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赶巧

    往日繁华的金州城此时半数已化作废墟,前来援助的勾陈殿弟子们虽说见多了战乱场景,但在目睹金州城的惨状后也会感到不可思议。

    死魔进食时只有野兽一样吞噬的本能,所以遭到死魔袭击后的村庄城镇最常见到的便是难以咀嚼的人头骨架。但淳于孤这种高阶魔族,进食时只需汲取□□的本源之力即可,完全没有必要造成眼下这种血肉横飞的惨状。

    此次援助十分仓促,宁朝立国至今一百五十多年,前五十年自第二代皇帝文帝早逝后,皇室宗亲作乱,为了夺权争的你死我活,民不聊生;后一百年更是充斥着外敌侵扰、内忧分裂,世家大族为保持自身安危对外服软,对内固化,百姓更是生不如死。

    三界之间并非完全割裂,虽然自轩辕氏之后,上界甚少插手人界之事,但鬼界却与人界天界密不可分。人死后为鬼,入鬼界走轮回入世,鬼界秩序亦由上界维持。如今人界大乱未平,鬼界为接收这些枉死灵魂忙得脚不沾地,而逐鹿之战后被驱逐人间的妖族却乘机侵袭两界。

    勾陈殿正是为与妖族战事才出动,而此次淳于孤屠城也恰好就赶上地下的鬼界仙妖纷争。

    万事赶巧,如果勾陈殿弟子不在附近或选择袖手旁观,恐怕金州城就要沦为死城了。

    “纪师兄!这里、这里还有活人!”

    半城废墟之上,原本忙碌于记载死伤状况的弟子突然喊出这么一句。

    纪梦期写字的手一抖,笔尖在名簿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他不由得啧了一声,却也不敢磨蹭,只能先合起名簿,一路踩着被毁坏到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建筑残骸,来到他们所说的幸存者的藏身之地。

    淳于孤从西城门进入,一路以狂妄魔气与刀风破坏建筑,见到活人就杀,而金州城西城区多是普通平民百姓人家,起早为生计忙碌,遇到淳于孤这般的疯子根本来不及躲避,更有许多人还在吃饭洗漱的时候便惨遭毒手。

    所以在看到现场的第一刻起,纪梦期就没想过会有人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掀开地窖石板上压着的几根碎木,几名勾陈殿弟子从摇摇欲坠的地窖中搀扶着一对中年夫妻走上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满脸惶恐红着眼眶的少女,她梳着当下世家大族婢女常见的发髻,想来应该是回来探亲的。

    三人完全没想到只是在地窖躲了一会儿的功夫,金州城便遭如此大劫,昔日穷困破败的住所如今已化作几根旧木和些许碎石,三人相互搀扶,一时间泪流满面。

    “请问公子,这、这是地动了吗?”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的正是梨香一家,她今早在大小姐出门后便偷偷从后门跑了出来。刚劝着自己爹娘和自己一起躲进地窖,便听到了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期间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与呼救。

    梨香本以为正如大小姐所说的,西戎人言而无信进城烧杀抢掠,谁也不曾想被这些白衣弟子救出来以后,会看到这样的惨烈景象。

    纪梦期没有回答梨香的问题,他想着兴许还有别的生还者,遂吩咐两名勾陈殿弟子先护送二人出城去石坦关,其他人则先停下手头的工作探查废墟中有无其他活口。

    “纪师兄,城东不是还完好无损,为什么不直接在城东安顿他们?”被点名的弟子不解纪梦期的决定,“反正有殿主在,淳于孤翻不出什么花。”

    石坦关是戍疆边关,气候条件比金州城恶劣许多,虽然的确是离金州城最近的城镇。

    纪梦期摇摇头:“恐怕城东的主人家不会同意。”

    得知城东无事,梨香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这期间大概发生了什么。虽然方才她的提问被众人忽视,可此时事关全家人的姓名,梨香也顾不得面子,忍不住对着那位提出问题的弟子再次开口:“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城东住着的都是那些权贵世家,他们何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救命之恩,梨香无以为报,只身上还带了些许银两……”她从怀里掏出被绣帕包裹着的碎银,这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

    这谢礼自然没有收下的道理,纪梦期也明白这聪慧少女的担忧:“姑娘不必担忧,我们不图银钱谢礼,此次前来也是奉命所为。石坦关的崔时卿降将军和副将岑药均是体恤爱民的良将,我们护送姑娘一家到了石坦关,只是希望能保住你们的性命安全。到时姑娘也可以请崔将军消了奴籍另寻出路,是去是留就看你们自己了。”

    梨香眼含热泪道了谢,正欲随护送弟子离开,她又想起自家大小姐,想到这,梨香又转过身,竟直接跪在了碎石堆上:“纪公子,你们来时,可有见到我家大小姐的队伍?大小姐被老爷送给西戎人做女奴去了——是大小姐吩咐梨香带着爹娘躲进地窖才捡回了一条命!”

    没想到她说跪就跪,纪梦期不由得皱起眉,正欲伸手扶起梨香,却听到其他弟子急切的提醒:“纪师兄小心——”

    纪梦期头也顾不得转,立刻伸手揽住梨香疾速旋身躲避。

    “哐!”

    一块约么有三人宽的巨石落在方才纪梦期和梨香站着的地方。

    众人都下意识往巨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淳于孤已现出魔族真身,一头快比城门高的巨狼此刻怒海滔天,举爪挥下,飞溅的石木残骸落地时引起阵阵大地颤动。

    正如先前勾陈殿弟子所说,淳于孤并不是这位看似年轻的殿主的对手。两人交手十几招下来,淳于孤便被逼得不得不现出真身以□□抗下对方密不透风的剑招,好在它从未因修心就忘记锻体,本体狼形结结实实挨了几剑,鲜血四溅。

    本体固然威风肉厚,但体型庞大行动多有不便,待挨过了这几剑他又速速化为人型,掌风一震,长刀再次出现在手中,深灰的刀身看似古朴粗钝,不知是不是饮足了血肉,此时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生畏的寒意。

    纪梦期等人注意到淳于孤手中的刀都是一怔。天下刀剑,唯有胜邪剑身是深灰铁器颜色,欧冶子铸剑时也因其“剑长一寸,邪重一分”的典故使得胜邪剑名留青史。

    不过自阖闾失剑,胜邪便踪迹难寻,后传为一刀匠所得,重铸为刀,此后再无消息。

    天下珍奇刀剑诸多,而纪梦期等人如此在意胜邪,只是因为胜邪曾经是前任勾陈殿殿主的佩刀。

    不等众人细想为何胜邪剑会出现在淳于孤手中,便见那将淳于孤逼迫重伤绝路的黑衣青年身形骤闪,在淳于孤幻化回人形那一刻便近身上前,腕间借力,重剑锋刃一转朝着淳于孤右肩劈下!这一下带起磅礴霸道的金色剑气,不像剑招更像刀式。

    剑素来被称为利器中的君子,世间剑法张狂有之,含蓄有之,可剑终究是手中兵器,一招一式中得见用剑之人性情根本。淳于孤不喜循规蹈矩,故而招式诡奇多变,与他乖张喜怒无常的性格甚是相衬,而黑衣青年看着温和文雅,剑式却华丽霸道,如此反差不说作为他对手的淳于孤,便是旁人见了心中都有些却步的悻然。

    渚盱黎正是后者。

    他与卢刹入城以后几乎没遇到活口,望及眼前如同天灾肆虐后的城池,他们本就对淳于孤须臾间屠城毁城的强大实力心有余悸。可眼见淳于孤在黑衣青年手中节节败退,渚盱黎心里更直接泛起超乎自己认知的荒谬感。

    胜邪是他们族中供奉数百年的宝物,也是他们能与淳于孤达成合作的筹码之一。而淳于孤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一己之力除掉了危害神女峰天河数年的河怪,在毂珀人进犯时出手猎杀他们的数匹兕兽,也传授了渚盱黎和兄长魔修秘法。

    不夸张地说,淳于孤的形象在西戎人眼中几乎接近天神。

    可强大如淳于孤,也在这个不知名的汉人青年手中步步颓败。

    西戎入城的军队此时也远远停下了,队伍中位置靠前的马匹喷出不安的响鼻,似乎在畏惧什么。

    半空中,淳于孤吃力躲闪着青年的进攻,魔族相比较人族,的确有着非凡的力量,力量释放操控时移山填海也并非难事,照理说,此时他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周遭一切施法结印避开与青年的近战。可只有等到真打起来,才知道浑身魔气流转之处尽数被强行按下,像被巨石压住又犹如被关进翁中不得喘息的滋味。

    如果不是因为逃出封印消耗力量太多,那他还有信心与其一战。心中遗憾的念头一闪而过,就因为这一时分神,臂膀受击失去知觉,胜邪刀自右手脱落。

    失了武器,淳于孤不再犹豫,当下强行周转魔气,化实为虚,逃出了青年控制的范围。

    胜邪悠悠然落在残败废墟之上发出钝响,青年并无追击的打算,重剑归入剑鞘,他人也缓缓落地,正挡在浩浩荡荡的西戎军队之前。

    这下西戎人才知道自己的坐骑究竟在畏惧什么,马匹们不自然地后退,队伍拥挤骚动,却无一人敢站出身。

    “你修了魔?”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渚盱黎心中警铃大作。

    明明眼前的俊美青年眉宇间没什么戾气,他举止就算在战斗中也是风中鹤落般的赏心悦目,声色更是多了些儒气,但就这样温和文雅的面目,此刻在渚盱黎眼中,比天河长相狰狞身形庞大的河怪还要可怖。

    想逃。

    这样的念头在青年温和却不带温暖的探究眼神落在他脸上时就像发了疯一样生长起来。

    青年唇角不知为何微微有了些上挑的弧度,他抬手凝气,以看似极其轻柔的力道挥出一道灵刃——

    先是针扎一样的痛,而后便是漫及全身经络的疼!

    渚盱黎佝偻着身躯,喉中挤出难以抑制的惨嚎,青年捎带了些冷意的解释响在耳畔:

    “人族修魔,魔心种其丹田,又蔓延肢体经脉,再侵蚀你的灵台。无论你能不能修成,都会因为承受不住魔气侵扰陷入癫狂,于人界百害而无一利。今日我废你丹田,除你魔心,算为惩戒。杀孽易铸,轮回难逃,你们的战争我不干涉。”青年想了想,又补充,“除了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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