念战场凶险去迎接崔将军,女孩们忧心家人安全去迎接岑药,唯有万小晓木着一张面孔,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甚至还只披着一件外袍,穿着还是之前投降那会脱剩下的白衣白裤。

    不知为什么,万小晓觉得这会的情况其实有点梦回刚上学那会,放学的时候自己就是一个人孤伶伶站着,其他同学都被家长接走,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离开。

    “呕——”

    耳尖动了动,在嘈杂的环境中万小晓敏锐地辩识出这声不合时宜也不太雅观的噪音有些熟悉。

    没人注意到她站在那里,她紧了紧外袍假装并没有在意自己被忽视,随后动作很轻地往声音来源处走近了些。

    “陶姑娘,要不要喝点水?”

    纪梦期话说的关切,却没有走近查看的意思,年轻人微蹙着眉,显然是连这句话都说得极不情愿。崔时卿他们马匹有限,此次在淳于孤手中存活下来的年轻姑娘,在听说被金州城献出去的贵女们大多还活着后便一定要跟着过来寻她家主人。

    原本还顾及着小丫头怕御剑离地太高心生恐惧,他便好心扶着她一同赶路,结果路上一提速度她就吐,来会几次险些吐在他怀里。

    “咳,不、不麻烦公子了。”少女吐出最后一点秽物,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面色苍白。

    她在大户人家做女使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况且吐在救命恩人身上这种事也实在让人难堪。只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只要能有再见到大小姐的机会,受再多冷眼,遇再多难堪都无所谓。

    “梨香?”

    万小晓声音不高,梨香和纪梦期虽然听不真切,但还是转头看了过来。

    可惜此处没有明显的光亮,万小晓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认对人。

    “……小姐?”梨香的视力显然要好一些,她颤着嗓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是大小姐吗?”

    万小晓没再说话,只是小心踩过脚下的砂石,走近了几步,这下她看清楚了,她没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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