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瓜砍菜

    这是继淳于孤之后,万小晓第二次看到这种真正的,超出她近二十年常识认知的场面。

    若说在远距离的赫犬满眼中,这些突然出现的白衣人是江海奔流时掀起的浪花,那在万小晓眼中,她的注意力完全停在了这些如同刀切菜瓜一般哗哗倒下的西戎士兵身上。

    血液的喷溅,带着头盔毛发飞起的肉块,穿梭在其中的人白衣上滴血未沾,剑影交错时甚至还能带出各色奇异的浅光。

    万小晓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一切,直到听见身后的赫犬满扯着嗓子声音沙哑地重复着一句话:“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谁?

    在这种突然且混乱的场面下,不止万小晓对赫犬满的话感到疑惑,她身边的西戎士兵也没几个反应过来到底是要杀了谁。

    赫犬满咬碎一口银牙也没看到自己人对万小晓挥刀下手,但他又不知道万小晓的名字,眼看万小晓和几个士兵傻在原地还一脸迷茫地对视,他就觉得脑门都闷闷地疼,于是就用了最朴素无修饰的语言传达他的意思:“杀了那个没穿衣服的!”

    什么没穿衣——

    说时迟那时快,万小晓只觉得自己浑身寒毛都炸起来了,后颈泛着凉意,但身体上却反应迅速,她推开怀里已然被吓傻了的女孩,另一只手撩开裤腿抽出那把等候多时的匕首,手肘内归又挤出吃奶的力气反手刺向最先朝自己扑过来的西戎人。

    刀刃斜斜刺进西戎人的大腿根,刃尖擦着骨头带来的反震力道差点让她松手。

    狠狠抽出匕首,腥气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身。如果这时候万小晓还有闲心观察,那她就能发现最先反应过来攻击自己的西戎人正是最开始看守她的那个。

    被万小晓推开的女孩也在此时突然找回了冷静,她用尽力气爬到万小晓身边扶她起来,趁着其他西戎人没反应过来,两个女孩仗着身形小,十分敏捷地从西戎士兵的包围圈中躲闪出去。

    先前中刀的西戎人发出凄惨的嚎叫,万小晓没有回头,她视线快速在人群中锁定了被吓傻的女孩们。

    她大吼着,声音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快跑!!往西!!”

    跑!

    脚下几万年堆积出的黄沙硬土比学校操场上的塑胶跑道硌脚的多,但万小晓不敢停,她和身边的少女相互搀扶着,在逃窜的西戎人、试图攻击她们的西戎人之间像莽撞又灵活的兔子,小腿的肌肉几乎要失去感知的能力,呼吸间尽是血腥气和黄沙混杂的汗液味道,肺腑烧灼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们一路疾奔,身体本能地躲闪着那些飞溅的血肉,泛着寒意的冷光,直到视野里似乎再也看不到什么活人,而后两人便狠狠撞在一抹白衣身影之上。

    “嘶——”

    万小晓手中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她紧张地抬头去看,被撞到的白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他吃痛地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地方,见万小晓看过来,又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你们也是够灵活的。”

    他模样普通,眉眼间没什么凶戾之色,白衣人身后,几名穿着铠甲的汉人士兵跟了上来,有男有女,其中为首的女将看到万小晓和她身边存活下的女孩露出惊喜的神色。

    “药姊姊!”身边的少女惊喜地叫出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女将跑过去,一头栽进她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岑药也是红了眼眶:“茵茵,怎么是茵茵?你阿耶怎么这般心狠要把你送给西戎!”

    少女泪糊了满脸,她抽噎着求救,语无伦次:“药姊姊,快……快救救我娘,有个怪人,有个怪人进了城就开始杀人,药姊姊,我阿娘还在府里……”

    听到这话,万小晓这才从死里逃生的惊怖中回过神,她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蹿起来,一把拽住了那位女将的手,用最快的语速转述了女孩试图表达的东西:“西戎人和一个叫淳于孤的怪人合作,这个淳于孤不像凡人,手段狠辣,进城后便开始大开杀戒。他们的少祭司也很怪异,能够瞬间移动百米距离,目前他带了大队人马也进了城里。”

    众人都面露错愕,唯有那白衣青年听完,出言安抚:“诸位不必太过忧心。淳于孤之事,我们殿主早有准备。既然如今有魔将乱世,上界诸仙绝不会袖手旁观。岑将军,这些逃出来的大宁百姓还请您费神安置,事态紧急,我等先去找殿主汇合。”

    岑药道了谢,命人将万小晓和那个少女先带去他们临时驻扎的营地休息,白衣青年微微颔首后又投入战场。

    面对前来搀扶自己的青年,万小晓下意识地推拒开,可等她想自己用双腿行走时,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还是岑药眼疾手快捞住了她。

    “小心。”温和的女声从头顶响起,万小晓怔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的杂音似乎都被这声简短坚定的“小心”覆盖住了,那一刹那的安宁虚假的就像梦境。

    眼眶隐隐酸痛,这次万小晓没有再推开别人伸过来的手。

    “多谢。”

    而后便是一路沉默。

    —

    魔族最早是何时出现在三界中已不可考,上界古籍中,最早记载的魔族彼时还没有被称为魔,对那些本体非人非仙,喜食一切活物的族群,统一被归类为衺族。

    衺族不像人族由女娲所造,它们是和仙人一般由天地自然演化而生。最初的衺族被看作妖兽一般的存在,可他们的力量却和其他妖族截然不同,衺族没有妖丹,没有灵台,没有丹田,他们的力量不知从何而起,不知聚在何处,比混沌之力还要极端。

    直到释教盛行,上界诸人才为衺族起了个更简洁的名字。

    这就是魔。

    不过就算有了新的名称,这些魔也本不该再出现在人界。

    娲母仁慈,不忍人族沦落为魔族食粮,且魔族吞噬血肉精气后会增强实力,甚至屡次危及上界。于是早在夏商之前,绝大多数魔族就被娲母封印进了焚土之中。

    封印之地恰好就在金州城对面的神女峰之上。

    淳于孤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杀过人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进焚土时是哪朝哪代,但在几百年前,自从他们发现女娲的封印一天比一天薄弱,他就无时无刻不想从结界中光明正大的走出来,用这些卑贱如蝼蚁的凡人淬炼他的魔刀。

    数千年了,明明曾经也在和妖仙人斗法于天地之间,以弱肉强食来整夺生存的资源,却只有他们被关进昏暗无光的焚土。

    没有食物,他们便只能吃同族,淳于孤厌恶这种低等族人才会遵循的本能,更对那些已经被蝼蚁驯化,吃人族饭食的蠢货嗤之以鼻。

    在金州城半数人都死于淳于孤刀下之后,终于,淳于孤看到了自他逃出封印以后所遇到的第一个仙族。

    尸山血海之上,有一青年穿着黑衣浮空而立,面若冠玉,剑眉入鬓,漆黑如墨的长发被利落束起,发尾恰好垂落在绣着诡奇金纹的腰胯间。青年肤色偏白,却又不是宁朝推举的那类模糊性别的病态美,肩宽腰细,身姿修长挺拔,衣上绣着的金纹异兽,似龙非龙,锐角獠牙,神色狰狞,两只长翼顺着衣角落下,栩栩如生。

    “我以前没见过你。”淳于孤眯起双眼,他语调懒散又轻蔑,“是上界无人了?还是我淳于孤已经不被你们仙族看在眼里了?”

    淳于孤的挑衅青年并未放在心上,他看起来年岁不大,举止形容间却有着非常人般的稳重平和。淳于孤虽然是不喜遵守规矩的魔,但从死魔一路摸爬滚打成长至今的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嗅出眼前的青年绝非平常人物,那种在危机情况时的冷峻与沉静,在魔族中也只有那些天命的上位者才有这种从容的资本。

    淳于孤心中已然起了警惕,他不敢露出半分情绪间的变化。

    “看来胜邪落入你手中的消息是真的。”青年的视线落在淳于孤手中几乎被血糊住全貌的刀上。谈话间,他衣着上的异兽纹路熠熠生辉,像是女子手中浣洗的轻纱闪着细碎星光,顺着衣角悄无声息渗出又迅疾无比扑向身后——

    本欲偷袭青年的黏雾也恰好在此时化作一头黑紫巨狼,对着青年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

    但不等它咬到实处,顺着青年衣角散落的星光顷刻间化作庞然巨兽,挡住了巨狼的攻击,它虽然只有模糊的虚型,但那双金灿灿的骨肉双翼无声又有力展开,掀起的逆风呼啸而返,化作无形地滔天巨浪,将巨狼的兽形彻底淹没。

    暗紫浓雾一般的巨狼,还有那只长相古怪,身有双翼的异兽,他们撕扯缠斗,二者撕打时完全便是毫无理智可言的野兽一般,尤其那异兽并未显出实体身形,极易与飞滚的沙尘混淆。

    淳于孤的神色变了,从一开始的轻蔑,到现在如临大敌的警惕之色,他牙关紧咬,问道:“你同勾陈是什么关系?”

    青年神色平静,似乎并未把方才的争锋放在心上,他声色犹如冷玉淬了冰,文雅柔和却又裹携着克制的沉稳。

    “不知阁下所问是哪位勾陈,在下确为勾陈殿殿主,却并非阁下口中的勾陈。”

    身后,金翅异兽挥掌将巨狼身形拍散,它兴奋地吼叫出声,又化作金粉顺着青年的衣角归位。

    城外的营帐中,本来闭目休息的万小晓听到了那低沉亘古的低吼,她下意识睁开了双眼。她从未听过这种叫声,只是在这低吼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她连指尖都在不可控地轻轻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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