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新兵与长官

    最近调查兵团营内的话题有四:新兵男孩们好奇彼此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奇斯团长不满意史密斯分队长的提案、上不了马的新兵在努力驯马、将启程的壁外调查。

    「我忘记什么时候开始的,艾尔文在战略上有个新想法,他向奇斯团长提案很多次,但团长一直驳回,所以他的战略还没启用过。」弗拉冈对着或坐或跪或蹲在地上的新兵解释。「一开始艾尔文满积极的,找团长建议很多次,动不动敲办公室的门,最后有阵子团长好像在刻意不理他,他也就坚持不下去了。但是被拒绝太多次谁都一样吧,他现在只会在壁外调查前提一下。」

    弗拉冈将他已看得熟悉的奇怪列阵划出来。还记得艾尔文有段时间不断向其他分队长推荐,期待说动了谁来支持他,然而每个分队长即便对新阵形熟得记在脑海里,也依然保持沉默,一来新阵形若失败便有连带责任,二是没人想挑战奇斯的耐心,他看来受够这个话题。

    新兵光是看图看不出端倪,弗拉冈解释了这叫『长距离探敌阵形』,和指出每个队伍布署的功能与人数需求,引起新兵一片譁然。

    「分散这么远根本看不到其他人怎么样了啊!」

    「阵形的用意是探敌,然后回避敌人,不是迎敌。」他继续解释烟雾弹的功能。

    有些人慢慢受到说服,也有人感到怀疑,相距甚远如此便不能及时支援彼此,而且奇斯团长也有他驳回的道理吧,例如他看了就知道这个阵形不可靠,可能被拆散,可能被巨人打乱。

    「大概吧,但就像我说的,没有启用过所以也没人知道成效。」他把图纸折叠收起。「艾尔文可能是对的,但现在没办法证明对错。虽然他烦起来真的很烦,但他以前就是这样脑筋动得很快,我和他来自同个训练营,那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动不动语出惊人的怪胎。」他想了下,决定还是补充一句:「我的意思是他的想法超前我们其他同期的人很多。」

    但新兵明显受他们是同期这一点吸引,开始高喊着『看不出来』和『你比较老』,惹得弗拉冈想揪出来是谁,然而大家都不承认,只好罚全体伏地挺身。

    同样吸引住伊蓝焦点的,除了同期之外便是『他很烦』,竟有种莫名的亲切,说不定三年前的初遇时正是他『很烦』的表现。凭着不着边际的幻想,她勉强撑过伏地挺身的处罚——虽说总有男孩子故意又说了什么,要弗拉冈再加三下、又加五下,几张嘴仍不收敛——但幻想能麻木,幻想分散了注意力,她彷彿成瘾似地想着她比同期更早和史密斯分队长建立联系,想着如何建立更多,怎样可以和他说话,她必须表现得很聪明?还是表现得很勇敢?抑或是勤奋?努力不懈?她要做什么才能博他一眼?也许不用特别做什么,而是需要一场独处??

    一座室内,两个人,只有艾尔文.史密斯和伊蓝.玛多。

    她被他一双蔚蓝的眼深深地攫住不放,来自于他的蔚蓝,紧紧地、专注地凝睇。

    他有事要对她说,也会静下来听她说。

    他听完会不会欣赏她?她可以说出令他刮目相看的话吗?

    进入恍神状态后一阵晕眩,忽然一下麻木,身体才撑起便无力坠下,浑身贴地。伊蓝回过神,原来她堕入了白日梦里,是使不上力的手把她拉回现实。其他人还奋力撑着,为什么罗贝尔特和吉勒斯面目狰狞了还有馀力说笑?就算还有人撑不住但也多她几下才倒地。她突然担心这么弱小的自己说什么都无法令他刮目相看。她突然担心壁外调查有没有可能抢先夺走他。

    第二十一回壁外调查不会让新兵参与,正式命令还没下来,但听说再过两个月的二十二回他们会编入正式的兵力。传闻来自赛拉姆。

    两个月,似乎不算短,但也没久到伊蓝能安心。二十一回壁外调查前两天,新兵们休假一日,整座兵团除了他们上上下下忙成一片,队伍在今天下午将先启程至位于玛利亚墙的调查兵营支部。连留守下来继续训练新兵的弗拉冈分队长都在协助整备作业,没空搭理新兵们。

    马厩空了许多。伊蓝牵着缰绳——趁讨厌鬼吃牧草时勉强套上——配着一根萝卜,顺利带坐骑前往马场。她已褪下制服,在土一样的长袖上衣外罩了黑松木般的长裙,用这套边缘绽线的旧衣装和马周旋,比较不那么可惜。多数的马都牵入列队或先行一步前往南玛利亚兵营,马场同样空空如也。同期的男孩子找到她,在马上。

    「咦——妳成功了!牠乖乖听话了!」吉勒斯半是惊讶半是欢天喜地般高声惊叫。

    「我天天都找牠,牠好像比较习惯我了。」伊蓝轻轻抚着牠的鬃毛,马突然低头啃起马场上的杂草,像刻意不给她碰。

    「哎?这么努力。明明可以直接换的。」罗贝尔特道。

    「不行,你们都听到弗拉冈分队长说的。」伊蓝下马。「我是很认真地想作好调查兵。」

    「不愧是一开始就想好要来调查兵团的人,跟我一样有决心。」罗贝尔特神气地挺胸。

    「意思是我们不认真吗?」原先保持沉默的唐开口。

    罗贝尔特充耳不闻,只有他和伊蓝知道他一度改变心意。吉勒斯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地来回望每个人,站不定任一方立场而说不出话。

    唐遭伊蓝气鼓鼓地瞪视。「我不是听说谁决定加入才加入的,我一直都想加入。」这话半真半假,她暗自心虚,表面却扠着腰大言:「调查兵团这么危险的地方——如果说,有谁只是半弔子的决心,那他才是需要送去开垦地当屯田兵的人,不该是我!」

    「是这样吗?」

    一道声音浇冷了四个人,没人发现史密斯分队长向着这方向快步前来,一番话都让他听了。伊蓝脸色一下唰地发白又逐燥热起来,背上却阵阵的寒。

    分队长虽着制服,但未全副整装。他面色严峻,目光在四人脸上穿梭,最后停留在伊蓝面地的脸上。

    「新兵伊蓝.玛多,跟我来。其他人,把马牵回厩。」他简单施令,便回身迳自迈着大步离开,不等伊蓝。

    伊蓝认命又胆怯地望朋友们最后一眼,吉勒斯主动接手缰绳,接得像抢过去根本也不看伊蓝一眼,只顾朝史密斯分队长的背影忿忿呿一声。罗贝尔特不如他那么不悦,也不至于唐那样惧怕,只感到这个长官特别麻烦,目送可怜的伊蓝追上分队长。

    途经的调查兵似乎都在往这里偷看,认出熟悉的组合,上不了马的新兵和为此教训过她的长官。史密斯分队长大概不急着集合,领着她穿越兵营。他始终踏着稳健的步履走在前方,伊蓝不时小跑步。不交谈,一前一后也不可能眼神交会,但伊蓝忍不住频频往他的一丝不苟的金发、他俐落摆动的手臂偷眼。此时非行军,他依然走得同步操般强而有力、节奏明快,依然留给身后的人无以名状的向往与敬意。他的背影和那天一样,也不一样,这次他不攀谈。

    她应该感到大难临头,而非怪异的期待。

    抵达宿舍一带,伊蓝紧张起来,如果不是往行政楼的办公室而是房间,那会是谁的房间?团长的房间?分队长的?团长的吧,若要论惩处,只能找夏迪斯团长了。然而上了楼,他开启某扇门,是间单人房,里头没有其他人。也许要等团长回来。分队长请她先入,随后带上门。

    一入室,前一刻的猜测转眼间烟消云散。房里漫着和他身上相同的轻淡气味。气味应来自他梳理头发用的发油,似木材与莱姆或柑橘的混合,使他挺拔且讲究的外型看上去——不管是官阶还家世——更有上位者之姿,也就这同样的气势在三年前慑住她。见史密斯分队长掠过她,径直走到窗边的桌椅坐下。伊蓝紧张了,两手手指结在一起,力道之大指尖泛白。

    等会儿还有人来吗?没有了?真的真的要和他独处?伊蓝杵在门前不敢动,还让他盯着瞧,不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

    史密斯分队长才张嘴,伊蓝立刻惊慌失措地喊:「非常对不起!我不是在故意模仿您,绝对没有讽刺您的意思!」

    分队长征一下。「哦?妳模仿我什么?」

    「我说了什么……开垦地之类的……不是!但不是模仿!那不是故意学您!」解释一半才惊觉他的提问像什么陷阱。

    他还是持续盯着——深深地,攫住不放,来自他眼中的蔚蓝,正在紧紧地、专注地凝睇。

    「妳先过来吧。」

    一切就像她的幻想成真,但伊蓝的膝盖突然不灵活,僵硬地走,靠近了桌椅也不敢坐上另一张椅子。

    「妳说半弔子的决心,不适合待在这里,那什么是所谓半弔子的决心?」他开口问的都是这么压迫的审问,伊蓝欲言又止几次,听他干脆换个问题:「或者我该问,什么样的决心才不算半弔子?」

    「那种……想要杀光巨人的人?还有,让人类可以走出高墙??」伊蓝指了两个特别伟大的。

    「那么,妳是其中一种了。」

    「我觉得,我应该、应该??」完了,她一点台阶都不留给自己。

    已经找不到台阶,偏偏长官还逼人。「妳一定有个正当的理由。」

    若说想和您重十旧话题是最大的理由,伊蓝没自信这之中有什么正当性。他的语气不特别凶狠,算不上多严厉,但压迫感已经重重按住她的头,教她抬不起来,手指抓得更紧了。她倒相信这些畏畏缩缩的小动作他一个都没漏看,丢脸极了。

    「不能说吗?」

    能,可要怎么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伊蓝选择走一步算一步。「可能没什么好说……如果我撑不过壁外调查,那就没什么好说。」她很不愿承认自己注定了命不久矣,随时要一事无成地死,但她语气始终温和。「……请先让我撑过壁外调查。」

    分队长眉头微蹙。「这次的壁外调查没有安排新兵参加。」

    「是的,没有。但,等我活下来——」她被自个儿的承诺害得心凉透,但唇肉一咬,继续温温地道出更艰难的条件。「而且,没有人救我,才有资格说。」

    史密斯分队长微蹙的眉头展开,凝住了面色,如炬双眸定定地注视她的脸。真希望得知他在想什么。

    「我明白了。」他起身,无话可谈,步向房门的脚程有点慢,他先替伊蓝压了门把。「耽误了妳不少时间,请回去继续原本的自主训练。」

    伊蓝觉得轻飘飘的,脚下踩得不真切,要进门紧张得浑身不听使唤,要离开了又怪不舍。想再对他说点什么,说点其他的,运气若好,他会回应一声,回什么不重要,唯要再听一声他的声音。那她选择祝福,祝好运,祝平安,祝顺利,祝一切他需要的。

    伊蓝要过门扉了,手轻轻搭着门框,转头抬起,向往之人也在低头俯视着她,视线真正交会了,话到嘴边又羞得心头一颤。「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不是这句!

    伊蓝吓得掩口,热流往脸上用力地窜烧。太暧昧了!她赶紧闪出房间,急急奔过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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