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朋友

    对人格斗的训练突然热闹起来。训练兵聚集在一处,看吉勒斯和罗贝尔特两人大打出手,伊蓝本不知道那儿怎么围拢一群人,还是唐惊慌地来找她。

    经过在诊疗所被责骂那日后,又熬半个月。伊蓝费了两天记起三个男孩的正确全名,和把名字对上正确的主人,现在才能诧异地自问『唐怎么慌慌张张地往这儿来』,和『为什么罗贝尔特要挑衅吉勒斯』。他们似乎理念不合,伊蓝压根儿无法可管,然而每每发生,唐仍坚持先找她。

    「又是因为宪兵团,吉勒斯的第一志愿是宪兵,但妳知道,罗贝尔特就——」

    伊蓝尽可能压下懊恼的神情,他们三天两头便意见不合,始终为同件事兜圈子拌嘴。虽说吵得不凶,但不是她能阻拦,唯有他们自己和解。比起大部份训练兵,伊蓝身材显得娇小,鑽人群还容易点,唐试着礼貌地问候,再小心翼翼地挤进,完全追不上一下便穿过人牆的伊蓝。训练兵们留给当事人一圈舞台,期待他们打得难分难解,但罗贝尔特和吉勒斯算不上真的打架,现场谁都不拳打脚踢,看起来更像试图把对方抓起、再摔出去,或制伏在地。

    「你们两个,忍一下比较好,现在还是训练时间,教官随时会巡视。」伊蓝靠近离她最近的罗贝尔特。「罗贝尔特?」

    然而罗贝尔特没发现她,和吉勒斯僵持,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领。罗贝尔特猛地使劲,要把吉勒斯摔往地上,却是伊蓝额头接了一记肘击。吓得两个男孩齐声倒抽口气,围观的孩子们旋即噤声。罗贝尔特的嘴一开一合,欲言又止,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想道歉,但完成不了一句『对不起』。

    伊蓝摆摆手要他缓口气。「撞一下而已,不要紧,至少你们停手了。」

    闻言,罗贝尔特噘起嘴,手扠腰,视线只肯转在地上,有点彆扭,有点心事的样子。「随便,妳高兴就好。」他老大不高兴地离开,训练兵们自动让开一个出口。

    「妳大概扫他兴了。」唐耸耸肩道。

    吉勒斯整好衣领,对罗贝尔特游荡偷懒的身影嗤之以鼻。「如果他的兴趣是找认真训练的人麻烦……」

    「你们这次又怎么开始的?」伊蓝问道,将目光转回吉勒斯身上,语气裡不小心掺责备意味,吉勒斯的眼神畏缩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连同唐都端着做错事的脸。两个男孩支吾其词,没几句便面面相觑,眼神交换着帮忙接下去说的暗示。他们更像在对彼此说话,伊蓝成了观众。事发其实简单,吉勒斯埋头在对人格斗训练,害得和他搭档的训练兵不得偷闲,然而计不了成绩,正在偷懒的罗贝尔特对他的勤奋感到不屑。

    伊蓝轻轻叹口气。「所以他又挑衅你吗?」

    「是……我挑衅他。」吉勒斯挠挠头,承认似乎吃力得教他窒息。「他不在乎什么对人的格斗,我是说,他当然可以说不在乎就不在乎,他的志向是调查兵团,但——我想进宪兵团,如果我在宪兵团,我怎么可以不懂对人格斗?」

    当关键字眼出现,惊住伊蓝,听不进接下来的事,她不敢置信竟有人入伍就是为了成为调查兵。接着才想起,自己正是这种人,不禁暗中啼笑皆非。在旁人看来,当她的目标揭晓,同样也跌破眼镜吧。

    「所以,我对他说『我又不是要去不用努力就可以进去的兵团』。」

    「吉勒斯?」伊蓝忍不住惊呼。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因为我想激怒他才会说这种话,我不是真的——我真的没有这么想!」吉勒斯急辩解着,说重话的一方,此刻认错,比任何人都委屈的模样,伊蓝也只好信他是一时口不择言。

    伊蓝垮下肩,把语气在嘴裡温了温,确定不会显得像数落才开口:「但你可能不是激怒他,你伤了他,你也可能伤到其他想去调查兵团的人。」她尽可能放轻音量。「他受伤的话,你会需要向他道个歉。」

    「可是,为什么?他先开始的,为什么我要先道歉?」吉勒斯不平地哀道。「如果,他其实没受伤,那我还特地道歉……」

    「吉勒斯,对你而言,加入宪兵团才是正确的选择,对不对?」

    嘟囔一声,意思算是同意了。

    「对他而言,加入调查兵团也有他认为正确的理由。这部份你们是一样的。」

    吉勒斯开始不情愿地反省。「所以,等于我在说他不正确吗?」

    「啊,也许吧。」伊蓝扠着腰,挺起没什么份量的胸膛。「我想告诉你的是,就算道歉失败,顶多尴尬三年而已,忍过这三年,你们就分开了嘛。」

    吉勒斯顿时哑口,脸上的不情愿一扫而空,换成茫然,接着也扠着腰,撇撇嘴,煞有介事地衡量伊蓝最后一番话。正当他觉得不无道理,下定决心时,唐幽幽地开口问。

    「不……虽然这句话不伤人,但很沉重啊,尴尬三年其实很久。」唐顶着苦瓜脸。「小看时间的人,最后会恨时间的。」

    伊蓝听了忍俊不禁,咯咯笑出声。在新结识的三个训练兵裡,她认为唐尤其古怪,揣着鬱闷和严肃,说些鸡毛蒜皮的忧患。但她笑声骤然打住,为唐最后一句若有所思起来。直到吉勒斯开始哀叹,哪找得到什么时机向罗贝尔特道歉,他身边总有些人。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吉勒斯在逃避而已。

    季节在空气中退烧,徐风捲走在正午涌动的热流,人群与房屋密集的托洛斯特区比空旷的地带稍暖,街道挡住了凉秋。伊蓝想不到她在严酷和辛劳的训练兵团忍过了春夏,还迟迟不认输。也没等到调查兵团行任务的消息,无论来托洛斯特几次都一样,遇不到期待的人。如果调查兵团没有新活动,至少可以不用担心他命丧牆外。

    即使无法见上一面,休假就来托洛斯特已成习惯。和以往不同的是,多了两人跟前跟后,一副身怀使命的骑士,坚决不放她单独进城。两位少年不同于轻浮老头,生命正含苞待放,对目标是调查兵团的人有情窦初开的情意,教伊蓝少了过去的从容,面对他们有说不出的为难。率先追上伊蓝的是唐,吉勒斯紧接而来。

    「妳弟弟来了。」唐小声道,但吉勒斯仍听得到。

    「什么意思?谁的弟弟?」

    「没什么。」

    「他问我是怎么看你的。」伊蓝大方承认,吓得他们一个脸色苍白,一个脸色涨红。

    「干嘛?你问这种问题做什么?为什么要问啊?」吉勒斯急躁地反问唐,来回看一男一女居什么心。

    「我回答他,你就像我的弟弟。」伊蓝接下去说,最后转向唐。「你也一样,我把你们都当成弟弟看。我是独生女,现在彷彿多了两个弟弟,原来有兄弟姊妹是这种感觉。」

    少年们失望地看着身材最娇小的人,殊不知她确实最年长。但两个男孩似乎下意识防备彼此,用眼神无声的较量。整路如此,路过一桌——伊蓝看不到围观的人在凑什么热闹,还是由他们解答——在较劲酒量和腕力的人如此,路过令人垂涎的肉酱淋薯泥小贩时如此,吃着烤苹果麵包时依然。伊蓝向他们说话,发现得不到回应,回头一瞥,他们低声争论某件事的先后顺序,她没有受邀参与话题。但伊蓝无法等他们想起她来,迳自向着某处,谨慎地穿越人群,在路口找到怒火中烧的罗贝尔特,独自面对五个兴致高昂的平民少年。

    「没有什么不满。」其中一人耸耸肩发话后,他们彷彿心心相印、浓情蜜意的一伙人,齐声附和他。

    然而他们同胞间的友爱之情,更加刺激罗贝尔特。「那你们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我们不可以跟你走同一个方向吗?」

    「只是走同一个方向用不着一直踩我鞋子。」

    「喂,这裡人这么多,当然会不小心!」见罗贝尔特愈发恼怒,他们乐呵呵地笑出来,街上人潮不致多到接踵比肩,他们无疑刻意为之。

    一张张挑衅的面孔,得意洋洋地昂首,等罗贝尔特再给他们耍赖的机会。对方有五个人,熙熙攘攘这么多人,伊蓝该不担心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打起来,但就怕万一。

    「罗贝尔特。」她处在或走避、或冷眼观火的潮流,是一帧清晰的人形,唯一将双眼定定聚在罗贝尔特身上的人。

    想发怒,正在气头上,忽地一声呼唤浇熄干劲。罗贝尔特回过头来,瞪着她的眼神充满挫败。

    「走开,又没有人为了妳打架,妳不要一直来乱。」

    没料到被说成居了虚荣心的和事佬,伊蓝眉头拧起,但维持耐心。「非得和我有关,我才可以阻止吗?走吧,要是教官知道——」

    「要乖乖听你女朋友的话,小白脸。」对面的讪笑打断伊蓝的话。

    「教官为什么会知道?没有人去说不就没事?而且我们也没穿制服。」罗贝尔特避开伊蓝的碰触,他已经看也不看她一眼了。「妳自己走。他们不揍到怕,下次还会再来。」

    那群平民少年连连吆喝『快跟你的小女友回去』,噪音扰得从未面对过不良少年的伊蓝愈来愈焦虑。实在想不出法子说服铁了心的罗贝尔特时,换另一批人找到她,用怔怔的目光试图看出是什么场合。伊蓝和后来的人都不知道来龙去脉,然而都想带走自己人。罗贝尔特不理会伊蓝;在伊蓝成功劝服他前,她也不愿随唐和吉勒斯离开。

    「伊蓝,他不想要我们管,我们就别管他吧。」吉勒斯用指头点点伊蓝的肩,想点到她回心转意。

    「可——」

    「噢,原来那不是你的女朋友,是别人的。」

    还在开女朋友的玩笑!而且什么叫『那』不是?伊蓝气鼓鼓地怒目瞪视,她没看清楚哪个是发话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冷不防一个箭步,一脚击在中间的人肚子上,少年因突如其来的踢击重重一跌。

    「我,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女朋友!我只会喜欢比我年长、表现成熟的男人!」

    天打雷噼的一刻。

    无关否认女朋友的部份,而是『比我年长』语惊四座。伊蓝忿忿回过身,向三个目瞪口呆的少年下一声『回去吧』。她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惊愕,还以为是那一脚的效果,全然忘了他们还未分享彼此的年龄——伊蓝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们绝对比她年轻,反之他们亦这么看待她。

    突然有人抓住伊蓝的马尾,她还反应不及,吉勒斯气愤地高喝一声,而眼前罗贝尔特已经扑向她身后,逮着一个人就往他同伙身上奋力一掷——原来他没有对吉勒斯使出全力。转眼间,吉勒斯也在战局。唐没有加入,隔在伊蓝和战场之间,推着她远离,他焦急张望,生怕来了宪兵。「事情闹大了啊……」他愁眉苦脸地嘀咕。

    让罗贝尔特和吉勒斯二打四还行,罗贝尔特似乎经验十足,吉勒斯靠兵团的训练。一个漏网之鱼朝唐和伊蓝逼近,吓得他紧抓伊蓝,又偏要作挡箭牌,还是由伊蓝推开他,赌气似地强出头。幸亏大庭广众,看热闹的人投来热辣的目光,熘过来的少年也察觉了,无数的双眼睛在审视,他没那胆量和脸皮攻击体型小他太多的人,只咬牙切齿地僵持原地,拳头僵在半空,下不了手,更做不到落荒而逃。他直直击出一拳,故意击空,拳头近了伊蓝的脸又收回,意图吓唬。伊蓝吓得反射性瑟缩,然而人没退,发觉自己没事,遂继续睁着眼,理直气壮的架势,直视进对方眼裡。现在少年更为难,还不敢出手,唐先惊惶地重新挡回伊蓝面前。

    「不可以!不可以再——」然而少年奋力挥拳,唐怕得自个儿摔在地上。「啊!不要!」

    这一拳狠狠挥上来不及反应的伊蓝,扎实砸在她的太阳穴上,果真挨不住,一起跌坐下来。唐哭哭啼啼地攀着她的肩,哀嚎大作,拚老命对她道歉。直到被少年抓起领口,他松开掐着伊蓝肩膀的手,急急改挡在脸上,嘴裡的哀嚎成了呼救,把认识的同期训练兵快喊上一轮。然而先喊来了宪兵。不良少年熟练地一哄而散,吉勒斯正不知所措,罗贝尔特用力往他背拍一掌。

    「什么都不要管!去抓那两个。」语毕,罗贝尔特扑向唐,揪起衣领,吓得他也没看清来者,重新挡住脸。「起来!」罗贝尔特喊道,粗鲁拉起唐。「不要装死!你又没被揍!快点!」

    罗贝尔特看往吉勒斯,下巴点向茫然的伊蓝,示意他带上人跑。和四散的不良少年不同,他们齐齐朝一个方向奔逃,所幸宪兵追得不紧,他们又年轻力胜、天天要全武装跑一顿,现在身着简单的便服,逃脱宪兵的追捕可比逃脱巨人的掠食容易。唐还是屁股离不开地上,累得直喘气,另两个男孩喘得平平稳稳,还有馀力。伊蓝喘都不喘,一步也没跑,整段路给吉勒斯拎过来。她看着三人,唯独自己不累,莫名尴尬。

    「真是的——我不想——我不想再玩了——拜託不要再——再这样玩——」唐混着喘气哀求道。「为什么要——妳为什么——要踢——」

    伊蓝怔愣。「什么为什么?他们、他们一定要把我当谁的人,那语气……像我不是活的。」她扠腰,忿忿不平。「还有,他们看起来就是要出手,不是吗?」

    「可是——妳没打过架吧?」吉勒斯困惑道。

    「哼,就是个想玩野孩子游戏的小公主。」罗贝尔特直截了当地取笑,惹得伊蓝脸上一阵热,但他旋即大笑。「不是吗?怎样?还是妳觉得有什么不好?不会玩我可以教妳。」他异样地开朗,不同以往的吊儿郎当,这段时间裡谁都不曾见过此刻的他。「不好意思啊,把妳捲进来,但妳要多学,不然以后怎么帮我?」

    「我们也被捲进来了吧!」吉勒斯抹把汗,佯装忿忿地提醒。

    「你本来就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打架的野蛮人,别和她相提并论。」他旋即瞄到伊蓝抱着胸,气呼呼地背对他。「妳在生气吗?妳在气什么?」

    「你真没礼貌。」伊蓝冷冷地答。

    「好嘛,谢谢妳,小公主!」

    她恨恨地瞪向正嘻皮笑脸的人,气着他的捉弄,也气自己开始后悔。然后往他鞋子上踩了一脚,力道没能大得教他吃痛,还惹得他大笑。但也许他说对了,她只是想做点以前不可以做的事,并为此心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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