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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混沌三

    驿站中的驿卒、来往投宿的官员陆续都有了动静,这是崆州一个寻常的冬日清晨。天空又开始飘雪,风雪之下,两个处境都很不平常的年轻人重新认识了对方。

    梁封城说:“你很聪明,也很大胆。方才说的这些,若有那么一处说不对的,我都不会这样震惊。你都猜对了,所以你更是幸运。”

    谢邈却不认为这是一种称赞,明明才把肃王公子的处境猜了个底儿掉,她却十分镇定,甚至还有些无所谓。“这都不重要,公子的处境不难猜,只是我碰上了而已。”

    当然不是,梁封城心想。

    自昨日相识,他自问没有向谢邈透露任何除“肃王公子”这个身份以外的信息,不入族谱是传言,受人追杀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谢邈这丫头,只根据这些东拼西凑、细细碎碎的小细节就将他遭人追杀的细节都猜透了。

    还不止如此。

    肃王在朝处境,皇子的态度,朝官的顾虑……

    她方才只是一笔带过,可必是看得透透的才能有这样轻易说出的底气。

    梁封城深深地看向谢邈,这个谢州同临了都不忘举荐的侄孙,恐怕还真有两把刷子。

    “既如此,小谢大人可还愿同行,做在下赴京一路的盾牌?”

    “倒不如说,你我互为盾牌。”谢邈说,“梁家的人因我而不会杀你,谢家的尾巴更是因有肃王公子而不会再找我,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我自然乐意至极。”

    梁封城十分认可这个说法,略一思索后,又问:“在下还是很好奇,小谢大人身上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谢家追你至此呢?这东西……到底和致仕返乡的谢州同有没有关系?”

    谢邈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越过他看向带着一众驿卒来的驿丞大人与洗霜。

    洗霜:“大公子,一切收拾妥当。”他介绍后面的大箱小箱,“这是吃食、冬衣,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这用以不时之需的物资,也不是每个来官驿投宿的官员都有的,比如谢邈,驿丞不知道她将与肃王公子同行,这些东西自然也没有她的份。

    梁封城看着一堆东西,状似苦恼地说:“只是我更喜好宽敞些的马车,这些东西摆着,只怕要占不少地方。”

    在这见惯各色人等的官驿里待了许多年,驿丞是最懂人意的。听了肃王公子这话,他定不会傻到招呼人往马车后面再加板车用来放东西,只笑着说了几句好听话,又再言一路顺风,便带着手下人回去。

    谢邈套好两匹马,十分像样地招呼道:“请公子上车吧。”

    “嗯嗯,”梁封城很满意地对洗霜说,“这次寻的车夫很有样子。”

    “是的,大公子,这是方圆半里最有本事的车夫了。”

    “……”

    清早的雪还大些,待三人一上路就渐渐小了不少,谢邈把手缩在袖子里拽住缰绳,实在没想到驾车竟要比骑马还冷一些。

    于是马车在梁大公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缓缓停下了。

    洗霜撩起车帘看去,“是小谢大人去买东西了。”他抬眼看看,却没有看到招牌,只在斜前方看到一处三丈余高的酒旗,“……”洗霜默默想着,这小谢大人应该不能是去打酒了吧。

    “打酒去了?”还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大公子,便听见身后的大公子这样说。

    “许是……要马草呢。”洗霜还在给小谢车夫想合理的借口。

    梁封城抬手靠近车窗处探了探,赶车不同于骑马,要车夫一直不紧不慢地在这冰天雪地里坐着,身上不动,完全暖和不起来。

    他解下身上那件看上去就无比温暖的狐毛斗篷,“赶车还打酒,谁家敢要这样的车夫。”

    谢邈乐滋滋地拎着两袋温酒回来,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温酒是最能暖身子的。她酒量不错,又或许是喝的酒都不算太烈,这一路从峰东策马而来,没有这些好东西撑着还真能冻坏。

    方回到马车处,便看到原本她坐的地方被扔了一件斗篷。

    扔,十分准确。

    这件斗篷状态之窝囊,仿佛真是主人不要了似的。

    正这时,洗霜探出头,趁着谢邈注意力在那斗篷上,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两个酒袋,好心提醒道:“小谢大人,南元律法驾车者不得饮酒,您再辛苦些,有劳。”

    脑袋缩回去之前又补充一句:“车中有小炉,倒是暖和,大公子觉得裹斗篷太热,又占地方,便丢出来了。”

    “……”

    昧著良心把这话说完,洗霜终于可以安心坐回去了,谁知这脑袋还没动,肩上一沉,小谢大人按着他一把便推开了马车门。

    被一巴掌按到一旁的王府一等侍卫洗霜:“……?”

    车里正侧耳听着外头对话的梁封城:“……!”

    梁大公子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和注视惊得娇躯一颤,“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这车里两个大男人,你这个小姑娘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谢邈假模假样抬手遮了遮眼睛,示意梁大公子自己没有乱看,面上带笑地说:“肃王公子若是关怀下官,担心车夫受冻,直说便是,何故搞这些弯弯绕绕?”她心疼地拿起那件都快掉在雪地里的狐毛斗篷,“公子锦衣玉食,却不知百姓难过,这样好的东西,若是被雪浸湿了岂不可惜?”

    梁封城示意洗霜赶紧把这不知男女之防的丫头赶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车门牢牢关上,一切恢复后,长松一口气,才想起回复方才谢邈的话。

    “小谢大人总说本公子如何,却绝口不提自家,峰东谢氏高门世家,随便一个谢州同便官至三品,百姓难过……难不成谢家后人还能知道?”

    谢邈老老实实裹上了那件斗篷,重新坐回到赶车位,扬声对车中人说:“谢家后人不知道,我却知道。若不知百姓疾苦,还去邢都做什么官?寻常百姓家一件棉衣都是难得,若看到肃王公子这般糟蹋东西,恐怕要到晚上求三公学正下报应的。”

    本以为照梁封城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定是要再呛回来几句,谁知谢邈这话说完却再没听到车中动静。她倒是不在意,还不忘回谢:“多谢肃王公子的衣服,小的定当尽职尽责!那两袋温酒,便当作是谢礼啦。”

    壅城,地处南元近核心地带,紧邻邢都,是南元东南大方位的州县前往邢都的必要之地。

    这地方的各大酒楼、客栈几乎日日爆满,处处都挤着要进邢都的商队、戏把式、来往送菜的农户……若实在是找不到客栈落脚,也有人会去近郊住户家里蹭住,只要银钱给够,一般不会被拒绝,这算是近郊住户的另一种收入来源,只是饭菜要住客自己解决。

    笑满楼,壅城近城门处一家小酒楼,平日接待来往歇脚的客人,大多是旅人,很少有回头客。只是近日,这一处每日流水银钱鲜少超过十两的小酒楼,突然接了个大单。

    账房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时间,有些雀跃地喊来在大堂穿梭的跑堂,“瑞子!”

    紧接着,刚给客人上了酒的小跑堂便一边劝着“吃好喝好”、一边往账房这边挪,“怎么的?”

    “饭菜备好了没有?”账房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我是说那位爷要的饭菜,看着时辰,人就要来了!”

    跑堂伸着脖子往后厨的方向看,隐约看到厨子隔着窗栏朝他摆了摆手,“该是好了,我这就去拿来。”临走前不忘嘱咐,“那位爷来了,你可招待好!每回见他我都觉得后脖颈发凉,咱这小生意,可别招惹什么难缠的鬼儿!”

    “行了行了!用得着你啰嗦?饭菜包好,可别洒了!”

    才赶走连连摆手的跑堂,账房一抬头就瞅见正从大门口往里走的“那位爷”。

    十几岁的年纪,穿的一身素净白衣,身板儿壮得很,明明是一人来酒楼,却要打包带走十人份的饭菜,一连五日,日日如此。

    不过么……

    账房想想这位爷每天扔在自己台面上的银锭子,别说一连五日,就是一连五年不变样,他也愿意做这生意!

    “您来啦!”账房难得多走了几步,“饭菜刚得,正给您装着呢。”

    “那位爷”果然如之前几日,随手一个银锭扔过来,账房赶紧双手接住,“哎!您出手这样阔绰,想必商队这一行收获不少吧?”

    少年后负双手,冷漠地环视四周,漫不经心地说:“不少。”

    账房摩挲着手里的银子,心里痒痒的,“呃……您到底是经手什么生意啊?这年头,买卖能这么赚钱?”

    赚到一天吃一锭银子的饭,眼都不眨一下?

    这话问出口,那冷漠少年环视的视线慢悠悠落在了账房头上,方才还满面笑意的账房先生霎时觉得凉飕飕,被对方的视线压得喘不过气来。

    “买卖人头,你说赚不赚?”

    账房僵住,“人……人……”

    “自己的人头,只要还在脖子上放着,就能一直赚钱。”仿佛担心他听不懂似的,少年还好心地解释一句。

    账房先生早已两股战战,冷汗连连,手里沉甸甸的银子都要拿不住似的。装好饭菜的跑堂激动地快步过来,把东西交给少年,转头便看见账房的苍白脸色,“你这是怎么了?”但他也懒得细问,与其关心这个表面交情的家伙,不如去和“那位爷”唠两句来得实在。

    他再换上笑脸,“近日的饭菜都是顶好的,有荤有素,照您的吩咐,十人份!”

    少年不再看他二人,却是又抛出一锭银子,被那跑堂稳稳接住。“既好好长了一张嘴,便要多学你说好听的才是。”

    跑堂听得云里雾里,只点头哈腰不停道谢,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是对账房的警告,更不在意后者听完后脸色更白了一些,只双手捧着“实在”的银子,心里已经在想今日落锁要去哪里快活了。

    白衣少年出了笑满楼,飞身上马,眨眼间便跑出了二人视野。

    跑堂终于重新注意到许久没动静的账房,不耐烦地问:“你是哑巴了?那边两桌客人都要招呼算账呢,喂!”

    账房猛然回神,额头的冷汗终于成了汗珠滑落,落在跑堂眼里,好笑地说:“你是大白天见鬼了?

    可不管他再怎么问,账房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像是突然哑巴了似的。

    这边,策马飞奔的白衣少年越过壅城主街的人群,一路疾行至宁静的近郊,在一处不小的农院门前停下,院门还站着一个与他大不了几岁的姑娘,上前接过沉甸甸的饭菜,说:“今日倒是快。”

    “成杨师姐。”少年牵着马进院,嘴里尽是鄙夷,“那伙计知道咱们给钱大方,也是会好好准备的。只是咱们太大方,倒让他们敢多嘴。”

    姑娘大笑两声,“成桉师弟不怒自威,想必把那多嘴的吓得不轻吧?”

    “……”

    少年们并肩朝正屋走着,方才离开去买饭的成桉终于想起问正事,“可有新消息?”

    提到这个,笑声爽朗的姑娘面露难色,道:“有些棘手。”

    屋内,一众七八人,有男有女,尽是十几岁的少年,各自分了一份饭菜正吃着,听舆图屏风前的男子讲述。

    此人约有三十岁,少年们称他一声长师父,却不知姓名,在这一屋子年轻人里显得十分稳重。

    “谢邈?”买饭回来补完课的成桉很快掌握了这个棘手消息的源头,“将要赴京上任的六品朝议,为何会给城公子做车夫?”

    长师父最先吃好,又把多出的两份照例发给年纪最小的两个小姑娘,用眼神“逼迫”她二人必须把饭好好吃完。“大约是被城公子骗去的,他那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当鬼儿的说成做神仙的!”

    少年们哧哧笑出了声,唯有角落一个总是不说不动,只是旁人也不在意他,像个木桩子似的,只戳在当处占地方。

    大师姐成杨嘟囔着:“出发时主子交代,不得牵扯无关人等,尤其途径各官驿,朝官是最动不得的。”

    成桉倒不以为意,“谢邈尚未进京,即便真上了职,也不过是个闲散官,咱们难不成还要因为她收手?岂非白跑一趟?”

    “成桉!”成杨小声制止他的牢骚话,后者也自知失言,不过在场之人也都明白,他牢骚归牢骚,也不会真的自作主张。

    长师父不理会他们,反倒探头看了看角落不说话的少年,心中暗叹一口气,接着用家常语气布置道:“主子交代,此行重中之重是保证成梧顺利进京武试,路上的行动只算顺带。事已至此,你们几个吃完便启程回澍原,只我与成梧进京即可。”

    这话终于让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们想起来这屋里的另一位,长师父口中的成梧,在他们中间排行倒数,却最先得到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几乎可以改变人生的任务。

    一时间,带有各种情感的眼神纷纷投到成梧身上。

    这个身形有些瘦削的少年,一碗饭吃了许久也不见少,如今被众人盯着,有些无地自处地低着头。

    成桉瞧他这幅假惺惺的样子就觉得来气。长师父交代完琐事便起身去了别间,大师姐成杨招呼着师弟师妹们收拾行李,他实在忍不下心里的憋屈,走近了几步,故意说给成梧听:“这屋里的都在聚骨院长大,以刺杀城公子为务,分明都是一样的路子,一辈子当个杀手便罢了。偏又有这样好的机会,主子安排人进去武试考场,还偏就落在你头上,你才进聚骨院几年?”

    在场之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一旦在无因阁纳录留名,进了武试考场,那便是高高在上的考生学子了,若真取了名次,那便是封官拜将,前程似锦,又岂能和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杀手一般?

    只是大家明白归明白,在聚骨院长大的这些年,上头是人狠话少的主子,顶头是看着和蔼可亲、动起手毫不留情的长师父,稍不留神行差踏错,便是命也要丢了。

    嫉妒成梧?自然是嫉妒。成桉这样直白地骂,在场之人没一个出声阻拦的,即便是大师姐,不也是默默收拾武器行装,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籍册都没有的孤儿,被主子捡回来之前连叫什么都不知道,还真进去武试考场了?”成桉还在继续说,“哼,能到邢都参加武试的考生,除去一个你,那可都是各府县的头名。即便是城公子,他也是正经在澍原考到头名的,难对付的很!只怕你到时独自出手,凶多吉少!”

    成梧静静听完,毫无反应,只是起身绕过一脸怒意的成桉,径直出了房门。

    成桉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只增不减,成杨终于开了口:“你即便是骂穿了天,又有什么用?命令已定,我们只管听命行事,难不成还要闹到主子跟前,让他换人?”

    成桉倒真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如今提起来,他也只敢想想罢了,若真是闹去主子面前,怕是活都活不成。

    “我只是担心。”他梗着脖子说,“成梧才到聚骨院没几年,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得过谁啊?城公子的性命,这一屋子人耗了多少年都没取到,就凭他,还真能成功?”

    成杨思忖道:“这个么……还真说不准。”

    师弟师妹们探究的目光看向她,这位大师姐面带笑意、意味深长地说:

    “武试可是要一连打上一个月的,几番下来,便是战神都要累得喘一喘吧?”

    成梧出了门,转头便看到并未走远的长师父。

    这位亦师亦父的长辈,看到神色默默的小成梧,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等这一切结束,他们会明白的。”

    成梧轻轻摇头,“无所谓,”他说,“本就是萍水相逢,没什么情分在,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

    长师父带他走远了些,不再说这些丧气话,开始展望入京后的行程,“车马一进邢都,便是主子都管不到的地方。于邢都,元宫为大,肃王府次之,龙虎之腹,可谓寸步难行。彼时便只有你我二人互为扶持,任何行差踏错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越说越觉得可怜,不禁掩面感叹,“成梧呀,你还小,其实…… ”话说一半,还是忍住这些多余的情分,叹道:“此生如浮萍,若有再世,我们成梧定能生在一个安稳富贵的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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