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桃花湖畔格外安静。
沈怜玉带着自己刚炼好的回元丹来到了云汀殿外,敲了敲门,很快那门就被打开了,站在她面前的便是宴雪深。
他还没换上宗门道袍,依旧穿着自己那身麻布粗衣。
沈怜玉问他:“雪深师弟,你怎么还是穿着这个?”
宴雪深不答话,只是低头看着她,也望到了她手里的瓷盒。
沈怜玉心想,这人还真是半点不懂礼节,不叫师姐不会行礼也就算了,问他话也是爱搭不理的,真的就仗着自己天赋高被师尊看重,就如此目下无尘吗?
她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也不管他回不回话了,继续说道:“这是我给你带的回元丹,你肩膀应该是受伤了对吧?那密林的雷伤靠自己很难痊愈的,用了药会好得很快。”
宴雪深睫毛轻颤,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给他量肩膀尺寸的时候就发觉了呀,不过她不打算管,是师尊要她送丹药过来的而已。不过沈怜玉想了想,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是奉师尊的意思才来的。
这人都这么傲了,要是让他知道师尊如此关心他,岂不是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于是沈怜玉随便编了个由头:“我是想起来你衣服上有些血迹,走路时肩膀看着颇为僵硬,便猜你是受伤了,这样看来,我并没有猜错。”
宴雪深望着她,点了点头。
沈怜玉将瓷盒打开,里头有三颗丹药,说道:“这可是我花了好些天才炼出来的,你吃一颗就好,估计明日就能恢复如初了,剩下的自己留着吧,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
宴雪深又点点头,拿起一颗丹药就要吞下去,但是忽然想起来白天沈怜玉告诉过他别人给他东西的时候要道谢,于是他的动作停住了,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望着沈怜玉,似乎是看她满不满意。
......
沈怜玉有点无语,弄得像是她逼迫他说谢谢似的。
而且哪有人吃丹药这么狼吞虎咽拿起来就往嘴里送,也不怕她在里面下点毒什么的,这人傲是傲了点,但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倒是显得有些毫无防备。
他吃完了那回元丹之后,就把剩下的两颗丹药小心地收了起来。
沈怜玉看他对自己炼出来的丹药还算重视,心中的火气才稍微降了点,又瞥见他右肩上的血迹似乎更深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她替他量肩膀尺寸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他到现在都没换衣服,不会是粘连住了脱不下来吧?
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是他既然没开口求助,师尊也没吩咐她给他肩膀清洗上药,那这事就和她没关系,再说了,吃了她炼的回春丹,明天肯定就能长好了,她管那么多干嘛呢?
沈怜玉转身要走,又不忘提醒了他一句:“我来之前看了你们的名册,明日记得换上衣服,按照惯例,你们低阶弟子卯时得到炼仙台上宗门大课,不要迟到了。”
宴雪深看着她,点头说:“好。”
沈怜玉关上了门,沿着桃花湖一个人往回走。
虽说师尊要她带带宴雪深,可是他往后的练气阶段其实只要跟着宗门大课一块学习气诀,引导天地万物的灵气进入体内,通过在经脉中流转储存至丹田便是,靠他自己就行了。
她是真的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他。
然而她又隐隐有些担忧,既然宴雪深天赋如此出众,虽然受了伤,但能这么快就穿过密林夺得大选头筹,而师尊看人一向准,破格收他为关门弟子,肯定也是证实了他确实根骨精奇。
那么一旦宴雪深开始认真修炼,那会不会出现什么一个月内筑基,三百日内结丹之类的超速神话......他既然是天系,又是冰灵根,恐怕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她自己当初从练气到筑基就已经花了快三年,而目前为止自己也只是金丹末期,离元婴还有很长的距离,虽然比不上宗门里那些天赋更高的弟子,但和普通修士相比,她已算是中上水平。
若她只是崇光门成百上千弟子中的一名,那她还算优秀,可她是宗门首徒,是沈昭和司空梦的女儿,更是这一代弟子里的大师姐,她这样的水平放到这些名号下,便只有平庸二字。
根骨,根骨,说到底都是根骨二字。
根骨好的,就算是穷苦出身的也迟早有天能大放异彩,根骨不好的,就算是名满天下的英雄后裔也只能被虚名湮没。
沈怜玉心情烦躁,勾手指飞起脚边的石头就往湖里扔去,静谧的湖中心传来了咕咚一声,那石头在水面砸起阵阵涟漪,随后沉入湖中,了无生息。
她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才在深夜之时回到了自己的溪畔楼。
阁楼清净,窗边的帷幔随着夜风的吹动轻轻扬起,耳边而楼外溪流小瀑冲刷着细石头,汇入桃花湖的涓涓水声。
她坐在桌前,从木盒里拿出自己珍放的一支金钗,凤凰展羽,眼睛处的红宝石仿若泣血,那是她母亲的东西。
小时候她总是很喜欢母亲的这根金钗,一直想要往自己的头上戴,可惜她那个时候幼小,头发也不长,仅仅只是扎两个丫髻,根本簪不上这金钗。
母亲就告诉她,怜儿不急,你长大以后就能戴上了。
她问,那要长多大呢?
母亲说,等怜儿变成漂亮的大姑娘,头发又长又多的时候就可以了,到时候母亲就亲手替怜儿戴上这金钗。
可是,母亲,她现在真的已经长大了,头发也长得可以簪得住这金钗了,然而母亲早已随父亲而去,身死道消,终究不能亲手替她戴上。
她当年是在宗门内出生的,其实一出生就能测灵根了,但是父亲和母亲却并不那么做,就算后来她好奇自己的灵根,去寻问父母,他们都说不管怜儿是什么灵根,也不论她是什么资质,他们都不在意,只要怜儿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了。
是呀,这世上可以无条件地爱着她的人,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
世人不会在意平庸之人。
而她这二十年来靠着勤奋与努力挣来的名声,也许有一日就会被后来者以极高的天赋轻松赶上。
她站在窗前,夜风只是微凉,她却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次日傍晚,沈怜玉带着孟君问和方映真在宗门大课结束后见过了宴雪深,方映真依旧看不上宴雪深,背后偷偷对沈怜玉说:“师姐,我横竖看他都不是好相处的人,一直板着个脸装冰山呢,也不知道看不起谁,虽然他不是丑八怪,但你也别对他太好。”
而孟君问倒是对宴雪深挺友善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上有师姐,下有师妹,又常常被方映真折磨,因而看到又来了一个男弟子,竟然觉得有人来陪他了,因此与那宴雪深说了挺多话。
不过基本上也都是他在问,宴雪深偶尔蹦出几个字回答。
例如问了他年龄,原来才二十岁,又问了他之前是否有练过基础功,他又摇摇头说没有,再问了他家乡在何处,他便说不知道,随后就是无限的沉默。
不一会儿,他便说要走了,还得继续练功。
待他走之后,孟君问这样活泼的人也感到了一阵尴尬,他说:“这小师弟还真是三棍子下去都不会哼一声,怎么就这么不爱说话?”
“恐怕是瞧不上你,不爱和你说话罢了。”方映真揶揄他。
孟君问作势要揪她脸颊,说道:“你又挖苦我,昨天你骗我替你看着丹炉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方映真轻巧地躲过去,嬉笑着说:“哎哟,师兄,我可是你亲师妹,有些事情就不要计较那么仔细了。”
“那不行。”
“那你还要怎么样啊?”
孟君问敲了敲她的额头,轻快地说:“行,现在两清了。”
其实也不疼,但方映真却故意痛呼一声,朝着沈怜玉装可怜道:“师姐,你看师兄,他又欺负我。”
沈怜玉看着他们,笑道:“我可不是断案的。”
二人打打闹闹,不一会儿便离去了。
而沈怜玉回头看去,随着下课那炼仙台上的低阶弟子早就已经散去了,却只见一个少年单薄的身影坐在那个峰崖边的台上练功,黄昏的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在他发丝间洒下金色的光。
看起来似乎肩膀的伤全好了。
而那些散去的低阶弟子三三两两结群,其中有一男子被左右簇拥着,沈怜玉看过了名册,记得其中有一来自修仙世家昉州容氏的嫡子,名叫容瑅,那容氏地处江南,十分富庶,然而被送来拜入崇光门的容瑅却资质不高。
但这并不妨碍同期的弟子们围绕着他,以他马首是瞻。
只听那容瑅一边走着,一边说:“下课了就玩去呗,也不知道有的人是练给谁看的,摆着个架子,只是被门主收为徒弟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显然是在说宴雪深。
想来也是,他头一个过了宗门大选,师尊不给灵犀长老面子都要把他收为徒,又因为是门主亲传,无需和低阶弟子们住在一起,如此不同,自然不会受人待见。
然而那炼仙台上的宴雪深专心致志,一次次地重复着刚学的心法,从天地间吸收灵气以加速自己的修炼。
全然不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倒是心性坚定,练功勤奋。
而沈怜玉心里却不是滋味,只觉得他既然有如此天赋,又不受他人影响,全心投入修炼,他日必然不能小看。
果不其然,仅仅是过了七日,沈怜玉就听到了宴雪深已达练气五层的消息。
沈怜玉内心五味杂陈。
按照这样的速度,别说一个月内筑基,他很有可能不到半个月就能筑基了。据她所知,别说是崇光门,就算是放眼整个修仙界,目前也还没有人能有这样的速度。
她那日正在整理库房名册,清点着这一季度各世家门派送来的天材地宝,而师尊这会儿也听说了宴雪深已达练气五层的消息,他似乎很高兴,用传音石告诉她,挑选一样上品灵材送去给宴雪深,以示师尊对他的嘉奖鼓励。
沈怜玉想起来,自己当初还是成功筑基了,师尊才送了她一朵丹心雪莲呢,虽然那丹心雪莲极为罕见,只生在那终年积雪的盼春山。而那盼春山从前就是人界与魔域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后来结界被突破,盼春山则是第一战场。
据说当时那盼春山是尸山血海,将那飞雪染成了漫天飘洒的红棉。如今的盼春山结界虽然填补好了,但不知为何少了一半的峰头,使得气候更加古怪,鬼气横生,终年不见天日,因而更为人迹罕至,几乎无人能采到丹心雪莲,许多年也不曾有一朵流传于世。
师尊不知道是从那里得来的那朵丹心雪莲,在她筑基之后送了给她,她当时高兴了好久。那丹心雪莲据说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功效,只要那人断气未过半刻,魂灯将灭未灭,只要灌下那丹心雪莲,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她将那丹心雪莲珍而重之地养在了自己的楼内的池边,每每看到那白若透明的花瓣中一点血红的花蕊,她就仿佛再次重温了当初收到它的那一种快乐,也再次感受到了师尊对她的重视。
可如今,宴雪深那小子只是练气过半,师尊就要送他贺礼,那等他真的筑基那天,师尊又要怎么待他好上天去?
她握着名册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妒意已经发芽。
而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般混乱。
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师尊对宴雪深如此重视,这样的培养规格甚至远超过她。或许未来的某一日,他就会完全取代自己的地位,到时候享受着大家注目的是他,得到万人称赞的是他,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性......那就是继任未来门主的也会是他。
而她呢,师尊失望的眼神会从她身上掠过,然后他会和所有人一样,转身向宴雪深走去。
没有人会在意她,也没有人会看到她。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局面,她不能失去师尊的偏爱,也不能没了这经过她二十年来的努力积攒下的地位。
如果能够让宗门排挤他,让师尊厌弃他,最后将他赶出崇光门就好了......
这个带着恶意的想法在她脑海里诞生。
可她早就顾不得那么多,望着那库房里的灵材法宝,她思绪混乱。目光移至手边箱子里的九斛颗江南灵珠,所含之灵气最为充沛,只需一颗便能使人体内的灵气成倍增长。而昉州临海,这灵珠便是昉州的特有之物,据说此珠的蚌母长在深海谷底之中,若要采得此珠,须有极善凫水之人潜入深海,那深度非常人所能到达,稍有不慎便被海水挤压得五脏爆裂,最后死在海中。
采珠艰难,而灵珠珍贵,若非大富大贵之家,鲜少能采得江南灵珠。
沈怜玉再看了一眼名册,果然这江南灵珠就是昉州容氏送来的,容氏嫡子容瑅在崇光门求道,他们特意进献了这九颗江南灵珠,大约是想要崇光门多多照看容瑅的意思。
她望着那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灵珠,突然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