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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萍》

    雨打萍

    我有很多情敌,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沈亦池,你知道吗,直到我放倒了所有人,但是你突然告诉我,你不能同我在一起时,简直像是被凌迟。

    引用高中时代的一句话——I want to go die.

    高一的时候,我记性不大好,似乎是哪一次画展,最里面的展品中有一幅抽象画,是漫无边际的绿,各色的绿,肆意渲染。我一时有点懵,当时真觉得你是个智障,目光无意扫到画子的右下角,是你的名字——沈亦池。于是,我记住了你的名字。

    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科,我选了文科,然后在文科班男女比例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我在我们(3)班的教室里,看见了一个白白净净戴个黑框眼镜的男生。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

    你很沉默,但存在感很高。我们这一堆文科妹子都能拿你当男神,我也不例外……噢,还有理科生,你看,你魅力这么大。

    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白,清秀,第二反应就是那幅抽象画,第三感觉是喜欢。从那以后,凡问李萍同学理想型什么样的,只有一句话——请参照沈亦池。

    那个时候你并不是很高,仅比我高一点点,不过,那时候我快一米七了吧?虽然身高有一丁丁硬伤,但是并不影响广大妹子对你的审美,包括本宝。谢天谢地的是,也不知是我的一番诚意感动了上苍,还是身高原因,我们成了同桌。我该高兴的,便什么也不去想了。

    “沈亦池?”我小心翼翼地叫你。

    “嗯,”你抬头看我,笑一笑,露出深深的梨涡,如明星般的眼睛,我差点惊倒。太漂亮了,这个男孩子,美得不真实。

    书上说,第一段恋情总是始于同桌,你看我们这样有缘,却是始终无分。

    你的成绩太好,我想想就觉得可怕。一个文科生,沈学霸,你为什么会选文科呢?这是你的秘密吗?

    高二的时候我居然近视了,为此我闷闷不乐了一个周末,死不肯去配眼镜。再上学的时候你不免笑我,取下眼镜在我鼻梁上比划了几下,煞有介事地开口:“李萍,你戴眼镜还是很好看的。”

    十几岁的女儿家,不曾有人夸过我好看,我便喜滋滋地配了眼镜,特地选的黑框,打心里假惺惺的觉得这与你是情侣款。

    我还是不常戴的,你说对眼睛,对功课都不大好,让我总戴着。我说也成,你帮我抄笔记吧。

    从那以后,我的书上常常出现你的笔迹。

    我想起来你似乎很怕血,第一次是你踢足球那次。

    和我做同桌以后你依旧很沉默,但我发现愈发了解你,靠近你,就愈发孤独。骨子里的倔强与清冷是你唯一死撑的信仰。

    我不记得是哪一次运动会了,文科班对理科班的足球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男孩子不一定非要打篮球才帅,踢起足球来天也可以塌下来。

    沈亦池。

    我想,我多想肆无忌惮地喊一喊你,喊一喊你的名字。

    那一刹那间,在观众台,我想得出神,有什么东西飞过来,躲都来不及。我的身子仅仅一顿,就向后飞快地倒下去。

    笔直的,没有一丝迟疑地倒下去。

    球是侧着擦过来的,我抬手慢慢地抚上鬓角连着脑后的地方,一片钝痛,一片濡湿,大约是见血了。风把我的头发忽然就吹散了,斜斜地就着我倒下去的幅度翻飞起来,很是好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闭上眼睛,听见远处传来你的声音。可是你,可是你沈亦池,不能不在乎我啊。

    眼前最后一幕,是你惊恐的模样。

    醒来的时候听见你柔柔的声音,你同班上的一些小女生坐在病床旁边聊天,她们说理科班总是嘲笑文科班体育不好,她们看也不尽然,有你在大约是很好的。

    我暗暗笑了笑,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你温润地望过来,笑着扶我起来,问我觉得还好吗?我点头,想来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应该是不大美观的,你竟能笑出来,着实不容易。

    “李萍啊,你好幸运啊,”有个女孩子开口,“我们一致决定,派出我们班上唯一的超级无敌的帅哥沈亦池来陪你,好不好啊?”

    我笑着说谢谢。

    你看着我满脸歉意,其实不是你踢的,却还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你没有说“抱歉”或“对不起”之类的话。后来我康复上学了,你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没有理你。

    你大约自知理亏,偷偷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儿心形的巧克力,递给了我。

    那一整节课你都没敢再抬头看我。

    我为此也偷偷乐了一天,被同学吐槽到发春,我不在乎,我很喜欢你。因为这种喜欢,不需要甜言蜜语都可以满心欢喜。

    后来高考考完试我走出考场,站在你曾经和我们大家一起挥洒过汗水的操场上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去到哪里,可是我知道我们今夕将要别离。

    沈亦池,我喜欢你。

    从前我好爱三班,只是现在,我好恨三班。将我们聚在一起,又逼我们各奔东西。

    填志愿那天夜里我实在是辗转难眠,翻出通讯录,把能找到的同学的电话全都拨了一遍,大抵问的不过是你将来打算上哪所大学。我一生这样荒唐,儿时也冥冥中觉得自己不会为爱情而放弃了理想,只是如今我都未曾有理想。我想起某本书里这样写道:有人会为爱而放弃了理想,有人会为理想而放弃了爱,有人的理想就是爱。

    有同学嗤笑我,大多是文科班的小女孩儿,她们说李萍,你其实不过就是喜欢沈亦池,只是没胆量去同他坦白罢了。

    是啊,我淡淡地想,这会是个秘密,永远都不能告诉你。

    有人问我你干嘛不自己去问他在哪里上学?

    我怔了怔,颇为忐忑地给你打了电话。我真的好笨啊,现在才想到给你打电话。我屏着气息问道:“同桌,你打算去哪里上学?”

    你报了大学的名字,我低下头,看着手中握紧的空白的志愿表,悠悠一笑:“好巧啊,我也是。”

    你说:“是啊,好巧啊。”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总觉得是缘分,或是命中注定,其实,不过是我的奋勇。

    我想告诉你,早该面对的,至死不渝。

    我真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不过幸好上天垂爱,我真的又在大学里见到了你。我把课表排的和你一模一样,趁机抢占了你座位旁边的那一个,你也只能无奈地嘲笑我。

    某一天我生病你来看我,一开门却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你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血……李萍,你流血……了……”

    原来你怕血,这是我第二次发现你怕血,我有些哭笑不得,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因为太干燥嘴唇破了皮儿。

    抬手抹一抹就好了。

    后来你在厨房里做饭,我窝在沙发上看着你的背影,只觉得好喜欢看你做饭的样子。

    你注意到我在看着你,笑笑:“李萍,你别这样专注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

    我撇撇嘴:“可惜近视了啊……”

    毕业的时候你来给我拍毕业照,你说李萍,笑一个。

    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哭丧着一张小脸。你放下相机走过来,我死死扒在你身上,认真地问:“毕业了还会再见吗?”

    你的唇角要弯不弯,真是要人命。你伸出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柔柔的,似乎半带着宠溺:“傻瓜,想见就能见啊,又不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了。”

    “人鬼殊途!”我接过你的话眯着眼睛笑起来,小手指勾住你的无名指。我依稀记得,那里似乎有一条神经连到心脏。

    你趁机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手脚利索地举起相机,迅速摁下了快门。

    “终于笑了。”你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假装严肃地瞪着你。风吹过来,不知怎么了,忽然一下子就把我的头发吹散了。它们一起随风扬起来,细细软软的,让我很喜欢,一颗心也变得更加柔软。

    毕业以后的第一顿晚饭还没有着落,我正掰着手指想是要回家和爹妈一起吃,还是请你吃饭,向你坦然告白的时候,你竟然打电话过来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好久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也不是诈骗电话,是真的是你。我握着手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害怕你说什么永别或者告白的话。你却只是笑了笑,电话那头传来你明朗的笑声,你说要请我吃火锅。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心惊胆战,是否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我的暗恋了想让我表白,或者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我的单恋了让你也打算借请我吃饭坦露心迹?我想了很久,不过事实证明老天爷是看不过去了,却是看不惯我喜欢你了,注定了说不出口,你也确实是坦露心迹,只是可惜……只是可惜的是……

    我是否是……执念太深了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藻,终于明白,你的执念。

    你记不记得,沈亦池,有一次我问你,高一那一年画展上你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望无际的绿,渲染得美到了极致的意境图。你愣了一愣,而后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个啊,叫《绿藻》。”

    你知道吗,你那样温柔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那时我并不明白这幅画的含义,也不知道为什么谈起它你会这样开心。

    终于才明白。

    像墙角边零星生出的杂草,却那样青,令人舍不得拔去。

    她看着我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海藻似的的长发缱缱绻绻地披在肩上,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慵懒,眼角微微上挑,很是美丽的一张脸蛋。透过她柔软的发间,她毫不回避地直直地盯着我看,神情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张扬放肆却又很是温婉。

    你挽着她的手,目光不曾离开她,对我说,李萍,这是林藻,我喜欢的姑娘。

    我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她一会儿,又看向你,眼睛里很是干涩,流不下一滴泪来。我很难过,你的眼睛里是难以言喻的清亮,我多么希望你没有说出最后半句话,多么希望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同她的名字换个顺序。

    但是你不会。所以我眨了眨眼睛,伸出手与她交握:“李萍。”

    好了就到这里吧,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爱你,就当做是个秘密吧。

    临近过年爹妈莫名奇妙的就开始催婚,我被搞得一头雾水,妈妈打电话过来放狠话说过年不带个男朋友回来就别回来过年了。我幽怨地同你吐槽爹娘的“恶劣”行为让我深恶痛绝,又请你帮我支招。

    “要不你帮我找个人假扮一下我的男朋友?”我试探着问你,叼着冰棒泪流满面。

    你伸手抢过我的冰棒丢进垃圾桶,叹了口气:“大冬天吃冰棒也不怕冻死你。”

    我的爪子又扒到你的身上不肯挪开:“好吗?好吗?”

    你看着我目光炯炯的眼睛不免有些动容:“要不我帮你吧,不过可没有下次了啊。”

    “你欠我一根冰棒!”

    “还是别吃了,我请你别的。”你皱了皱眉头。

    “冻死了也没有人心疼,没事。”我笑着同你打哈哈。

    你却停下来,认真地看着我:“李萍,你别这么不爱惜你的身体,人不自爱,爱人何用?况且身体发肤守之于父母,你的父母会很在意的。”

    我愣了愣,点点头,好,我说。

    除夕夜的前一天我拉着你上了火车,你打趣道怎么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我笑笑,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后来你把我摇醒,我拖着你回到了这个对我来说陌生又很是熟悉的小村镇,爹妈一上来就嘘寒问暖,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说自己很好,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你看着我,目光有些流转,爹妈喜不自胜地拉住你的手,问你是否喜欢我,是否把我照顾得很好。你从容地一一应对了,神色淡然。我多么希望看到你有一丝不那么自然的样子,我多恨你这样口是心非的说喜欢我的样子。

    沈亦池啊,沈亦池,你怎么就不能有些感情呢?

    吃完年夜饭我同你一起出去买烟花来放,我们沿着长街走了很久,我突然停下来,你有些迷惑地看着我。

    我说:“沈亦池,我想吃冰淇淋。”

    你怔了怔。

    “你欠我的。”我接着说下去。

    好,你答应了。

    我们一路走了很远都没有开门的小卖部,即使开门了也不买冰淇淋,烟花倒是很多,我说回来再买吧,你也只能说好。我着实有些任性。

    你说我们去KFC吧,你买圣代给我吃。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到KFC时店里人山人海,排队排了两个小时,只为了买一杯圣代。

    咬着勺子往回走,我的心里突然很难过,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从今往后,深夜徒步来KFC买圣代的年纪再也没有了。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卖烟花的店早已关门了,母亲说没事,父亲说去年还有没放完的,自从我出去读书就好久没回家过年了,家里不热闹了,也就不习惯放烟花了。午夜十二点是一定要放烟花的,家里到底是该有多冷清啊,连放烟花的趣味也没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做足。夜里很是尴尬,我们家不大,就两个房间,通常是我睡一间,父亲母亲睡一间,如今你来了,我也有些不知所措。母亲到不觉得什么,叫你夜里同我挤挤,我无奈地看向你,你说没事,你睡不着。

    我执意要你睡下来,你只好同我挤一个被窝。怕轻薄了我,晚上睡觉翻身都不敢翻一下,我心里好笑,明明都是两个大人了,关系同哥们一样,衣裳也没脱几件却还是这样胆怯。

    “你怕什么,”我笑他“同桌这么多年,老同老桌了,还能有什么悸动不成?”

    “唔,那倒不是”你支支吾吾地开口,“怕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大好。”

    幸得乡下夜里一片漆黑,不然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沈亦池小朋友,我从前就想嫁给你,我要嫁给你,很早以前,我就暗下决心,嫁给你。

    我正准备开口宽慰你几句,只听窗外淅淅沥沥,大约是下雨了,想说什么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对我来说陌生又很是熟悉的小村镇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春雨贵如油,路边的青草长得很深,无边无际,肆意渲染。你走在前头,脚步稳健,我慢慢停下来看你,可你始终没有回头。我鼻子一酸,心里忽然很难受,大概是不在乎吧。

    “沈亦池。”我终究忍不住出声喊你。

    “李萍?”你回过头来看,你从来都是这样喊我,干净利落,半点亲昵也无。

    阳光落在你明亮的眼睛里,你的眉梢有点上挑,带着询问的意味。我呆愣了一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叹了一口气,大步向你走去。可是只刚刚抬起腿走了第一步,我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好难受啊沈亦池,你走过,手忙脚乱地抱住我,我紧紧搂住你的腰,有一点点满足。

    我扯扯你的衣角,带着哭腔:“别走了。”

    你替我擦眼泪的手有些僵硬,片刻低下头看着我,目光里满是莫可奈何。我光明正大地对上你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噙着泪:“沈亦池,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你似乎没有听清,喃喃问道。

    “没什么,”我擦干净眼泪,笑眯眯地骗你,“刚刚我爹妈在呢。”

    噢,你点点头,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戴着眼镜哭都不好哭,我再也不要戴眼镜了。

    你终于要同林藻结婚了,大概在一场盛大的一厢情愿里,人们总会把对方想得太过美好。就像我一样,我一直觉得你是伟大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你原来也是自私的。自私地想用婚姻拴住恋人的心。

    自从上一次吃火锅被辣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直流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林藻,不知道怎么了,有点期待她穿婚纱的样子,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

    我突然想起以前和你开玩笑说,将来如果你结婚新娘不是我,我就要当你伴娘,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意。你却只是说好啊,这么漂亮的伴娘,到时候给你介绍几个高富帅。我恶狠狠地冲你挥了挥拳头,我是那么势力的人吗?

    你注视了我一会儿,我几乎以为你要说你爱我了,你却缓缓开口,是。

    我的心肝肺一起疼起来,却只能圆这个场,笑嘻嘻地说一边去。

    后来你说要请我当伴娘,我拒绝了,我淡淡地回复说当伴娘就不必了,婚礼我会来的。我似乎很久没有对你这么冷淡过,你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掐了自己一把,想着李萍你怎么能给他难堪,快说些什么出来,快。

    两边都沉默了好久,我终于开口打断了这场尴尬:“假如我当伴娘的话,份子钱还要吗?”

    你莞尔一笑:“不要了。”

    真的太难受了,我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在冰冷的春天的夜里,喝得烂醉如泥。我回过头,期盼有人在身后,却发现空无一人。我这些年的渴望,这些年的热情,被现实敲碎得不剩一滴。

    和我猜想的一样,沈亦池,你的新娘果然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她的温良大方,她的风情万种,都是我学不来的。

    我匆匆塞了红包给你,没有当你的伴娘。

    你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招呼我落座。我看着你挽着林藻,突然很不甘心,你这样的温柔是我无论如何也奢求不来的,她却这样轻而易举地受老天爷庇佑。你知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一个人偷偷跟着你,沿着蜿蜒的小巷,穿过聒噪的弄堂,在你家的楼下等了一个下午。那是秋天,秋天的雨,冰冰冷冷,洗去我半生的浮尘。

    夜里我一个人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傻笑,秋分这段时节蚊子很凶,人们管它们叫秋老虎,我的身上全是蚊子包。我给你打了电话,当我走到巷口的时候。

    你问:“李萍?”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笑了,我听见你的笑容似乎从我前方传来,你放下手机,走到我跟前,用伞把我罩住,你说:“抬头,看我。”

    我抬起头看着你,一下子就觉着身上一点也不痒了,你是医我的良药。

    “傻不傻,”你说,“湿透了。”

    我争辩道,明明看你从门口进去的!你笑得更欢了,你凑近我,喔,原来李萍小朋友你跟踪我啊。

    “才没有!”

    “我们家有后门的,傻姑娘。”你揉揉我的脸。

    春天里居然开始回忆秋天的事了,我果然是老了,我想。我勉力抬起眼,正好看到你同林藻交换戒指,你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很多年前的秋日里,我看你的眼睛。

    你的手指匀称,骨节分明,戴上戒指一定也是很好看的。果然。

    你俯下身,在林藻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

    后来我一个人只身去了捷克的首都布拉格,满大街的人们都说着我听不懂的捷克语,我的英语一直不错,交流上却还是有些费力。

    这里的人们都是白皮肤,绿眼睛,蓝眼睛,黄头发,棕头发,陌生的面孔,我站在人来人往的查理大桥上,没由来的想起了你。从第一次见到你,至今,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我怀着这个秘密小心翼翼,生怕旁人看穿。

    父亲母亲听说你结婚了,打来电话安慰我,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现在就得找”什么的。想起来还是他们想让我结婚呢,我不免觉得好笑,我对你大概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贪恋一棵草”吧。

    记得高中的时候,我曾曾经固执的相信感情可以培养感情,可是我对你的感情,你至今都不知道。

    我不敢说。

    我在布拉格被绑架了。劫匪按着我的手,我手忙脚乱的去掏手机,我心里惶惶不安,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坦白告诉你——“沈亦池,我爱你,不是喜欢那么简单了。”

    居然拨通了,我挣扎着去抢手机,我声嘶力竭地喊出你的名字:“沈亦池!”

    电话那头的你似乎还未做出反应,电话就挂断了。

    我的头发被五指揪起来,疼得我龇牙咧嘴,劫匪们嘴里叽里咕噜说着我听不懂的捷克语,我的眼泪铺天盖地地流下来,双手被抓住不能去捂脸。他们把我的脸摁带地面上,一脚踹在我的肩背上,我意识到这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与他们争辩。

    咳了两声,打肺腑里吐出一口血,涎水流出来,我闭上眼睛,喃喃道:“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给我一颗温柔的心,给我一份纯白的恋情。”

    然后就晕了过去,我淡淡地想,一辈子也不要醒来了好了,沈亦池,我惊奇的发现,这种时候,我还是好想念你。

    可能是我的一番诚心感动了上苍,沈亦池,我从未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你。我痴痴地看着你,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说,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会身披金甲圣衣,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你何尝不是呢?沈亦池,你就是我的盖世英雄啊。

    你通过手机里的GPS定位找到了我,叫来了警察,救了我。我这才晓得你是同林藻来度蜜月的,那我那样歇斯底里地喊你的名字,她是不是也听到了?

    我心里惦记着你怕血,不敢给你看我的伤口,极力去遮挡,可是唇角的血你早就发现了。你把我拥进怀里,底底地喊我的名字:“李萍,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我哭着反手回抱你。我如鲠在喉,残阳如血,吻上你的下颌:“沈亦池……”

    我正想要说什么,却见你的头颅一下子瘫软在我肩头。我抬起头,眼睛猩红,看着那个用尽最后一份力举起木棍敲晕了你的人。

    身后传来枪响,那个人的身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红。

    你再撑一下,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还有话未曾说完,沈亦池,我怕过了这片刻便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爱你,沈亦池,早生的岂只是华发,岁月已洒下天罗地网,无法逃脱的。”

    “我爱你。”

    我在嘴边又重复了一边。

    这漫长的,布拉格的,美丽的,残忍的,夏天。

    我猜中了这前头,可我猜不透这结局。

    看着你安静地躺在病房里,我突然觉得好安心。林藻有些水土不服,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吐个不停,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的娇妻带到这样一个令她难受的地方。

    我该庆幸的,你来了。我同她一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吃盒饭,我的手绑了厚厚的纱布,我露出个“猥琐”的笑容,问她难不难看。

    她的目光实在是满含深意,她说:“还好。”

    她这冷冷的态度真是同你如出一辙,我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啊……让他受伤了。不过你这究竟是水土不服,还是喜得贵子呢……”

    “不可能的。”她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到了下半夜里,林藻又开始翻天覆地地吐了,不过她其实也没吃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什么。我看着她那模样,心里也很是难受,大约是感同身受吧。

    我一边帮她顺气,拿盆帮她接着吐,一边缓缓开口:“我其实……”斟酌了一会儿,我凝视着她漂亮的眉眼,“我喜欢沈亦池。”

    “我知道。”她没有太大反应,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平静地抬起头看着我,在浓厚的夜色里,双眸格外清澈,“李萍,你是真的很爱他。你看他的目光里有种很奇特的光,那是很多年前,我陪他看《大话西游》时,紫霞望向至尊宝的眼神。”

    “李萍,你真的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她说。

    噢,沈学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这样对我说过对不对?那个时候,我还很天真的对你好,没有林藻的出现,以为你也真心对我好呢。

    我觉得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弹了弹盆,塑料盆响了一下:“噫,可惜不大能看清楚人。”

    她扯过纸巾,擦干净唇角的污秽,淡淡一笑,摇摇头,目光渐渐落到床头的照片上:“你也是这样想他的吗?他真的不是那样无情的人,李萍,你要和我争,就要坚持下去啊,他总会爱上你。”

    “不重要了。”我眨了眨眼睛,“我该拿什么同你争呢?林藻,我争不过你。”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我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对她说了声晚安,走出房间关上了门。Good night.我扶着房门身子一点一点的跌落下去,心如刀绞,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哭得昏天黑地,却没有出声。我这样懦弱,沈亦池,我是不配的,真的不配。

    她说你不是无情之人,可仅仅是对她罢了。我觉得我输了,不是因为林藻的一席话,而是从一开始我就输了,你一辈子也不会爱上我。

    我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布拉格,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负责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或许现在你应该醒了吧。

    我收拾了从高二开始和你有关的一切,肩膀不小心打翻了柜子上的水杯,水泼下来,打湿了一本书,我把书翻过来,发现是高二的书。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我蹲下身子,摊开被水打湿的语文课本,晶蓝的墨水已经化开,模模糊糊,是你的笔迹,我仔细辨认着,发现写着这样一句诗。

    沈亦池,从前我的课本上是有你的名字的,现在书找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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