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遇

    她的声音颤抖,却撼不动章启碾压她尊严的决心。

    “如今你苟延残喘,即便此番战事与你无关,这世间的人也不会原谅你。你在这里,你姓拓拔,你就是罪人。民愤滔天,神仙都压不住!”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拓跋玉兰一字一句的怒吼着,咆哮着,拼尽全力抵抗着章启压下她的力量,想要挺直自己的脊梁。

    “我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他送我来,是为了两国邦交,所以我心甘情愿。我嫁给元暮,成为了中原人的儿媳,为北辰朝和吐谷浑搭建友谊桥梁。但他勾结祁中岳,与回纥人做交易,全都将我蒙在鼓里!若是我当初知道,十万神花军定能踏平王都,将他从大王的位置上拉下来!”

    “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晚吗!”章启的声音同样声嘶力竭。

    拓拔玉兰崩溃的捶打着地面,手侧的软肉被砸烂,她再也忍不住的嘶声大喊起来,脸上尽是疯狂的仇恨与绝望。

    “你想我怎么做?”

    “你该问问你自己。”章启态度冷漠。

    拓跋玉兰眸光猩红:“我要复仇,我要他们死!”

    “记住你的话!”

    章启一把拽起她的衣领,将她拖出牢房。

    地牢的大门骤然被打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刺一样的雪呼啸而来。

    被冷风一刺激,拓拔玉兰瞬间清明。

    她抬头望去,黑压压的重骑伫立在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滔天怒意,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最中间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拓跋玉兰一眼就认出来,是上个月,虞庆侯送给章麓的生辰礼物。

    车架上还有她儿子元逯亲手雕刻的鸾凤纹。

    那一刻,属于儿子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眼前,她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头,为他扫落雪片,却毫无意外的穿透了他的身体,扑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章麓掀开厚重的车帐,快步走下来,径直来到拓跋玉兰的面前,以雷霆之势一脚将拓拔玉兰踹下了台阶,踹回了地牢之中。

    她背靠着风雪,将御寒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张满是糟污的稚嫩脸庞。她将怀中的幼狼放下,走下阶梯,一把将拓拔玉兰拉起,丢入满是刑具的刑房。

    一路上,拓跋玉兰都拼命的想要透过被血糊住的双眼,看清眼前姑娘的模样。她没见过她,但她从儿子的口中听说过她,是一个调皮伶俐、聪明可爱的姑娘。

    她的儿子喜欢她。

    可如今,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掩住了她的开朗,刺目的伤口划破了她的阳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没有欣喜与快乐,只有浓重的仇恨与厌恶。

    “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章麓冷漠的说。

    “我能为你复仇。”

    “为我?”章麓的嘴角噙着笑,可这笑却充满讽刺。

    拓拔玉兰踉跄着站起身,她比章麓高出半个头,但在气势上却远输对方。

    “神花军的令牌有两份,一份还在我身上,另一份在我侄女那里。兄长就算动,也得问问摄政王同不同意。但他们两个都觊觎神花军的兵权,定然会狗咬狗,落得两败俱伤。”拓跋玉兰的眉眼间积满阴沉,一身杀伐之气藏都藏不住,“我的夫君和儿子也死在这里,我不会放过所有参与这场谋划的人。我虽姓拓跋,但在今日,拓跋玉兰已死,此后,我便是六姑娘手中的一柄刀,一条狗,只要能让我报仇,不管六姑娘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章麓眸光微闪,她不知道三哥对她说了什么,能让性情孤傲的拓跋玉兰说出这样一番自轻自贱的话。不过,这也正合她意。

    “崔环你可认识?”

    “听过,邓州伯的小舅舅,是他外婆的老来子,为了剩下这个儿子,连命都搭进去了。所以邓州伯的母亲对这个弟弟颇为宠护,但邓州伯似乎不喜欢他。”拓跋玉兰如实道。

    “我要一个留着拓跋血脉和崔氏血脉的孩子,你可明白?”

    拓跋玉兰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章麓敛下眸中恨意,没多做解释:“你管去做,这个孩子我自有用处。”说罢,她摘下脖颈中挂着的血玉,递给她:“将来事成,拿它去长安找我。”

    章麓重新带上兜帽,转过身,眼泪不争气的滑下来。她可以恨祁中岳,恨吐谷浑王,恨拓跋朱,恨赵知舟,但她无法去恨拓跋玉兰,一个生来就被当做质子的女人。

    这会让她想到远在长安的姑姑,从会走路起,就被送往长安,被北辰朝的太康帝作为挟制父兄的筹码。

    门口的那一脚,算是全了两人所有的仇怨。

    五原郡的雪依旧下得广而急,章麓重新登上马车,一路摇晃着离开五原郡,踏上返回范阳的路。

    砾石颠簸着马车轮毂,北风凛冽而至。在行出东郊百里时,她猛的掀开车帘,沿着连绵的北山遥望,那里铸造着宛若龙脊的万里长城。

    团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将连绵山脉粉饰做苍茫一片。

    她仿佛又听见了雷雷战鼓,幽幽号鸣,穿过这片巍峨的大山,滑过这道沧桑的城墙,一路向北,呼啸着,叫嚷着,遮天蔽日,袭向整片北方。

    *

    五年后,长安。

    泼墨般的夜空洗掉了往日喧嚣,照亮府门前阀阅的昏黄灯笼,被风中的沉重吹得摇摇欲坠。

    无数火把宛若冲入密林的萤火,落入湖中的碎石,在这无边的沉闷中,划下惊人心弦的痕迹。

    小楼的大门被人推开,夜风带着晦涩的压抑,裹挟着刺骨的苍凉,将门外的人推入进来。

    “有叛军冲进了延寿坊,破了牧王府的门,我看见他们在往外搬东西,估摸是想打着诛杀前朝余孽的名义搜刮财宝!”黎耀关上门,抖落肩头的风霜雨雪,眉眼压低,表情严峻。

    章麓将忘忧阁的窗户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瞧,从小山上刚好能望见被数百火把点亮的牧王府。一群身着毛边铠甲的骑兵凌乱的站在牧王府外,两三成群,言笑晏晏,有人拉扯着府上的侍女,有人则是步履匆匆,将一个个堆满金银珠宝的木箱往外搬。

    延寿坊与光德坊只隔着一条直道,皆紧挨着西市东侧,章麓站在这座建在小山上的小楼里,将对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牧王府的主家被困在皇宫里,只有女眷被留在府邸,如今在这些人沦落在饿狼之徒手中,皆是待宰羔羊。黎家的开国伯爵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子弟受荫庇但不入朝,只食散品俸禄,反倒在今日有所防备,定能躲过一劫。

    黎夫人压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攥紧了儿子的手,嘱咐道:“让护院守住后院大门,角门和天桥口全部用面袋堵死了!绝不能让这些叛军闯进来!”

    面袋浴火则爆,这是章麓交给她的,她一直记在心里,不过邓州伯的铁蹄已经踏破皇宫的门,正在与前朝清算。如今还在城中扫荡的,皆是崔环属下的兵将。那些都是番族人,平日里烧杀抢掠惯了,哪里会管脚下踏平的是哪位王子公侯的府邸,手中的刀落下,长安又多了哪位贵人的幽魂。

    左右这些都是汉人,中原也不是他们的家。

    如此蛮夷,区区府邸大门,又如何能抵挡的住?

    “母亲放心,儿子都已安排妥当。前院的人都撤到了后院来,只将藏书楼书册搬了回来,那些金银玉器怕是保不住了。”黎耀回握住母亲的手,给予她安抚。

    黎夫人摇头:“珍贵典籍能保住就好,金银乃身外之物,咱们家的财富都是靠自己本事赚来的,现在没了,日后还会再有,不当紧,不当紧。”

    “牧王的姑母出身琅琊王氏也不能幸免,看来邓州伯要下狠心惩治世家了。”章麓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这句话传入黎夫人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她战战兢兢的说到:“琅琊王氏出了名的只做纯臣不出帝王,且王相权不是倒戈邓州伯了吗?也要被惩治?那咱们家岂不是……”

    她开始担心自己被召入宫闱的丈夫,将心中所有的忐忑都通过手上的力道,传到黎耀的身上:“你父亲前几日还说与牧王相谈甚欢,会不会……”

    “母亲!”黎耀反手握住母亲的双手,将她未说完的话都压在了掌心里,“母亲不必忧虑,邓州伯此前在华洲受阻,还是黄旗仁领兵驰援解了困境。黄旗仁曾是虞庆侯的部将,麓姐儿是虞庆侯嫡次女,又是咱们黎家的表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邓州伯定然也不会为难父亲!”

    可这话着实有些天真可笑,如今叛军攻入长安,在此之前没有投靠邓州伯的人都处在漩涡之中,能不能活全看新帝的想法。

    不过,它到底起了些安慰的作用,黎夫人镇定了些许,她自我安慰道:“如今幽云十六州还要靠虞庆侯镇守,邓州伯若想朝堂稳固,定然不会动与虞庆侯有关系的氏族。”

    此番言论到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邓州伯私养军队谋反,加上崔环干的那些破事,名声上已经差极了,不可能不顾世家脸面,再去撩拨他们的底线。即便传闻早年邓州伯吃过不少世家的亏,一心想要报复。但如今想要登上至尊之位,就必离不开世家支持。兵、权、人心,缺一不可,他不想妥协也得妥协。

    “咦?”章麓蹙眉,将窗户再掀开了一些定睛朝牧王府望去,“有一队黑甲骑兵将冲入牧王府的人杀了!”

    “什么?”黎耀快步走来,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惊讶道,“还真是,好像是李鹤霖的队伍。”

    时隔五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令章麓一度晃神。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送他幼狼的郎君,如今成长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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