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几人进去,却见拱门后立了张小桌子,桌上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正呼呼大睡。

    齐林走上前敲两下桌面,那小尼姑被吓一跳,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

    她茫然地望着他们,齐林又将令牌给她看,并说道:“宫里派人给苏太妃送些过冬衣物。”

    小尼姑接过令牌,仔细检查几遍发现没有问题,便还给他,并将他们放行,口里却嘟囔着:“冬天都过了小半,现在才送衣物,真不怕她们冻死在寺里。”

    齐令衡一愣,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小尼姑发觉自己说错话,赶紧摇摇头,一脸无辜的为他们指路:“进去后右转,那片竹林后面就是苏太妃住的地方了。”

    齐令衡还想再问,却被齐令昭拉住,她低声说:“不管怎样,先看到太妃才是正事。”

    齐令衡这才作罢,他们按小尼姑的指示,又经过茂密的竹林,才看见苏太妃的住处隐约在竹荫招摇间。

    那是一个简单的石砌房屋,倒不似前院里红瓦黄墙的殿堂,这房子看上去灰扑扑的,被一个院子围着,院子里点有火炉,炉上烧着一壶热水,还有个女人忙前忙后的看火。

    齐令衡立刻就认出她来,情不自禁喊道:“容庄姑姑。”

    原来是苏太妃从前身边的贴身婢女,容庄。苏太妃被挪到皇寺居住前,将宫里一众伺候的人都散了,只有容庄忠心耿耿,甘愿跟着她去往皇寺继续服侍。

    容庄听到呼唤声将头抬起来,看到齐令衡,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她的表情有几分不可置信,惊讶道:“小殿下?”

    直到齐令衡缓缓走近,容庄才发觉自己不是做梦,她的眼眶瞬时湿润了,真是令苏太妃和她日思夜想的齐令衡。

    她几欲流泪,嘴角却因为激动勾出上扬的弧度,硬生生挤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快步走向他们,只一手执起齐令衡拉着她就往屋里去,口中一并喊道:“娘子!娘子您瞧这是谁来了!”

    齐林想跟着她们进去,却被齐令昭拽住手臂,见齐林投来疑惑的眼神,她微笑道:“小齐将军,我阿姊她们母女难得重聚在一起说说话,我们就不要打扰了吧。”

    齐林了然的点点头。

    于是他们两个决定在四周闲逛,打发时间。

    皇寺的一切都显得老旧,植物却都生长的茂盛,各个都高大挺拔,其中有一颗古树,更是枝繁叶茂,树干的围度可由三个齐林合抱,十分粗壮。

    齐令昭绕着它走了一圈,称奇道:“这样的参天大树,不知活了多少年岁。”

    齐林回答:“若此树栽种于前朝,恐怕已有三百多年了。”

    齐令昭抚上凹凸不平的树干,似乎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源自于时间流逝而带来的古朴生命力,顽强坚韧,充满生机。

    正当他们享受着此时的安宁,忽然远处又传来了那小尼姑的声音:“此前不是刚来了一批人送东西,怎么又来一批?”

    紧接着是宣玉的疑惑声:“娘娘就派了我们来,还有谁在?”

    随即而来的是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齐令昭心里一慌,与齐林对视一眼。怎么这么不碰巧,之前没人来,今日他们偷偷探望苏太妃,太后就派人来了。若来的是别人还好,或许没有见过她们的样子,可偏偏是宣玉。因着请安一事,她们与宣玉日日都要见面,宣玉定能一眼认出她们来。

    她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却因为没有经验颇无章法。齐林见状一把将她揽住,带着她紧贴着古树背面,顺便用空余的另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然后用唇语道:“不要出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除齐征以外的郎君近她的身,不只是不是出于紧张,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齐令昭听见那小尼姑的声音越来越近:“就是有一个侍卫和两个宫婢,他们说奉宫中之命给苏太妃送些过冬衣物。”

    齐令衡还在屋内没有出来,不知屋内有没有躲藏的地方,她担心地想。

    小尼姑带着宣玉一行人走到小屋门前,她急扣几下,嚷道:“太妃可在?宫里又派人来了。”

    没过一会,容庄将门打开,她惊讶道:“怎么前一波刚走,又来人了?”

    小尼姑疑惑道:“走了?我在前面怎么没看见?”

    容庄说:“他们放下东西就离开了,许是你睡得沉,他们经过时没将你吵醒。”

    小尼姑的目光越过容庄朝屋里探去,果然只见苏太妃一人坐在榻上,瞧她看向自己,便对她娴静一笑点头问好,其余并无其他人。

    她道:“嘿!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宣玉旁听她们的对话后将眉头紧皱,语气沉沉道:“娘娘只命我专门负责寺中各位娘子的饮食起居,往后若再有人来,不要叫他们进来,将他们扣住再禀报我。”

    小尼姑平白被训一顿,尴尬的摸摸鼻子:“我知道了。”

    宣玉命手下将东西交给容庄,道:“最近事务繁多,太妃的俸给便晚送来十天半月,万望太妃不要怪罪。”

    容庄笑着把包裹接过来,不见她眼中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怎敢怪罪,倒是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她递给宣玉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颗如意样式的银锞子,满脸堆笑说:“连累大人雪天出行,太妃说这里面的玩意算是请大人喝杯热茶。”

    宣玉没接,她不苟言笑道:“在其位,谋其事。不敢受太妃赏赐。”她又不动声色地将室内的布景扫过一眼,确认真的没有异常,却仍然不放心的试探:“不知姑姑可看清前一波人的模样?”

    容庄作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片刻后为难道:“就是普通侍卫婢女的样子,你真要我说我倒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们年岁不大。”

    宣玉没有追问:“那便算了。”她又细细嘱咐小尼姑:“记得,如果再有生人前来,要立即禀报我。”

    小尼姑喏嚅着答应了。

    宣玉行事利落果断,她放下东西,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道一声告赐就带着人走了。

    容庄目送着几人彻底离开后,迅速将门合上,行至一个大缸旁边,那是齐令衡藏身之处,苏太妃也从榻上起身,二人一齐将她拉了出来。

    她长舒一口气:“真是好险,若叫宣玉发现,娘娘那边就瞒不住了。”

    苏太妃好笑道:“好在容庄没在这缸里放东西,才能将你正好安置进去。”

    齐令衡想起宣玉是为了送东西而来,又结合之前小尼姑说的话,心中登时腾起一阵火,她生气道:“现下都已经十二月份,宫里的补给才送到,她们不是存心要让阿母在这破地方挨冻受苦吗?”

    苏太妃安抚她:“无妨,往年里制作的厚衣服我还用得上,炭火也是从寺里单独领取的,无论如何也冻不着我。”

    齐令衡看着她比四年前憔悴不少的容颜,也不复当年锦衣华钗,而是一身粗布麻衣,顿觉心酸,她眼眶一红,自责道:“是我没用,连让阿母安度晚年都做不到。”

    苏太妃抚摸着她如云的鬓发,轻声安慰道:“衡儿无需自责,阿母在这里过得很好,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你有好的归宿,已然了却我的心愿。”

    这让她想起从前在仙华殿的小院中,有一个爬满葡萄藤的架子,架子下摆放一张母榻。每逢午后用完膳,母女二人都会在榻上小憩一会。苏太妃也是这样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对她说话或者哼曲哄她入睡。

    而现在,她们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齐令昭见宣玉走了,便从齐林的怀抱中挣开。

    她无端的感到别扭和尴尬,于是转身背对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小屋门口,轻轻敲门道:“阿姊,我们该走了。宣玉等会要回显阳殿向娘娘复命,我们要赶在她之前回去。”

    转眼又到离别,苏太妃抓紧机会对她嘱咐:“还记得我离宫前和你说的话吗?”

    齐令衡点点头,她们心有灵犀道:“不要强出头,不要自轻贱,凡事多忍让。”

    苏太妃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却泛起泪,她满意道:“好孩子。”

    “现在我要告诉你另一句话:超越底线不必多忍。你已经学会如何避开危险,衡儿,这很好。可阿母要告诉你,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你避无可避,那么你就要学会面对。你不仅要有容人的气度,也要有坚韧的勇气。”

    齐令衡哽咽道:“衡儿记住了。”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苏太妃,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时。

    苏太妃忍着泪水,强装镇静,努力在齐令衡面前做起榜样:“衡儿,走吧。”

    容庄将门打开,齐令昭与齐林静立在门口,规矩的朝苏太妃行礼。

    苏太妃柔声道:“此行匆忙,招待怀阳不周,还请不要见怪。”

    齐令昭摇摇头,她看向齐令衡,对她说:“阿姊,我们走吧。”

    齐令衡牢牢抓着苏太妃的手,不愿意放手。

    苏太妃咬牙,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她哭着说:“阿母,不要!”

    这样分别的场景,看得齐令昭心里也生出无限思绪,她开始犹豫,或许可以让母女二人再多相处一会,机会难得,左右她们已经偷偷来到皇寺,事情做了也不要怕什么处罚。

    苏太妃却逼着自己心狠一次,她将齐令衡推给齐令昭,又半曲膝盖,柔柔向齐令昭行礼,颤声道:“希望怀阳能看在往日情分,多多看顾我的衡儿。妾在此替衡儿谢过。”

    齐令昭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扶起来:“太妃言重了,我与阿姊从小一同长大,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苏太妃道:“多谢怀阳。”她又对齐令衡道:“走吧,不要叫太后捏住把柄。”

    齐令昭与齐林各道一声告别,见齐令衡还是不舍,只好强硬着牵着她走。

    齐令衡频频回头,口中不断呼喊着“阿母”,这看得苏太妃终于还是落了泪,她朝齐令衡道:“往前走,衡儿,不要回头,阿母一直在你身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彻底不见,苏太妃还在原地出神,轻喃道:

    “阿母一直在你身后......”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