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彘祭刀

    “小姐,这下您和夫人就不用再担心了。”侍婢喜珠为镜中貌美的少女别上两朵玉簪花。

    向晚意微微一笑:“是啊,人各有命,向承晓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喜珠帮向晚意整理鬓发,撅着嘴巴冷哼一声:“平日里大小姐清高的不得了呢,连夫人的脸面都不给,都是一家人,让她拿出些体己帮衬一下小姐,跟咬掉她一块肉似的,还书信哭到母舅家,简直是把老爷的脸往地上踩。”

    这话说的刺耳,向晚意虽然也对向承晓所作所为不满,但也轮不到喜珠一个丫鬟说出“把老爷的脸往地上踩”这种话,更何况问一个同父异母的嫡姐要钱财当嫁妆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

    但是眼见向承晓的下场,她心里又觉得畅快极了,于是也没有喝止喜珠,她笑意更甚:“那些圣贤书里都让人向善,可我向善又有什么用?向承晓丧母,我阿娘对她尽心尽力照顾,我平日里也礼让于她。谁不知道她母家富庶?可她连帮我一点儿都不愿意。这次我和阿娘没帮着她求情,她是倒了楣,可我却凭白多了这么多嫁妆,我倒要看看金州城还有哪家不要脸的小蹄子讥讽我阿娘的出身!”

    她望着镜子中自己秀美的容貌,更是得意:“唉,向承晓啊,你最后还不是给我做嫁衣的命?听说西戎人风俗粗鄙,甚至会父兄同娶一个妻子,也不知道姐姐会怎么样呢。”

    喜珠扑哧一声笑起来:“小姐,大小姐可不是要嫁过去的,是要去做奴隶的。那不就和府里的蛮隶似的,别说嫁个好郎君,怕是要为西戎人做牛做马咯。”

    话题的主人万小晓自然不会知道这两个几乎没在她脑子里留下清晰影像的人在如何幸灾乐祸。

    她提起裙裳正犹豫着到底是把匕首藏在袖子里还是小腿上,梨香已经贴心地打包好了一切值钱又轻便的金银首饰,免得万小晓出逃成功后没钱饿死在大街上。

    “小姐,梨香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这姑娘的眼泪又酝酿起来,“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万小晓将匕首用布带捆在小腿上,很是心领梨香的好意,她反过来又叮嘱梨香:“你在向府外有住处没?”

    梨香被问得一愣:“有,奴婢的父母都在城中有个小宅院。”

    万小晓回忆了一下以前看的战争片,问:“宅院里有没有那种做饭的大铁锅?或者地窖什么的。”

    梨香困惑极了,又点点头。

    “你想个办法,立刻出府,让你爹娘备好食粮,放在地窖中,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着地窖多挖几条地道,一来方便你们行动,再者,也方便透气。”她放下裙摆,神情严肃地告诫她,“西戎人不可能会不进城,若进城烧杀抢掠,你们提前备好食粮,躲过一天是一天。”

    地道战对于外族人存在着其他战略措施没有的优点。

    毕竟如果西边游牧民族懂得挖地窖储存粮食,也就不用每隔几天就来打草谷霍霍人了。

    对于万小晓的担忧,梨香却迟疑了:“可是……小姐,太守府的下了通告,说只要咱们汉人以礼相待,奉上粮草牲畜,西戎人便不会大开杀戒。只是到时候要按西戎人的规矩来行事,听说西戎没有皇帝,只有两位祭祀和女王,降都降了,西戎人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

    万小晓可不觉得投降就万事大吉了,古往今来多少投降的将领帝王能寿终正寝?更别说对游牧民族低头的了,看看老赵家,靖康之耻还不够痛吗?战争输赢,轻则□□之痛,重则文化抹杀。但这些例子万小晓也不知道能不能讲出来,毕竟历史课本上可没有什么大宁朝,要是让别人觉得自己瞎编胡诌例子,恐怕还要起到反效果。

    认真说来,她和梨香也是萍水相逢,凭她以前的脾性,也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万小晓对战争的概念十分模糊,但纪录片她看了不少。

    “你就听我一回,待明天我一出城,你就告假,带着你爹娘躲进地窖里,多带些好存储的干粮。”万小晓不忍如此天真的少女化作史书中的春秋一笔,即使她也不清楚等明日出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主要是西戎人的要求实在听起来实在有些耳熟,让汉人献上貌美女子、粮草牲畜,就差赎金千万的被俘皇帝了。

    你说是不是啊,小赵?

    次日,天色透着青紫的光,万小晓强撑困意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换上新衣。虽然是被献给敌军的女奴,但也不能真的装饰朴素就送过去,以免被西戎人说没有诚意。于是万小晓此刻穿着像极了新嫁娘,朱衣绣锦,面上还覆了一层红纱,涂脂抹粉必不可少,乌黑的发间簪上金饰,恨不得让她代替太阳发光一般。

    收拾妥当后,梨香泪眼婆娑目送万小晓被带出房间,用了狠劲勒住万小晓臂膀的两侧是和牛差不多壮实的婆子,一路上均是带刀家丁看护,丝毫没给万小晓跑路的机会。

    就这样被乌泱泱一群人推上被官兵包围着的其中一辆小巧马车,明明从闺房到府门到距离也不算近,可万小晓觉得自己除了一脚踩进马车里那一下,自己的腿就没沾过地。

    轿子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轿外也安静的过分,只能听到马匹的鼻息和忽远忽近的不知道谁家女孩的哭泣声。

    放金银细软的小袋和匕首一起被固定在了她的小腿上,她悄悄提起裙裳看了一眼,确定隔着宽松的罗袜看不太出来。

    随着车轮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响起,万小晓原本有些沉重的睡意陡然褪去。

    马车外,原本应出现在校场、战场上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此时刺耳非常。

    万小晓抿着嘴角抬手挑开车帘,侧目望向马车外至少四层的穿着布衣轻甲的官兵,隔着人流,万小晓看到了朱红的屋檐廊柱、身姿婀娜的怪石,绿草如茵,细竹挂着露水在初晨的阳光下轻抖枝叶。

    以前校园中种了许多竹子,教导主任挺着如同八月怀胎的大肚子得意洋洋说希望学生们可以在竹林中晨读英语,为未来的人生奋斗。

    竹林晨读活动的第二个星期,有只胖胖的竹虫掉进了他的嘴巴里。

    高考前两个月,竹林下装模作样的装上了石桌石椅,好像学校里只有两个学生一样,万小晓在那做过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对着度娘抄完了自己的毕业生演讲稿。

    其实她的排名一直不前不后,没进过卷校前一百,在班里第十名徘徊,但当时学校整个高三教务组开了研讨会以后,决定让万小晓上台朗读自己的毕业感言。因为她是上过市电视台的贫困孤儿的名人,所以在经过教导主任一番慷慨激昂的据理力争之后,万小晓不得不放下写不完的数学卷子跑去挤那篇最少一万字的毕业感言。

    由于和年级第一一个班,所以还要顶着她愤怒不解的眼神被学生会叫去演习毕业典礼。毕竟被一个卖惨帝拿走发言机会,就是万小晓自己都觉得太过分了,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平可言?

    但是,如果当时自己开口拒绝,是不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毕竟那是一个她有权利拒绝的时代。

    金州城是大宁边境的险要之地,宁朝初建时,老皇帝拖着被沙场摧残后的病体,黑白轮班倒一面收拾比他身体还残破的天下,又把宝贝儿子太子文帝赶到金州监工。直到金州城墙高高建起,就比帝都的城门矮那么一截,他老人家才一副此生无悔的模样闭了眼。

    虽然文帝也因为监工金州城罹患眼疾,每日看折子都得先用冰水洗眼,但金州城确实不愧它的身价,万小晓和一群衣着华丽光鲜的小姑娘们站在金州城城墙下,渺小又艳丽。

    金州太守身着紫色官袍,站在一匹红鬃骏马旁,姿态谦卑,两侧是卸甲退兵的驻兵和早早备好的粮草牲畜,不过打头阵的还是万小晓等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金州城背靠神女山,南邻云州彰州,再往南就是海域,不缺风不缺雨。相比较地处西北,恰巧被神女山天姝峰等一脉高山挡住海风的西戎部落,金州城风调雨顺富庶到西戎更北的毂珀、戢麦等部族都蠢蠢欲动。

    所以挨打是迟早的,但高祖老人家一定没想到他修了那么多年那么高那么厚的城墙,最大的缺点就是多修了一道门。

    西戎人偏爱金石玉饰和红衣,越是地位高的,衣服颜色越鲜艳,万小晓这辈子上辈子都是大近视,抬头看的时候只能依稀看到坐在西戎军前侧的金灿灿的宝座上的,是一个穿着十分有异域风情的小红人。

    金光闪闪,花里胡哨。

    想必这位就是那个少祭司大人了。

    李太守这算是来投诚献媚的,所以被投诚的这位少年英才也拿捏住了主人架子,一手执藤杖端坐宝座,任凭李太守扯着嗓子问候对方“虔荣(西戎官方国名)少祭司大人”,也一句话不说。

    最后还是一旁一位腰间系红带着蓝衣的白净文官上前与李太守谈话,为了区分文武,西戎人的腰带作红蓝两色,红为文,蓝为武,从某些方面来看似乎这个以骁勇善战著称的民族更倚重文官势力。

    文官道:“李太守,想必这几位就是城中挑选的贵女了吧?”

    李云昌一愣,好像完全没想到西戎会先提起这些和礼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换上谄媚笑脸:“自然,这些都是各大世家臻选出的贵女,才貌双全,性情温顺。还望两位祭司大人亲自检验。”最后这句话讲得非常荡漾,但李云昌心中忍不住的鄙夷,未开化的蛮夷脑子里果真除了食便是色。

    而令李云昌没有想到的是,待他话音一落,文官几步越过他,用洪亮且尊敬的声音对着李云昌身后这些被家族和大宁朝放弃的蝼蚁说:“诸位女君,在下是虔荣朝礼部少卿赫犬满,奉少祭司大人旨意,恭请女君们加入虔荣,自此诸位便是虔荣子民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赫犬满竟抛起了橄榄枝,尤其李云昌更是坐立难安。

    不是说好了做女奴的?要的还都是没出阁的世家良女,怎么还礼貌起来了?

    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困惑和不安,赫犬满继续道:“少祭司大人特意为女君们设立太常省舍,愿意许给正五品文官待遇,官职为太常舍人,享与男子五品官员相同待遇。”

    让女人做官!还是负责祭祀礼仪的太常?!

    这话一出,不说李云昌,万小晓这个没听明白的都被震撼住了。

    所以说不是上炕也不是上锅,而是做官?

    真假啊你们西戎已经玩这么花了吗?大宁朝还在魏晋挣扎你们西戎直接快进到武周,这位少祭司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也太离谱了吧。

    李云昌比万小晓急:“这,这不太好吧?她们都是女子,年纪又小,平时又不读四书五经,哪里会做官啊?”

    万小晓听到身边有个女孩小声嘲弄:“我看李太守现在是后悔没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来了。”

    另一人搭腔讥笑:“可别说,到时候连几房小妾老子娘都要送来做官了。”

    声音不大,但李太守听得真真切切,他恼红一张大脸,半晌说不出话。

    “女子如何不能为官?我们虔荣的王就一直都是女性。”高高在上的小红人突然说话,“我不仅会给这些女子做官的机会,我们还会把她们当作虔荣最尊贵的客人,区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又有何不可?”

    李太守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反驳,但他在触及到红衣祭祀那笑不达眼底的双眸时,最终也只是讪笑着连连点头:“少祭司大人说的是。”

    像是过足了瘾,少祭司笑容透出几分真心实意,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顿住了。

    一名身材尤其高大的黑衣男子从西戎队伍中走出,他穿着打扮不像西戎人也不像是汉人,衣袍夸张诡异,衣摆垂落在地,披头散发。

    “你们说不完了吗?”明明步履缓慢,但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男人竟出现在了那文官赫犬满身旁,赫犬满显然极其忌讳男人,直接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卧槽。

    万小晓听到身边有不少人倒吸凉气。

    “你出来做什么?”少祭司挥袖下了宝座,藤杖都不拿,快步上前来,他看起来才十六七岁,长了一张俊美精致的脸,语气森然,“我们约好的是等进了金州城,你的要求我自会满足。”

    “可孤不想等了。”男人阴冷的视线从少祭司赫犬满等人身上划过,最终落在了圆圆胖胖的李太守李云昌身上,“你们凡人寿命不长,耍起这些虚礼真是一年比一年长。”

    少祭司也对男人颇为忌讳,他抿着唇角压下那些不悦:“淳于孤,凡人也有凡人的规矩。”

    淳于孤面上挂起无所谓的微笑,他妥协似地挑眉:“好,凡人有凡人的规矩,那孤也有孤的规矩。这些女人你有用处,孤不会动,好了吧?”

    说罢,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快速凝聚黑蓝色的古怪雾气,一柄刀刃极薄的深色铁刀现出身形,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淳于孤腕间翻转,一刀斩向李太守——

    “嚓——”

    随着铺天盖地的红,细微的液体流动喷释的气声,李太守的半边身子在刀光闪过以后抽搐了两下,重重砸落在地上。

    万小晓怔怔望着那坨不知道红的黄的白的到底是什么的东西,耳边有人克制不住的尖叫,她脸上也被溅了些许腥锈的血滴,鼓膜被心脏紧张的悸动占据。

    怦——怦——

    淳于孤心情愉悦,低笑着,声音忽近忽远:“以此彘祭刀,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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