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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混沌一

    南元朝励和二十一年晚冬,邢都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奉天子之命,吏部、礼部协同学正殿共同发布无因阁文武两试开考事宜,拟定次年三月春末于邢都开考,诸地考驿重开,天下学子奔赴邢都。

    其二,在朝三十余年、官至户部尚书的谢州同,于半月前正式致仕返乡,临走前陛下感其历两朝之功,特赐一官荫于峰东府谢氏门族。

    赐荫,这是当今圣上登基后第二次给大臣的恩典,而上一个受到皇帝如此厚爱的那位,还是肩有从龙之功、皇帝登基当日便封了亲王爵的异姓王爷梁修。

    这天大的馅饼就这样掉在谢氏一族头上,凡是膝下有儿孙的,都想去这位老祖宗跟前露个脸。外人谁也不知道大家族里到底发生了何种波涛,只知最后是谢州同的侄孙争得这恩典,当即领了文书官印,只身一人自峰东赴京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息羽山林路的一处茶摊,方才还在谈天说地的考生们纷纷被这辆制式繁复的马车吸引视线,转头看去,只见赶车的护卫利落收拾好,掀起车帘,下一瞬,一位身着狐毛斗篷的贵公子揣着手露面,不紧不慢下了车,寻了一处干净位置坐下。

    “谢州同的侄孙啊……”这位公子在马车里闷了一整日,终于得以出来透气,在合适的地方寻了一处干净座位,有些慵懒地撑起脑袋眯着眼,默默偷听不远处那一桌赴京考生的闲谈。

    在这吹刮北风的冬日,这样一位身着狐毛斗篷、从繁复马车中出来的贵公子于此处简陋茶摊中很是显眼,考生们不由得多看几眼,有眼尖的看出些名堂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护卫装扮的少年招呼摊主送来茶水,后者看着这桌上公子的衣着架势,又默不作声地多拿来两碟干点心。少年对摊主点头致谢,把桌上的碗碟冲洗一遍,先给公子添了茶,“峰东谢氏世家大族,谢老尚书又为人秉直,后人自然不差。”他说。

    那边的考生还在谈论着峰东谢氏族历,已经从百年前谢氏立门聊到近十年谢州同三连晋升,又提及如今谢氏族大,家族内外几百口,为了这样一个荫官,哪一户在谢老大人门前跪了两日,哪一户又大箱小箱地往他门里送,大院里礼箱堆成了山……

    “真是胡说八道。”少年嗤之以鼻,对这种侃天侃地的行径有些不满,“峰东谢氏文官氏族,怎会如此行事?定是平日没少去说书摊,听了几耳朵偏文就胡乱编造。”

    那贵公子对此不加评价,反倒在意起另一件事来,“往届无因阁选试大小事宜,少不了户部调拨银两,谢州同在户部十余年,历经三届选试,对这事是再熟悉不过的。照理来说,今年选试重开,自然还是由他来掌管银钱事宜更好,怎么眼瞧着要开考,他这位银钱使却回了老家?”

    “大约是年岁大了……”少年猜测,“重阳前后不是还大病一场?一连十余日都未上朝议事,许就是想借着年关契机回乡养老呢。”

    贵公子喝着茶润嗓,嘴边轻笑:“无因阁选试这样大的香饽饽,经手银钱上万两,也不知如今落在了哪个头上。”

    天空不作美,竟不声不响飘下无数雪花儿,好在那公子一来便坐在了矮棚下头,紧挨着火炉,倒也不觉得冷。反倒是更早来的那几名考生,图方便直接坐在离大路更近的两桌,如今直直露在雪絮之下,喝茶的杯子都进了雪花。

    “我说……”其中一个考生开了口,“咱几个且挪去那边嘛,在这里冷都要冷死了。”

    旁边的考生也附和着:“真是太冷了!”

    与他相对而坐的一人压着嗓子制止:“快别提了!你没注意到?里桌那两个,其中一个斗篷戴细玉冠的……”

    众人顺着她的话,偷偷摸摸地看向贵公子那一桌。

    “此人领间隐约露出的玄色内领——他是皇家的人!”

    “皇室内族近年关还不在邢都的,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最先开口的那个被冻的不耐烦,抱着胳膊打哆嗦,没好气地说:“谁啊,谁啊?哪一位啊!”

    两边同坐的考生留心着话题中心的那一桌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听了他的话,立时如踩了老鼠夹一般呲牙咧嘴地要他快别说了,“还能是谁!”气音道:“不跟皇姓却属皇族,不住皇宫却属皇亲,天下人中,哪一个还能似他父子一般?”

    开始被喝止的那个白衣考生意识到眼下情况,身上的血也凉了下来,“他……”

    “他就是邢都肃王府、曾手握关北山十五万重军的一品肃王梁修的大公子——梁封城。”

    与此同时,一匹白马疾行而来,嘶鸣声伴随着话音,把现场的氛围推向最为紧张之时。

    谁知这话说出,白衣考生反而长松了一口气,“嗨,我还当是肃王爷的二公子,还疑惑那肃王二公子不是个女儿吗?原是大公子,不就是那个梁封城?那你们怕个什么!”

    周围的人静静等他说完。

    梁封城裹紧了斗篷,也悄悄竖起耳朵。

    “谁不知道梁封城是没入梁氏族谱的?那是梁家不要的孩子,没办法了才死皮赖脸跟着肃王爷到王府的。……你们不知道?数月前不还定了与沈家的亲事?结果眼瞧着要办喜事,就在前月,人沈家一纸书信又把亲事给退了!也就是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出之子,否则沈家一个商户,给天大的胆子也不能把王府的亲退了呀!”

    少年护卫一抬手就要拍桌子,被梁封城拦住了。

    那边的白衣考生一通话说完,周围的人没一个出声的。

    “你们这是怎么了?”

    之前还劝他的人眼下也懒得再说,摊手道:“说完了?还冷吗?你冷你去呀,去跟那个你好似瞧不上的王府公子挨着坐去。”

    “……”

    “别怕呀,你不说人家是王爷私出子吗?是梁府不认的,那你怕什么,去呀。”

    话是这么说……

    可那到底是陛下都见过的肃王大公子啊。

    方才还口若悬河的家伙一时熄了火,“我,我眼下不冷了,我暖和的很!”

    这一出闹剧方结束,就在那些个考生以为可以安生歇一会儿的时候,方才谁也没注意到的白马行客却突然包袱一甩,端正坐在了梁封城邻桌,招呼道:“掌柜,一壶清茶,一碟干点在这里吃,另一份干点带走!”

    来人肤白胜雪,眉目俊秀,音如风铃,是位青衣女子。

    摊主方才战战兢兢站在茶桌之后,心里求神拜佛请那位白衣考生莫要再胡说八道,省的惹到这位贵人,他这小小茶摊可经不起。眼下这女子来坐,算是为他解了围,忙应下,松了口气转身去准备了。

    梁封城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若无其事坐下的女子,后者先喝了一大杯茶解热,随即昂首看向那边的白衣考生,直到与他同坐的那几个实在没脸再待下去,收拾了东西顶着大日头也启程继续赶路,留下一片清净给凉棚下的几人。

    “对待这种人,单是说说哪里有用,他最怕的不过就是被下面子,你看,这不就夹着尾巴跑了?”

    梁封城左右看看,确认这青衣女子是在同他说话,问:“在下可曾认识姑娘?”

    “认识,”青衣女子拱手道:“在下谢邈,方才与肃王公子认识。”

    “方才认识?”

    谢邈点头,“正是,便在这风雪之下,茶摊之中,火炉之侧。”

    说完,以茶代酒,隔空敬了肃王公子一杯。

    梁封城很是给面子地回礼,补上结交时必做的自我介绍:“在下梁封城。”他不忘带上护卫,“这是王府护卫洗霜。”

    洗霜也忙回了一礼。

    梁封城看这谢邈许是为了骑马方便,竟未着棉衣,衣着轻便,连看着人都瘦弱非常,“晚冬时节,各地静寂,姑娘行马于山林,可是正赶路归家?”

    “非也。天不作美,可生存为要,离家外行之人自然也不在少数。”谢邈说,“倒是肃王公子金尊玉贵,竟也会于漫天飘雪时在这荒郊野林围炉喝茶,实乃奇事。”

    梁封城面色微变,倒还依旧保持客气语气,“看姑娘行事磊落,却不想有如此尊卑偏见。肃王公子,便不能在这山林里喝茶吗?”

    谢邈听了这话,喝茶的动作一听,皱起细眉很是怪异地看向他,“肃王公子好像误会了。”

    “且不说凡有君臣,则有尊卑,此一事您当去问皇帝陛下。若瞧我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小辈便说我有偏见,岂非冤枉我了?”

    “……”

    “何况我所言,只是说这风雪交加,公子您是王府金尊玉贵长大的,肃王爷怎会舍得您在这地方受冻?”

    梁封城听完这些,自知失言,主动对谢邈致歉。

    谢邈把来自肃王公子的歉意放到一边,转而问道:“明春无因阁开考,肃王公子报的是武试吧?”

    梁封城不知此言何意,不解道:“正是,怎么?”

    “幸而是武试,若是文试考验文章,照公子这以恶看人的本事,恐要吃亏了。”

    “……”

    梁封城暗道:不过是误会了一言片语,竟要如此还回来,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是梁某的错。”道歉总是没错的。

    风雪渐缓,梁封城看看一旁姑娘的简便衣衫,又对比自己的狐毛斗篷,想问问她冷不冷,还是忍住了。倒是谢邈自己悠哉喝完了一整壶茶,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若无其事地提起:“肃王公子出行,总是会带这样多随侍护卫吗?”

    她这样说,还不忘补充一句:“莫要再误会,只是在下从未见过王府阵仗,好奇罢了,若有失礼还请勿怪。”

    梁封城有了经验,忙道:“言重了。”他左右看看,确认自己身边只有洗霜一人,问:“只是梁某今日出行只带洗霜一人,再无其他了。这……”

    这并不算太多吧?

    谢邈表情微滞,纤细的手腕轻转方向,压低声音:“……这么说茶摊后林,三十步外,着劲装武服有十人之数,竟不是来护卫肃王公子的?”

    梁封城神色一凛,洗霜瞬间握住手边佩剑,探寻的目光看向大公子:“莫不是……”

    看到这场景的谢邈看似不动声色,慢悠悠开始吃那碟干点心。

    不一会儿,摊主拿来了她要求带走的一包干点心,端正包好,谢邈礼貌致谢付了钱,拿起东西便要牵马离开。

    “今日得见肃王公子风姿,实乃谢某之幸。先行一步,肃王公子一路平安。”动作之利落,语速之快,一副装也装不下去、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急切样子,生怕受到什么牵扯似的。

    而梁封城更无暇顾及,因为就在谢邈起身瞬间,四周便传来树叶攒动的声响,洗霜已站起身拔了剑,警惕地防护周围。

    刺客久久未动,似乎有意在等谢邈离开,想在更清净的时候动手,果不其然,眼看她就要拐进大路,茶摊四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皆是劲装武服,持长剑,移动飞快,霎时将离开茶摊的出口团团围住!

    正要离开的谢邈与这帮刺客撞了个正着,一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扯着缰绳就往回走,直至躲在看似有些战力的肃王公子和那小护卫之后。

    “这可真是天降横祸,我一介文人,从未经过这阵仗!”

    “……”

    梁封城看着与方才端正有礼样子截然不同的小姑娘,也理解这是一时吓着了,“无需害怕,他们不会伤你的。”

    谢邈缩着头躲在后头,一副受惊动弹不得的可怜样子,颤声问:“这天下竟还有敢刺杀肃王公子的凶徒?青天白日就敢动手,视王法于不顾,实是胆大包天!”

    “行了,行了……”梁封城被她吵的有些头疼,“你不说话就好,好好在此处待着。”

    说话间,两名刺客飞身上前,直冲着梁封城与洗霜而来,洗霜见状挡在前头,主动挥剑与两人纠缠交手,后头余下的几人见那两人渐渐落了下风,知道这是个难对付的,纷纷加入打斗,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分上下。

    “肃王公子这护卫虽武艺高超,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也应对不来。”谢邈抱着脑袋蹲着,还不忘小小分析一番局势。

    梁封城自然也看出这一点,不过又等了几个招式,看准空隙便要拔剑而去。

    不过动手前,他还抽出空档问了一句:“谢姑娘不会武功?”

    谢邈一副受到冒犯的气恼样,“肃王公子这是什么话!我是文人,不动刀枪的。”

    难道她看着不像是端正的君子吗?

    “这倒不是。”梁封城说,“姑娘既不需要随时动武,那在这寒冷冬日还是穿棉衣的好,若是冻坏身子、成了孱弱多病的体格,便只能去阎王爷跟前当文人了。”

    “……”

    忘了介绍,我们肃王公子自小到大听尽流言蜚语,若是论睚眦必报,还没人能越得过他去。

    谢邈这回没说话,肃王公子也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说完便加入战斗。

    对方虽是人多,可面对的却是自小由皇城守卫司大统领亲自教导习武、又要去邢都考武试的考生,十余年武习可不是开玩笑。

    一时打斗激烈,拳拳到肉,不过又几招下来,他便轻轻松松与洗霜联手压制住这□□人。

    这是茶桌也掀翻了、数张矮凳也踢飞了,茶摊主两股战战躲在里间墙角,听着外头没了动静才扒着窗户慢慢探头去看,只见那贵公子收了剑,理净衣衫,负手问地上一人:“什么人?”

    谁知地上那凶徒完全不知道他身份似的,捂着侧腹,呲牙咧嘴,张口便骂道:“你二大爷!”

    “……”

    我们肃王公子也是鲜少听到这样直接的不满。

    “他奶奶的,还什么人?你们什么人?光天化日便动起手来,你们是疯了吗?我们去报官,我们要报官!!”

    “……”

    说起来……

    方才打斗过程中,梁封城就渐渐觉出些不对,这一伙刺客动作招式都混乱得很,全然不像奉命追杀他的刺客组织聚骨院那般有条理。

    如今再端看起这一伙“刺客”的装扮,衣着制式整齐,用的也只是寻常短刀,倒像是哪一府自己的家兵死士。

    就连方才打头的两人过来,也是没有主动动刀的。

    “……”

    对于梁封城此等人精中的人精来说,很多事情只消静心一想便清楚了。

    洗霜突然开口,“大公子?”

    梁封城已心中有准备地回过头,顺着洗霜的手指,果然看到方才躲在角落“怕的发抖”的那位,如今早已不见身影。

    地上的一众也看过去,空无一人的茶摊显得十分萧瑟。领头那位双拳捶地,气急败坏地喊:“人呢?人呢?!谢邈那个天杀的死丫头又他爷爷的跑了!!”

    先奶奶,后爷爷,这位大哥骂起来还挺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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