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征的办事速度还是十分迅速的,短短几日,就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待雪停那日,二人便准备出宫。
从显阳殿请完安回来,齐令昭换上和月准备的衣服,又命她替自己挽了宫女常梳的惊鹄髻,不戴钗玉,只簪了一朵宫花了事。
“殿下可要早点回来。”和月忧心忡忡道。
“别怕,若娘娘派人找我了,就按照我的吩咐行事。”齐令昭安慰她。
出发前她准备了一套休憩时常穿的素衣,叫和月换上,若太后找上她了,就叫和月斜躺在榻上假扮她,说她已经睡下了。她们此行一来一回,应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齐令昭按时到了约定的地点,果然看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在附近。
她拎着裙摆小跑上前,发现驾车的人竟是半个熟人,那日在太极殿匆匆一瞥的鬼面将军。
齐令昭已经向齐征问清了他的来路,凉州来的齐林小将军,二十岁身上就有了汗马功劳。
“臣见过怀阳长公主。”
齐令昭笑道:“小齐将军免礼。”
她是第一次听到齐林的声音,这才知道那日他不曾主动问安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说话艰难。
齐令衡还没到,她想先上马车内等候,省得叫人认出她的样子,又惹事端。
只是她许久不出宫,用不着马车,再者往日都有人伺候,摆放小凳子供她踩踏上下,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原来凭借自己是上不去车厢的。
而现下只有她和齐林两人,齐林也不像是上车需要脚踏的人,肯定不曾准备。
她一时愣在原地。
齐林看她呆呆站在车旁没有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在她眼中发现一丝窘迫,才恍然大悟。
齐令昭好似能从他眼中读出嘲笑的意味,但是他没有被遮挡的嘴唇仍然平直一丝不苟,她又怀疑是自己错怪了好人。
齐林冲她抱拳:“多有得罪,万望殿下海涵。”说罢竟后腿单膝跪下,伸出一只手做搀扶状。
“臣粗心大意,准备不周。倘若殿下不嫌弃,可蹬着臣上车。”
她没想到齐林这么实诚,跪下来是要叫她踩着自己,赶忙摆手拒绝:“这如何使得?”
齐林仍然跪着,坚持道:“此行力求不为人知,倘若叫殿下宫中的婢子来回又要闹出些动静,倒不如踏着臣上车,也省些力气。”
齐令昭觉得也有道理,只好上前搭着他的手,踩着他登上辕座。
她心里十分不好意思,齐林是功名赫赫的小将军,今日却做了她的脚踏,这算怎么一回事。
动作间两人难免靠得近,齐令昭又从他身上嗅到了那熟悉的熏香。
这次她想起来了,是甘松香。
从前她也颇爱甘松的气味,清凉辛甘,但是和月总说那甘松有异味,再者甘松不是时下人爱用的香,颇有些与众不同,齐令昭不想让自己标新立异,因而成年后她就不熏了,换了宫里常用的苏合。
没想到齐林于品香一道竟和她志趣相投。
她在车厢中静坐不久,齐令衡就匆匆赶到了,她道了声抱歉:“我来晚了,方才典仪监派人来寻问婚事礼仪,不小心误了时辰。”
齐令衡这段日子十分忙碌,各种事情都要她点头确认。原本这些是由父母帮着打点,可苏太妃不在宫里,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处理。
齐令昭从车厢里探出身,伸出手想拉她一把,不妨她双手撑着木板,轻轻一跳就上来了。
两人在车厢里坐好,齐林也跨上辕座,将手中长鞭一甩,命令马儿小跑起来,几人这才算出发。
齐令昭惊呆了:“阿姊你怎么能上来的?”
齐令衡不以为意:“幼时我常和昌平阿姊翻宫墙玩,这不是很简单的事?”
昌平虽然是萧皇后的养女,却十分得她宠爱,由得她在皇宫里追鸡撵狗,上跳下窜,比寻常的郎君还要顽皮。
她又担心齐令昭误会她们排挤她,“如果不是你病弱,昌平阿姊也是要带上你一起玩耍的。”
出生时,齐令昭就十分瘦小,往后更是生病不断,每年一场风寒都算是小事,有一年肺热,险些丢了性命。
然而从小到大齐征却十分壮实,几乎没有生过病。
有传言道,双生子必中有一方善于夺取,充实自身,让另一方生而弱小,不易养活。这让他十分愧疚,觉得是自己害得胞妹平白要多受些苦楚。
小时候她是昌平唯一不敢招惹的对象,一带她出门就要头痛脑热,轻则喝几副药,重则要卧床数日才能好,这让昌平唯恐避之不及。
回忆起童年的趣事,再加上即将能看见苏太妃,齐令衡心情松快了不少:“说起来昌平阿姊这翻墙的技术,还是和元熹阿姊学的。”
最早开始在宫里攀爬的人是元熹,她小时候先帝子嗣不多,没有玩伴,太后也无意于管教她,这使她一度十分孤独。
开始是在花园中同一些花草作陪,久而久之,她开始厌倦一成不变的天空和风景,渴望起宫外的世界。
常听人说登高望远,她便自己学会了攀爬。起初是破败的矮墙,再到将皇宫围做迷宫般的高墙,最后是墙边的大树,无一不有她的身影。
后来进了求贤殿同二皇子他们一起学习,这事便停了,她逐渐消停起来。谁知这技艺竟被昌平继承衣钵,甚至发扬光大。
两人聊着聊着,齐令衡竟慢慢昏睡过去,齐令昭知道她是累了,也不打扰她,自顾自看向窗外。
虽然齐林驾车有意避过闹市,可洛阳城到底是大雍的都城,无论何地都是有人的。
时隔多年,齐令昭终于又看见了繁华的洛阳街道,游人接踵而过,熙熙攘攘。有叫卖声延于街边,三三两两的女郎聚在香料小贩旁,状似嬉笑怒骂,实则观察打马而过的俊逸郎君。发现目标人选,她们就相互对视,掩唇而笑。
大雍对女人的约束不多,先帝是极开明的人,愿意为爱女办宫学,甚至允许女人就任官职,比如太后身边的宣玉,领宫中少府卿一职,是太后信任的左膀右臂。
再说元熹长公主身边的典卫长,也是一名女将,她本跟随郎婿从军,怎奈郎婿战死,她颇有些力气,自愿入伍为郎婿报仇,真杀死几个敌国士兵,活着回来了。元熹听说后特地从军营里把她要过来,放在公主府就任典卫长一职,统领府内亲兵。
齐令昭发现街上的女郎妆容相似,各个都以朱砂点缀额间,在脸颊两旁画有红色的弯弯月牙,显得娇俏可人又楚楚可怜。
京中时下流行这样的妆容?她疑惑的想。
“此妆名为斜红,传闻前朝文帝有一宠爱婢女,有一日那婢女不小心撞上屏风,将脸划伤,并且在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可那伤处不但不可怖,反而如晓霞将散,惹人疼惜,文帝因此更加爱怜。故而后世女子竞相效仿,在脸上涂抹出红色痕迹,并称为斜红妆。”齐林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齐令昭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将所思所想问出来了。
“那额间的朱砂呢?”齐令昭又问。
齐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前朝往事,原本在意的人不多。只是京城萧家新来了一位贵女,平素喜爱阅读古文书籍,她根据书中记载,令斜红妆再现世,用它妆点自己。那女郎面容姣好,旁人见她化此妆,更称得容颜姝丽,一时间恍若神仙天人,所以斜红才在京中又流行起来。”
“至于朱砂,”他将话题引回来,“萧洛神额间天生有一点朱砂,她们不知情,以为是故意设计,就一并模仿去了。”
“萧洛神......”齐令昭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忽而笑道:“看来小齐将军与她很是熟稔,连她额间朱砂是天生长成一事都知道。”
齐林沉默了,他没想到齐令昭的关注点在这,过了很久他才回答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齐令昭却不再说话了,她再次看向窗外,享受起难得的京城一日游。
齐林驾车很稳,她几乎感受不到颠簸,难怪齐令衡入睡的那么快。出了城门,四下变得幽静,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这样的环境,催得齐令昭也忍不住哈欠连天。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
他们到了。
皇寺矗立在城南,被郁郁葱葱的树林掩盖,人迹罕至。门上的红漆斑驳,石墙上也爬满青苔,这里已经很破败了。
说是皇寺,其实这是前朝建的。前朝有位公主年纪轻轻看破了红尘,一心决计遁入空门,当时的皇帝便为她修建了这座寺庙,当时是十分豪华的,还打了一座纯金的巨大佛像立在院子里。后来战乱频发,有人攻进了洛阳城,看到那金灿灿的佛像,喜不自胜,全部融了做军需。
这个地方偏僻,佛像没了,更没有什么人来,久而久之便荒废了。
本朝的太妃一向在宫里居住,只是当今太后不喜欢从前先帝纳的嫔妃,就把她们一并赶来了这里。
齐林上前轻叩两下门扉,齐令昭二人低头拿着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吃食站在他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不多时有一中年尼姑开门,齐林从怀中拿出齐征给的令牌在她面前一晃,那尼姑便双手合十行佛家礼,然后将他们带进佛寺。
寺外杂草丛生,里面却十分干净整洁。有两个小尼姑正做着杂洒,对于来客,她们丝毫没有半分好奇,只低头自顾自完成手里的活计。
穿过大殿,那尼姑领着他们走入后院,绕进一处小道。沿着小道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齐令昭眼前终于浮现一个半圆拱门。
尼姑指了指前方,示意已经到了,又行一礼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