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熙二年，西戎人率三万人兵临金州城下，刚坐上西戎少祭司之位的是原赫犬族族长的幼子。

    不从敌对角度评价，此子可谓是少年英才，虽然年仅十六，但摄政手段了得，只花了半年时间便将分裂成七个部族的西戎重整统一，而且在朝堂中大推汉化，虽然没有废除西戎原有的神祀统治制度，但从他今朝成果来看，他日称帝走封建□□道路不会是梦。

    万小晓其实不太懂什么是神祀统治制度，毕竟历史课本上没有提过，也不太明白大宁朝又是哪朝哪代，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冲回校园求助历史老师的选择了。

    因为她穿越了，就在本省高考成绩公布前一天，她穿越了！

    寒窗苦读十几年，最后三年更是掉了大把头发，眼圈黑里透紫，为了刷题神经衰弱，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好不容易从考场活着下来，结果她竟然在出高考成绩前一天穿、越、了！

    穿越就算了，为什么她刚一穿越，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捂热乎，转头就要成为即将被献给关外敌军做女奴的倒霉冤大头？

    贴身侍婢梨香此时哭得双眼红肿，她是这位向姑娘生母留下的心腹，在得知向老爷准备将自家姑娘送给西戎人当女奴时，她的眼泪便没停过。尤其去了一趟后厨的功夫，便看到自家小姐三尺白绫悬梁于房中，更是又惊又骇。

    虽然即使救了下来，但看着万小晓仍是一副求生欲极低的模样，更是心都要碎了。

    “小姐，您、您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啊？夫人以前说过，人若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您要是死了，可叫奴婢怎么办，奴婢不想辜负夫人的嘱托啊。我知道大小姐不想去西戎，实在不行，奴婢替您去吧，只要咱们求求老爷，一定会有办法的！”梨香悲情难抑，哭着哭着直接扒住了万小晓的膝头，“奴婢便是死，也要护小姐周全！”

    万小晓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逐渐从高考成绩这点刺激中走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虽然她只知道自己要被献给西戎做女奴，但还没有搞明白自己是如何被选上的。

    梨香哭得情真意切，万小晓叹了口气，扶她起来：“梨香，你可知道为什么父亲会选中我，那西戎人的要求又是什么样的？”

    梨香擦了擦眼泪：“奴婢刚听到消息，就去问了周管家。周管家说，西戎人要求金州城的大家族各选出一位身份高贵的适龄未婚的贵女，还要精通琴棋书画。府中适龄的小姐们，只有小姐和三小姐，三小姐攀上了陇溪杜家的高枝，老爷定然不会让三小姐去。若是顾公子没吃那劳什子五石散，小姐早早就能嫁去都城……要是顾公子还在，老爷肯定会让三小姐去的。”

    这话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万小晓心想顾公子又是哪位，听起来似乎是自己以前的未婚夫，而且听起来比这个杜家杜高枝身份更加烫手，不过因为喜欢服用五石散……万小晓猜他嗑太多嗝屁了，所以目前她就没有了婚配。

    万小晓自认自己只是个高中生，其实是很难说出这件事中间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从万小晓以前看红楼梦金x梅时得到的信息来看，会琴棋书画的不一定只有贵族小姐，大丫鬟里也多得是样样精通的，而原主的早逝未婚夫如果真的比杜家还厉害，那能嫁过去的原主，身份上在向府中应该并没有多边缘化。

    要知道不少皇帝都舍不得送真公主去和亲，更何况是送去做女奴呢？

    所以督促向府做出这个决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万小晓视线在这间古色古香的闺房里扫了一圈，平时不大灵活的脑子此时被迫转得飞快：“梨香，你先别哭，你要是真想帮我，那就帮我好好想一想，我被送给西戎当女奴，别人会得到什么好处？”

    宅斗嘛，简单点就要往罪魁祸首谁得到利益最大化这方向想。

    梨香毕竟是本土化生活十几年的内宅优秀女性，只需要万小晓一两句话就瞬间想通了关窍，她惊呼一声，脸色又怒又惊。

    梨香猛地站起身，转身迈着小碎步快速将门窗掩好，旋即压低声音告诉了万小晓她的答案：“小姐，奴婢知道了，三小姐和太太一定是看上了当年夫人留给大小姐的嫁妆。”

    随着梨香将三小姐和现任向夫人的老底在万小晓面前揭了个底儿掉，一条不能再简单的逻辑链摆在了万小晓面前。

    现任向夫人出身并不好，带来的嫁妆和原主亲妈带来的嫁妆做对比大概是一头骡子和四匹汗血宝马的区别。现在这个年代，门阀之间互相通婚，除了婚姻双方身后的家族背景，其次最看重的就是男方的聘礼和女方的嫁妆。虽然原主和三小姐同为向老爷的嫡女，但毕竟亲妈不是同一个，而且向老爷还有好几个儿子，儿子的聘礼和女儿的嫁妆相比，向老爷肯定更偏重前者。

    所以，三小姐攀上高枝以后，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亲爹不愿意多掏钱当嫁妆，亲妈的存货又实在不太充盈，但男方实在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舍，都叼进嘴里了怎么舍得松口，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大家就都看向了刚死了未婚夫的万小晓，克死预备老公这种事其实已经影响了万小晓的联姻价值，此时又恰好有西戎人以身家性命要挟他们献上未婚女性和大量粮草牲畜，向老爷和现任老婆商量了一下，把有克夫名声的万小晓送出去，由三小姐继承万小晓身后先夫人带来的大量嫁妆。

    这样做有不少的好处，万小晓站在向老爷的角度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老东西算盘是打得响亮。把嫡长女送给侵略者以表诚心，如果西戎人真的攻进城，那向府就是大翻译No.1——别人都送庶女丫鬟养女，我送亲女儿，谁比我对您的衷心？

    而万小晓留下的嫁妆则由其他几个儿女瓜分，留着以后做嫁妆聘礼。

    就算日后西戎被踢走，老向的一堆女婿儿媳背后的家族也不会袖手旁观。

    万小晓问梨香，她要是成了牺牲品，那她外公那边会怎么做？

    梨香面色一僵，眼泪迅速就酝酿了起来。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好嘛，地狱开局。

    了解悲剧的原委，万小晓的心情其实没有一开始那么沉重了。她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原主要上吊自杀，千金小姐沦为蛮夷阶下囚，说不准到底是什么下场呢，上蒸锅还是上床榻？确实不如死了算了。

    更别指望她有能力挽狂澜改变这个死局，也许真的有那种神人可以，但万小晓想了想，自己不可以。

    她还真没想到该怎么做。

    逃跑？要是能跑估计向老爷是第一个冲出金州城城门的。

    逃出向府？万小晓不确定能不能跑得过家丁，跑过家丁之后呢？西戎人进城是迟早的，他们愿意饶了大家族，平民百姓就不一定了。

    万小晓啧了一声：“梨香，你知道哪能弄到匕首什么的吗？”

    梨香张了张嘴，显然还想说什么，但眼下的情况似乎确实无解，于是她也不作多问，只是低声让万小晓稍等，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万小晓干坐着没什么事干，望了眼桌上的茶水，觉得口渴，探手取了一只小小玉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就在她举杯豪迈同饮的时候，不速之客黑压压一片破门而入，为首的老头身形消瘦，一身宽袍大袖，胡须飘逸，虽然上了年纪，但肤色又实在很白，只是两腮晕着红，显得滑稽又可笑。

    万小晓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承晓，你身体如何了？”老头关切上前，将万小晓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见她颈间还有先前上吊那会留下的淤痕，立刻抬手示意，“你们几个，快把小姐脖子上这伤痕用粉遮起来！”

    几个丫鬟婆子立刻蜂拥而至，万小晓被迫站起来，任她们将粉霜糊在脖颈间。

    这位白面老头应该就是向老爷了。至于向老爷身旁这位衣着华丽的貌美少女，弯眉含情眸，鹅蛋脸圆润白皙。

    万小晓猜她就是三小姐向晚意。

    听梨香话里话外的意思，原主和三小姐关系一直都不怎么样，其他几个妹妹行事低调，在这种时候上赶着来看热闹的除了这位即得利益者应该没别人了。

    衣着华贵的少女上前两步，轻声细语开口：“阿耶，姊姊何时出城，这伤痕应当不碍事吧？”

    向老爷摇了摇头，叹息道：“碍事又如何？明日卯时，李太守便会派人来迎接。”他又对着万小晓，语气沉重，“承晓，你不要怪阿父，阿父也是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门阀世家有兵有粮，非要等到别人打上门来点头哈腰做条狗？

    万小晓垂下眼，假装没看到向晚意那有些小得意的微笑。

    向晚意感慨万分：“阿耶万万不要这样说，为了向家，这是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应该做的，我想姊姊也是能理解的。”

    说得好听，为了向家你怎么不去？

    万小晓心里把向老爷和向晚意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萌生出一种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但也只是想想。

    早年间万小晓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她语数英史地生政都没有天赋，艺体及格边缘徘徊，但也许只是生错了时代，于是她彻夜不眠在网吧看博主讲天选之人的用兵之术，最后印了一脸键盘印子第二天上课还迟到了。

    想起自己做的美味三杯鸡，万小晓觉得，也许她的归宿其实是后厨。

    不知道进了西戎人的军营有没有机会小秀厨艺，挽救自己上锅或者上榻的命运。

    万小晓叹了口气：“阿……阿父放心，向家这是骑虎难下，我去就是了。”

    大不了以身作则，直接玉石俱焚给这些狗东西看看什么是风骨。

    向老爷大喜，嘴上说着承晓如此懂事是向家之幸，又让下人送来崭新的衣物首饰。同时又加强了万小晓住处的看管，连门口都直接安排了两个带刀侍卫，胳膊比万小晓大腿还粗。

    向晚意见大局已定，又顾忌着向老爷在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身姿婀娜地跟着向老爷离开。

    梨香抱着一个食盒在门外等候许久，见向老爷一行人离去，当下不动声色走进房中。

    取下食盒的盖子，一柄小巧的匕首静静躺在底部的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