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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姓氏就是罪过

    章启带着章麓回到了北宁关内的五原郡。

    因为回纥人铁蹄的践踏,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断木焦炭,破碎的内脏伴着碎骨散落一地。就像屋檐上的残破的瓦片,冬日的冷风稍烈一分,就会令它们惊恐的簌簌作响。

    哒哒的马蹄顺着大街一路穿行,途中遇到过几个幸存的百姓,他们的神色麻木的望着他们,宛若行尸走肉。

    他们穿过坊市,穿过曾经繁华的街道,一路向南,直到看见一座古旧的宅院方才停下。

    而宅院门口的几从修竹,正随着风婆娑作响。

    “到了。”章启掀开大氅,“我抓到一个叛徒,你要不要亲自审问他?”

    “要!”章麓猛得从章启怀中支起身体,言语剖决如流,“他在哪儿?”

    “就在这儿。”章启抬头看着章云锋曾经居住过的府邸,低声道,“我就在外面等你,需要帮忙就叫我。”

    说罢,他率先下马,然后将章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按照章启的指引,章麓一路来到东苑的东厢房,看到了一间窗户被黑幕蒙得严严实实的屋子。

    她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阵腐败的气息。

    “你们都出去。”章启对着看管犯人的几个亲卫说到。

    “是。”

    章麓缓慢的靠近被蒙着眼,绑在刑架上的熟人,不可置信的问道:“赵知舟?”

    那人顿了顿,疑惑的反问:“六姑娘?”

    “真的是你……”章麓险些站不住,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心脏如针扎般刺痛,一种前所未有的麻痹感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赵知舟与赵晚舟两兄弟是兄长最信任的人,他们自幼失去父母,在章氏的慈佑堂长大,后来被章云锋点入五原郡做了守备将军,替自己镇守后方,成为自己的剑盾。

    可谁承想有一天,剑盾变利矛,狠狠的扎在了章云锋的心脏上。

    章的手握紧成拳,艰难的行至赵知舟身前,声音干哑艰涩:“有人通风报信,令我兄长兵败于古马坑,北宁关至五原郡随即沦陷,三万军士被活埋,六十万百姓被屠杀!你……为什么还活着?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你还活着!作为守备军将领,为什么你大难不死!为什么被吊在树上削成人彘的不是你!”

    这一声声质问痛击着赵知舟的心,他的眼神变得涣散,蠕动着嘴唇却出不出半个音节。

    章麓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他的身上,发泄着心中的痛苦。眼泪一颗颗滑落,直至最后,发出惊心动魄的呐喊。

    过了好半晌,晴朗的天空开始飘下细碎的小雪花,她才终于将理智勉强拉扯回来。

    她一把拽起赵知舟的头发,强迫他弯折脖颈高仰着头,眼神阴鸷:“你和祁中岳是一伙的,你们早就私通了回纥和吐谷浑,将北宁关拱手让给回纥,再利用从回纥人手中换得的六十万百姓的卖命钱,去投奔吐谷浑!你们里应外合打开了北宁关的大门,所以回纥人没有杀你,对不对?”

    赵知舟被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嘴唇早已干出裂口。他强迫自己头脑清醒,一字一句的辨别着章麓话中的意思,喉头不断的滚动着,却无法润泽已经干涩无比的声音:“不是……我没有叛变……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到现在你还在否认!”章麓的声音尖利,就像无形的尖锥,一下一下的扎刺着赵知舟。

    她一把扯开赵知舟眼上的黑布,强迫他看着自己:“赵知舟,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到我身上的血了吗?这是我兄长的血,我嫂嫂的血,还有双菊、冯兰、三万将士的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叛变,为什么要叛变!”

    “没有……”赵知舟的脑袋昏沉,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根细线牵引的风筝,不住的在空中摇晃,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他想要绷直身上的线,想要线的那一头的人救救他,将他拉回地面去,可是不行。他发觉线另一端的人要剪断他,要任他摔得粉身碎骨。

    “我没有叛变……我只是……帮崔环运了些东西……”

    章麓眸光闪动,听到崔环的名字,她变得呼吸急促,抓着赵知舟头发的手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你帮谁运东西?运的什么?”

    “崔环……我只要从上郡和五原郡的交界处……运到五原郡北的北宁关……祁中岳就会接手下一段路程……我不知道……运到哪里……但我知道……里面是盐……是粮食……还有铁……”说到最后,赵知舟觉得身体有些冷,就像是有人在他身后开了扇小窗,冬日的寒风呼呼的刮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任由风雪扑打。

    他混沌的脑袋,在这场寒风里,再次回到了崔环将货物交给他的那一天。

    北风呼啸,雨雪漫天。

    “你别多问,只要把货送到原郡北郊外的槐安村,你们祁将军自会派人去领。”崔环搂过赵知舟的肩膀,两人头对头低声嘀咕,“这可是个好营生,一趟这个数,你们兄弟俩呢,好好干,干个三五年,便能攒下一笔丰厚家业,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边关,去中原买上万亩良田,下半辈子就能做吃喝不愁的做富贵老爷了。”

    也不知是皑皑白雪更亮眼,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更惊人。赵知舟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但他知道,有了这些,他和他弟弟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在边关受苦了。

    “你们做了几年?”章麓的声音再次将他扯回现实,赵知舟混沌的脑袋清明了短暂的一瞬,又陷入了无边的幽深之中。

    他喉间滑动一下,声音宛若被狂风撕扯的破旗:“五年……”

    “东西都送去哪儿了?”

    赵知舟张了张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那个地方,吐露了出来:“吐谷浑。”

    “赵晚舟呢?”

    “我不知道……”赵知舟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声音带着对死亡的恐惧,“他被崔环藏起来了……”

    章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扶着桌子,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她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一切的一切已经过于明了。

    待她行至门口时,背后突然响起一句拼尽全力的“对不起。”

    章麓扯着破了口子的嘴角,却怎么也给不出一个回应,哪怕是假的,伪装的。

    她打开门,看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鹅毛大雪,平静道:“这句话,还是留着到地下给枉死的六十万百姓说吧。”

    言罢,她走出屋子,在章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离开了兄长曾经的家。

    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赵知舟努力抬起头,朝着打开的大门向外看去。凛冽的寒风在咆哮,席卷着羽毛般大小的雪花冲进幽暗的房屋,他转动着眼珠,盯着黑暗中唯一的雪白,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院外,章启将章麓抱进刚刚准备好的马车,里面放着暖炉和汤婆子。可再暖和的地方,也融不化堆积的风雪。

    “你打算怎么办?”章启问。

    他不打算越俎代庖,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妹妹如今还能活着,是因为一根线牵着,而这根线名为‘复仇’,他绝不能让这根线断了,他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位亲人的痛苦。

    “我们守在北境太久,是时候向外扩张了。”章麓抱着手中雕刻着蝙蝠纹样的汤婆子,声音淡漠如水,“我要送信去长安,请大表哥出山,让章氏的大同商号走出去,不再拘泥于幽云十六州,我要它跨过黄河,越过长江,我要这天下所有的消息,再也瞒不过我的耳目。”

    “好。”章启点头,“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会对你的计划有所帮助,但用于不用皆看你的心意。”

    北风依旧呼啸,白雪仍在怒号,流浪的战士们啊,你们在哪儿?是在这旷野,还是云霄?

    *

    幽暗的牢房里,吐谷浑的神花长公主狼狈的坐在发霉的茅草上,即便身陷囹圄,即便伤口累累,即便发丝凌乱,不复以往光鲜,但依旧能从她仰望窗口的侧颜,窥得她一两分绝世容颜的影子。

    章启打开门走了进来,待所有狱卒出去,左右无人时,神花长公主才将视线从手掌大的灰蒙天空中移开,侧首看向他。

    “我知道你师父是祁若兰,繁花素手,剑比天下。你也因此被封为神花公主,掌十万神花军。二十年前,我父亲与她曾是同门,因而对她的弟弟祁中岳也极为照顾。那时候吐谷浑与中原交好,每年献马一千匹,祁若兰收你为徒,也算是对两邦友好往来的证明。”章启站在光照不到的地方,面容隐藏在黑暗里,“二十年前,她弟弟因她而活,二十年后,她的弟子也因她未死。拓拔玉兰,我不是不能杀你,但你活着远比死去更有价值。”

    章启半蹲着身子,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弯曲脖颈看向自己。

    “但她死在了古马坑,死在了你亲侄子的乱箭之下。要我说,她这一生着实窝囊,二十年前为弟弟卑躬屈膝,二十年后还因为你这个白眼狼而亡。她本以为你对她是真心,谁知道皆是假意。此番造成北宁关劫难的罪魁祸首是谁,你难道不清楚?不,你最清楚,可你无能去阻止,即便你拥有十万神花军,依旧阻止不了你兄长的膨胀的野心,被他当做棋子送来北境。你如今身陷囹圄,你的神花军在哪儿呢?只怕已经尽数落入吐谷浑王的口袋了。”

    拓拔玉兰的呼吸一窒,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收拢,十指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鲜红血痕。

    “祁中岳打开了北宁关的大门,令回纥人的铁骑长驱直入。弯刀割破了你丈夫的喉咙,利箭射穿了你师父的胸骨,无数曾经对你友好的面庞在咽气前,被回纥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五原郡沦陷,你儿子拼死救你出去,他是你与元暮唯一的孩子,在吐谷浑的声望比两位王子都要高。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下一任吐谷浑王。可谁都不知道,吐谷浑王嫉妒你,嫉妒得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留着你血脉的孩子,继承他的王位?你的儿子被你的侄子绑在马后,从五原郡拖到古马坑,一路上淌着血,被丢进坑里的时候,血都流干了,却还要遭受回纥人马蹄的践踏!若是我现在放你去给他收尸,也不知道你能不能从那三万人里,将碎成一摊烂肉的他拼凑出来。”

    拓拔玉兰面目狰狞,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章启游刃有余的一把按下。

    “你痛苦吗?怨恨吗?想报仇吗?我妹妹只会比你痛苦万分,比你怨恨万分,比你更想杀了你的哥哥,你的侄子,还有祁中岳!你没亲眼见到至亲之人死去的过程,可她见了,她才十二岁,你觉得我能原谅你吗?但凡你当日有三分骨气.谋.权.篡.位,今日这份苦楚便永远都不必受着!”

    拓跋玉兰瞠目,惨白的脸上浮现出森然的笑容:“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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