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后迟迟不归,席上最大的便是大长公主齐令嘉。这场各怀鬼胎的赏花宴,她不耐烦再继续等下去,便起身离席。

    齐令昭见她也走了,就带着赵文心回宫。

    齐令昭回到含章殿,先为赵文心收拾好西堂,她为了叫赵文心住的舒心,特意差使和风拿了库房钥匙,取出来好些她平日里都不舍得用的摆设做装点。

    故而赵文心进入西堂后,首先入眼的就是满室富丽堂皇。

    仅仅是她一眼便能看见的,就有地上铺的水波纹五色锦织地衣,延放至坐塌旁边六盏金涂四尺长灯,墙壁上悬挂的前朝书圣遗作,其中最珍贵的便是高台案几后摆放的由整块云母制作而成的半透光四折屏风。云母虽然难得,赵文心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样一人高的整块云母,怕是世间少有。

    她震惊道:“这......”

    齐令昭笑道:“宫里不比表妹在家中住的舒适自在,只好换个办法叫表妹觉着顺心一些,这屋子可还喜欢?若不满意我再让和风重新布置。”

    赵文心连道“满意”。

    从前她同兄妹二人相处过一段时间,即使不长,还是有情分在身上。

    齐令昭兄妹九岁那年,她的姑母赵修容病重离世,她为他们担心过好一阵子,害怕他们没有生母照拂,在宫里只能过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日子。后来齐征登基,她听得父兄偶尔在茶饭间谈论政治,权臣当道,也知道他们处境的身不由己。

    现在看齐令昭出手阔绰,看来不曾受到什么磋磨,她真心实意的感觉欣慰。

    赵文心入宫,给齐令昭和齐令衡带来了不少京中时兴的游戏。

    她介绍现下最流行的弹棋,原本是起源前朝宫禁里供人闲乐的竞技游戏,后来有一位皇帝明令禁止宫人玩物丧志,令弹棋一时失传。直到我朝建立,将前人遣散出宫闱,他们将弹棋的玩法也一并带了出去,这项游戏才重新在民间流传起来。

    赵文心拿出一个方正紫檀木琪盘,棋盘中心微隆,四周平整。上面有十六枚玉制棋子,其中黑白双色各八枚。

    弹棋的规则为,两方各执八枚棋子,用手指弹击自己的棋子,使其冲撞对方的棋。谁先将对手棋子全部击落,便算获胜。

    她又央和风为她取来滑石粉,微微洒一些在棋盘上,并解释说这是为了使棋子滑得更顺畅。

    齐令昭自告奋勇,率先同赵文心对弈一局,赵文心赢得十分轻松。

    齐令衡笑她:“从前学射箭时我便知道,你的准头是最差的,箭射的七歪八扭,今日更是几乎弹不中赵表妹的棋。”

    齐令昭听得此话,便主动让贤,让齐令衡接替自己的位置。

    她哼笑道:“我倒要看看阿姊有几分实力。”

    谁知几回合后,齐令衡也败下阵来,却比齐令昭多击退几颗棋子。

    齐令昭得意道:“哎呀,阿姊也技不如人呀,须得更加努力才行。”

    齐令衡便作势要打她,几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开来。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诸位是在玩弹棋吗?”

    众人一惊,齐齐望去,发现来人竟是何姝。

    她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槛后,发觉自己好像打扰了她们,于是面含歉意,“方才我听见殿里有笑声,便没叫宫人传报就进来了,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齐令昭反应过来,摇摇头,又道:“倒是我们失礼,客人来了也不知道,女郎快请进来。”

    何姝向她解释来意,“今日我做了梅花饼,特地送与殿下共同品尝。”

    齐令昭示意和月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扶她坐下,和风则无需吩咐便自行为她端来一杯茶。

    何姝笑道:“殿下们可是在弹棋?”

    齐令昭回答她:“听闻弹棋在京中十分流行,左右无事,我们便尝试一二。”

    何姝毛遂自荐道:“我于弹棋颇有研究,不知可否加入诸位一起玩耍?”

    齐令昭有些犹豫,何姝的身份有些微妙,同众人也不相熟,不可贸然同意,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

    赵文心却笑着说:“有何不可?我也是弹棋老手,便同女郎切磋一番。”

    于是二人把棋盘重新摆好,黑棋先手,赵文心将黑方让给何姝。何姝也不推让,手指并拢轻弹,齐令昭只看到黑棋轻盈地划过,顷刻间便将一枚白棋击落。

    赵文心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她们的对局相较于赵文心同齐令昭二人的对局要精彩许多,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齐令昭甚至发觉她们用上了策略,完全不似前两把用蛮力横冲直撞。

    不多时,最后一枚白子落地,然而棋盘上何姝也只剩下一枚黑棋。

    结局已定,赵文心终于得以喘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我输了。”

    何姝面色也不轻松,她道:“只是我运气好,若那一下女郎没有失误,输得便是我。”

    齐令昭和齐令衡简直对她们崇拜的五体投地,忙求她们教授技巧,她们也不私藏,倾情传授,让二人的弹棋突飞猛进。

    日子便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下去,期间赵文心将京城流行的游戏教她们玩了个遍,何姝也时不时来含章殿加入她们,几人就这样熟悉了起来。

    赵文心的到来让齐令昭找回了专属于童年时久违的快乐。

    又下了几场雪,彻底将宫中的琉璃瓦面染白,含章殿中的柿子树更是半片叶子也不剩了,只余下黄橙橙的果实,是周围唯一的亮色。

    就这样,洛阳城迎来了除夕。

    何姝在除夕当天回了何府,赵文心却没有回家。

    齐令昭实在舍不得她,赵文心写信询问赵父,得到同意后便选择留在宫中陪伴齐令昭过年。

    这一日她们早早便从被窝起来,在和月、和风及一众宫婢内侍的帮助下将含章殿各处都贴上红联。

    这红联是她特地央求齐征为她手写的,齐征的字好看,清秀俊逸,遒丽苍劲。从小便被太傅夸赞,和她形成鲜明对比。

    除此之外,还有灯笼、窗花,凡是看着喜庆的物品,她们全都挂了上去。

    等二人将含章殿装点一新后,已然暮色四合。

    本朝规定,正月一日,是新年伊始,朝廷会在此日举办朝会,许多大臣在那日都须得留在宫中过节,因此将除夕留给他们与家人团聚,当日只举办家宴,后宫亦是如此。

    除夕这日晚上,为表孝心,众人便前往显阳殿小聚庆祝。

    只是宫里人不多,已出嫁的公主留在夫家,在场之人唯有齐征再加上仅剩的三位公主,倒显得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殿中央,乐府宫婢尽心尽力的扭动腰肢,随歌起舞,然而有心观赏的人却不多。

    太后看着神色恹恹,兴致不高。宴至一半,她命人给在座一人送一个压岁荷包后,便称身体疲惫,告辞离席,众人只得散去。

    齐令昭于是邀请齐征与齐令衡去她殿中守岁。

    含章殿中,她命宫婢搬来火炉,在上面煨着一个锅子,又叫和风和月取来新鲜的羊肉,几人便围坐火炉旁烫起羊肉来吃。此时已全然没有君臣之礼,只有至亲相伴身边的畅快与安逸。

    屋外寒风呼啸着吹,他们也一概不知,只听见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锅子正咕嘟作响。

    赵文心提议可以热一些冷酒,举杯对饮。

    时下饮酒之风盛行,不论男女老少,都能且爱小酌几口。

    和月便拿来了齐令昭珍藏已久的落桑酒,这酒齐令昭只得了一小壶,故而看几人豪饮,她十分肉疼。

    齐征叫李典拿来压岁钱,一人给了一个,连同身旁伺候的宫人也有荷包赏赐。宫人们拿到荷包,喜形于色,一一向齐征拜谢。

    齐令昭当着他的面打开荷包,发现是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再看赵文心与齐令衡手中的,也是其他价值不菲的小玩意。

    齐令昭喜滋滋道:“阿兄好大的手笔,真是挥金如土呀。”

    齐征问她:“用这个换你的落桑酒,价够否?”

    齐令昭抱着夜明珠不撒手,笑着说:“够,够。”

    落桑酒饮完,齐令昭这次大方的叫和月将她库房里的其他好酒全都拿来。

    众人便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几人的面色醺醺然,连酒量最好的齐征也有些醉了。

    齐令昭眼神涣散着盯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她忽然道:“马上就是新的一年,我们是不是该许些愿望。”

    赵文心笑道:“我只愿来年嫁得如意郎君,从此家庭和睦、美满幸福。”

    齐令昭示意齐令衡接着说,齐令衡便无奈道:“我希望我阿母能长命百岁,还希望能与李郎共待白头。”

    齐征为自己又续上一杯烫酒,一饮而尽才开口道:“我希望政治清明,海晏河清。”

    齐令昭点头,连带着她发髻上的步摇也不住晃动颤抖。

    又一声炭火噼啪,无人再开口说话,四周安静下来。

    半响,齐征问她:“你呢?你又有什么心愿?”

    齐令昭不说话,橘红的火在她脸上透出一片温暖的光芒,同手捧在脸颊旁的夜明珠一同交相辉映。

    许久,她才轻声道:

    “我啊?我惟愿新年,长胜旧年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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