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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混沌二

    崆州官驿。

    这是自南元东部出发,走出息羽山这座天然屏障后能够到达的第一处官方驿站。与考驿不同的是,官驿并不接受考生入住,而只接待来往官员或赴京上任的新官,唯一必须的入住凭证便是朝廷发出、必有礼部官印的文书。

    驿丞打量片刻跟前这位姑娘,如今门外漫天飞雪,她却一身轻装笔直站着,全然不知道冷似的。

    “原来是新任赴京的谢大人,长途跋涉,大人辛苦了。”他双手递回察看无误的文书,对这位年纪轻轻却赴职六品的女官多了些钦佩,主动介绍道:“咱们崆州驿设置齐全,各房都有现成的热茶、配暖炉,每隔两个时辰会有伙计前去添置薪炭;官驿提供的草料多是麦秆,少配盐巴,若您喂马有旁的需求,如必要黑豆之类,咱们伙计也能寻到,只是这额外的银钱需您自行出账;另外……”

    谢邈微微抬手,轻声开口:“大人不必多言,一应事务只按例来办。谢某只歇一晚,明日一早出发,稍后送来饭菜热水即可。”

    驿丞点头应下,看着这位赴京上任的谢大人如此谦逊有礼,不禁想起来往崆州驿的众多官员来。

    新品任职时,哪一个不是礼节齐全、轻声细语,不是读书人未经世事的清纯可爱模样?可待他们离开这个踏入仕途前最后一处歇脚的地方,于浩渺官场中起伏几载,再机缘巧合回到此地,那可就不是当初稚嫩的品性了。

    那是官话也会说了,官步也会走了,对待这驿馆中上下众人更会颐指气使了。初见时还能双手递来自己的上任文书,再见便是连眼神都不愿往他们这些低阶小人身上放了。

    他看着谢邈背着行李上楼的挺拔身影,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下了一个赌注。

    若是有缘再见此人,她彼时还是如今模样,那他就……

    就破例喝两壶一两银子的好酒吧!

    毕竟再末小的官儿,也要为朝廷得贤才而贺嘛。

    不一会儿,驿卒手脚麻利地送来了炭火和茶水。待关上房门,谢邈转身坐在暖炉旁,渐渐升起的热气烘烤着手心,这位远道赴京上任的谢大人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息羽山林的那场打斗早该结束了。

    肃王公子师承名将,武艺自然比谢家那些家兵高出不少,定不会吃亏;那么这一场打完,占上风的肃王公子也自然能想通他是中了算计……

    谢邈默默想着,肃王公子身份贵重,出行应不会住在这简陋驿站吧?

    “……”

    不对。

    这位尊贵的王公子方才不久还在林路茶摊喝茶呢。

    谢邈就这样坐在房里,一直坐到午饭时辰,持续在“先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早启程”和“为避免再与肃王公子碰面,即刻出发”之间纠结。

    “扣扣——”

    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驿卒的声音:“谢大人,您的午饭备好了。”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谢邈起身,“来了。”

    还是方才送薪炭的那小驿卒,正端着托盘候在门口一侧,只是瞧他模样有些局促,全然不像布置炭火那般镇定自若。

    谢邈多走几步,主动接过他手中的托盘,还是问了一句:“小哥这是怎么了?”

    小驿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道:“没什么,没什么……大人房中可还有短缺的?小的这便去备下。”

    谢邈道:“一应齐全,多谢。”

    “不当谢,不当谢的……”

    谢邈看着转头就走的人,看样子是想跑走,又顾及着不敢撒腿跑,小驿卒的背影十分滑稽。

    “这是怎么了?”

    嘴里嘟囔着,同时端着东西转身回去,却在进门看到正端坐在桌前的人影时立刻僵住。

    梁封城悠悠喝着热茶,身上寒气未散,看样子是刚从林路进了官驿,连斗篷都没解开,随着他坐下的姿势垂到了地上。

    “多时未见,谢大人别来无恙?”

    “……”谢邈不动声色地后退一小步,深吸一口气说:“肃王公子将那些贼人击退了?恭喜恭喜,佩服佩服,公子武艺高强以一敌数,想必武试定能高中,在下预祝公子拜将封爵,先行告退!”

    梁封城静静等谢邈说完,在她转身时方开口:“峰东谢氏,谢州同的侄孙——女,谢邈。”

    正要快步离开的人身形一晃,堪堪停住。

    “一帮谢家家丁,追了几百里路到此地,又不为杀你,那是为什么?”梁封城顺手拿来谢邈放在一旁的包袱,“莫不成小谢大人身上带了什么东西,谢家是要拿回去的?”

    谢邈肩膀一塌,知道这是逃不过去的,索性转身进了房门,把午饭往桌上一放,坦然以对道:“若真是那般重要的东西,难不成谢某会放在包袱里吗?”

    梁封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不过是想在谢邈跟前占个上风,也没真的打算以此相胁。“小谢大人得谢州同举荐,仕途一片坦荡,却还是要用这下作法子逃命。如今再看你这局促处境,倒还有些可怜。”

    谢邈想想,她又没有真的做了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让肃王公子认为那帮家丁是为他而来,帮她挡一挡罢了……这也算下作?

    那这位王公子的道德水准可还真是高得很。

    “肃王公子与洗霜护卫彼时听见有刺客便神情紧张,应对动作熟练,想来公子这一路走来也不是很太平?追我的不过小鱼小虾,追公子的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应对了。这样算来,还是公子比谢某更可怜。”

    “……”梁封城极为不自然地绕过这个话题,问她:“你拿了谢家什么东西?”在谢邈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补充一句:“那帮家丁都要报官了,若不是我拦着,小谢大人还能顺利进京赴职?”

    谢邈冷哼一声,“他们报官是因为公子打了人,你当我傻?”

    “……”

    得了,半个字都套不出来。

    梁封城泄了气,还是安生吃饭吧。

    很快,房门又被敲响,洗霜在外道:“午饭备好了。”

    这次来送的肃王公子午饭,来人都多了不少,又是端菜又是端汤,谢邈面无表情看着很快被摆满一桌的碗碟们,虽然洗霜侍卫也进来吃了,可他们两个人长了十个胃不成?

    待一众驿卒退下,谢邈捧着自己可怜的饭碗也吃了差不多,开口问道:“肃王公子如何处理了谢家的那些?”

    梁封城道:“人家又没犯法没犯事的,自然要好生赔礼道歉。”

    “他们回去了?”

    “不知道。”

    “伤势如何?”

    “……”梁封城有些惭愧,“行走不便。”

    那就是不能再追了。

    谢邈松了口气,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转至一旁烤着炉火,撑着脑袋等桌边两人慢条斯理把一桌子菜吃完。

    “王公子饭也吃完了,还不走吗?”

    梁封城霎时面露难色,“哎呀,小谢大人有所不知——”

    他抬了抬洗霜的右臂,一脸担忧道:“方才打斗,以一敌数,洗霜这胳膊扭伤,如今已不能驾马车了。”

    洗霜极为配合地扭起五官看向谢邈,方才还灵活端着饭碗地右臂立刻耷拉着,仿佛丝毫不能用力地样子。

    谢邈眯着眼仔细看去,快把洗霜的胳膊盯出洞来,也没看到传说中的扭伤在何处。

    这又是整哪出?

    梁封城见她满面木然,大约是骗不过去的,于是直说:“我二人需要一个车夫。前后看看,小谢大人最是合适。”

    “我自己有马。”

    “可变双乘。”梁封城瞬间接话,“王公子出行用双乘马车,不算逾矩。”

    “我为何要为你们赶车?”

    “我与洗霜皆因你而伤,小谢大人不应该回报些许吗?”

    谢邈刀枪不入:“王公子又是哪里伤了?”

    梁封城一愣,方才话说太快,他还没想清楚怎么圆。片刻,装模作样扶着腰,“闪到腰了。”

    今日说谎太多,可千万不要遭报应啊。

    随即丝毫不给谢邈拒绝的余地,径直道:“自此地至邢都尚有两日车程,便托付于小谢大人啦。”

    也许是看谢邈吃了瘪,也许是扳回一局让梁大公子很是爽快,这一夜沉沉睡去,次日清晨满是轻松。

    直至看到在皑皑白雪中同样轻松的谢邈。

    “……”梁封城突然心头一跳,总觉得这人的状态不该如此,哪里不对似的……他轻手轻脚靠近马车,左右看看,别是哪里埋了火药吧?

    给两匹劲马添草的谢邈头也不回,背对着梁封城便开口:“肃王公子可休息好了?”

    梁封城斜倚在马车上,心中思忖着,“嗯,房中暖炉够热,这一夜大雪过去都没有察觉。小谢大人扫过马车了?”

    谢邈一改昨日一身刺儿的态度,礼貌又恭维……甚至有点谄媚地说:“既是为肃王公子驾车,自然要提前收拾妥当。给马车扫雪么,应该的。”

    不知为何,梁封城总觉得这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谢邈看他的动作,抬手往马厩栏上一撑,挑眉道:“公子腰伤好了?”

    梁封城身上一抖,眼珠一转,面露难色:“没有。你看,这不得时刻靠着吗?压根使不上力,不能动。”

    神色郁结,看上去还真是因为这腰伤处处不便让人头疼。

    谢邈了然,幽幽道:“那公子可必得好好养伤了。”

    “若是路上遇到梁府的人,洗霜一人如何能应付得来呢?”

    这一路走来,知道的都说谢家的小儿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让老天追着给饭吃,年纪轻轻就得了荫官,日后不用动弹都是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却没人提过这位小谢大人自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约是个自小爹亲娘护、饭来张口的,或是不学无术,只晓得招猫逗狗?毕竟是高门大院的小辈,这样的小儿还少?上头几辈人攒下来了基业,还用得着他们费什么力、读什么书?

    可如今,梁封城静静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小谢大人,才深知传言不可尽信。

    他一动不动,无声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邈轻声开口,像是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回去想了想。肃王爷在朝中地位极高,又很特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是陛下的异姓亲兄弟都不为过,在各皇子有所动静之前,朝中官员不会轻易与他为敌。

    公子身份尊贵,也很特殊;肃王府的长子,却不被梁府耆老认可,至今未入族谱。

    简单来说,天下之大,难有肃王之敌,即便真是肃王爷的暗敌,或是从前战场上的仇人,恐怕也不会大张旗鼓对付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子。

    既如此,公子还会怕谁呢?”

    梁封城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一个不能闹得天下皆知、又让公子杀不得的人,一个公子独行便能出手可若有朝廷官员随行便不会露面的人。”

    “此人要取公子性命,还要保全梁府与肃王府的脸面;此人能在光天化日悄无声息地杀人,却不会对朝廷的人动手。”

    “此人,必出自公子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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