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典领着齐知节两人进入内殿,齐征换了东堂与他们面见。

    东堂仿照太极正殿,设有高台放置一把乌文木椅,专供皇帝上座。

    齐征端坐在上面,下早朝后他便褪下繁重的冕服,改换上玄色常服,间或赤色龙纹。他头顶并未戴冠,换以玉簪将头发束起,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齐知节二人伏拜:“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不必多礼,赐座。”

    于是李典命随旁小内侍迅速抬来两把椅子,齐知节向齐征作揖稽首,道一声:“谢陛下”,方才落座。

    齐征大笑几声,欢悦之情溢于言表:“军报朕已经看过了,此番大胜北凉,使边塞得以安稳数月,爱卿功不可没,朕要厚赏你。”

    齐知节推脱道:“征战沙场,保民卫国,乃臣之本职,不敢因此邀功。”

    他向齐征介绍其旁边的鬼面青年:“况且北凉一战,功在乐山。此次全胜北凉军,赖因乐山单枪匹马、只身潜入北凉军营,将北凉军屯积的粮草付之一炬。冬季寒冷,又缺少粮食补给,北凉兵身乏体虚,不堪一战,尽数退回境内。他们元气大伤,轻易不敢来犯。”

    “哦?”齐征来了兴致,“不曾问这位小将军姓名?”

    那青年起身拱手弯腰,声音出人意料的嘶哑刺耳:“臣齐林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齐征心里称怪,面上却不展露分毫。

    “齐林?”他笑起来,“真是个威武的好名字。麒麟奔於九皋,爱卿也是有志之士,名副其实。”

    “乐山是你的字?”他又问。

    齐林点头称是。

    他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齐征颇为欣赏。又见他脸上鬼面森森,好奇道:“乐山何故进太极殿仍佩戴面具?”

    齐知节替他回答道:“乐山一人独闯北凉军营,纵火被发现后遭追兵堵截,来者众多,他只得借火势遮掩自己,不料那火越燃越大,不仅烧了粮草也毁了乐山的声音和容貌。”

    齐征知道齐林今年不过二十,年纪轻轻毁容失声,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与敬佩:“乐山实乃英雄少年。”

    齐知节听出他语气中有动容之意,连忙道:“陛下,臣这次上京正为此事。诚如陛下所见,战场上危机四伏,乐山也已经因此损害了容貌。横刀战场,保家卫国本该是男儿职责,但乐山父母已逝,家中只剩他一人,臣与乐山父亲年幼相识,相交甚笃,不忍心叫他家中最后一人在刀剑无眼的沙场上过胆战心惊的日子。恳请陛下收留乐山在京中就职。”

    齐知节此番担心也算是有道理,总不能真叫这无父无母的儿郎战死沙场,连收拾骸骨的人都没有。

    齐征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这事好办,北凉一战,乐山功劳显著,朕便封他为羽林中郎将,替朕率领禁军,戍卫宫中,不知乐山意下如何?”

    原以为要从六七品熬起,谁知陛下竟出乎意料封了四品官,且实打实有统兵权。齐知节大喜过望,他伸手拽了齐林一下,示意他应下这职位。

    于是两人齐拱手道:“多谢陛下。”

    早起后辗转许久也没吃上饭,齐令昭肚内早已空空如也。

    好在和月机灵,知道她无缘在太极殿用早膳,便派人先她们一步回宫,提前嘱咐和风安排了她素日爱吃的小食与酥酪备着。

    待用完膳,齐令昭又小憩一会,这是她的日常作息,早起请安后或回宫独自用膳,或前往太极殿与齐征一同用膳,早膳结束后便须睡一会觉,否则她一整天都会感觉浑身懒洋洋的,没有精气神。

    睡醒后,齐令昭还在整理发髻,和风进来告诉她齐令衡来了。

    她朝门外张望,只见齐令衡进来时一脸垂头丧气,登时她便知道齐令衡从何处而来。

    “阿姊还是去找崇安了。”齐令昭对她的表情毫不意外。

    “是。”齐令衡闷闷不乐,抄起矮几上摆放的茶水痛饮而尽,“崇安说娘娘最近正为众多杂事分神,她不愿替我求情,怕惹娘娘生气。”

    “阿姊早该料到这样的结果。”齐令昭扶正头上的步摇,对着模糊的铜镜仔细查看,见一切都妥当便转过头面向齐令衡,“她一向不愿做麻烦的事。”

    至于对麻烦的界定,对于齐令懿来说,凡是别人的事情,都是麻烦的事。

    齐令懿性格娇纵高傲,她做事从不考虑对方的心情,当然作为太后的女儿这是她的底气。

    常人之间交往讲究虚礼客套,而齐令懿从不这样,你哄得她高兴,她什么都答应你,倘若叫她不高兴了,她能让你当众毫不客气地让你难堪。

    齐令衡却是自嘲一笑:“我以为我们好歹是姊妹,她总不会如此无情。她最得娘娘宠爱,连元熹阿姊也比不上,有她替我说项,此事未必不成。”

    与先帝不同,太后更爱怜幼子幼女,所出的三位子嗣中,已故皇三子和齐令懿偏得她的宠爱,其中又以齐令懿受宠最甚。

    其实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齐令衡颇有种随遇而安的态度,她随了苏太妃的性子,不争不抢,恬静淡泊。

    不然苏太妃好歹为先帝育有一女,虽然家世不甚显赫,也不至于顶着美人的封号过了一辈子。

    齐令昭甚少见齐令衡为一件事如此执着,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前几日她便发现齐令衡眼下青黑,人瞧着也疲惫不安。

    她为齐令衡再斟一杯茶,内心挣扎良久,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落下遗憾。

    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阿姊,我去求求阿兄,虽然不能接太妃回宫送亲,到底能叫你们母女二人见上一面,亲自说一些体己话。”

    听她这么说,齐令衡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激动地问道:“可以吗?阿昭?”

    齐令昭点点头,若此事只由她俩谋划,有五成把握,再加上齐征,则可有七八成。

    齐征虽然在朝堂上受掣何氏,于一些小事上,还是有处置权。

    齐令衡顿时喜上眉梢,她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不是为自己求情,而是来送东西,能得齐令昭一个承诺算是意外之喜。

    “我给你带了东西。”

    她命身后的宫婢捧来两个雕花木盒,齐令昭投来好奇的目光,齐令衡也不欲多卖关子,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其中一个,瞬时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有五朵头花静静卧在里面。

    齐令昭拿起一朵仔细赏玩,寻常头花大多为绢制,制作简单易成型,而齐令衡带来的这一盒她瞧着是由纱挽成的,纱料轻盈柔软,需要层层叠叠耗费许多材料才能定型出花朵的模样,更何况纱较之于绢布,又价贵不少。

    “好精致的玩意,阿姊从哪里寻得的?”齐令昭啧啧称奇,这纱与普通的还不一样,透着光竟有暗金浮动,是在纱布上绣了金线的缘故。

    齐令衡拿起一朵替她簪在发髻上,随口说道:“李郎托人送进来的,说是宫外时兴的饰品,我统共得了三盒,我自己留一盒,送一盒给你,原本还有一盒想赠予崇安,她没要,便一并给你了。”

    齐令昭调笑她:“沾了阿姊的光,白白得了姐夫的便宜。”

    说得齐令衡红了脸颊:“甚么姐夫,我还不曾出降呢。”话虽这么说着,小女儿情态却尽显无疑。

    她又拿起一朵魏红色纱花,在齐令昭头上比划,十分满意道:“宫中只有你肌容赛雪,衬得起这个颜色。”

    本朝以瘦弱苍白为美,追求弱柳扶风之气质,齐令昭或许不是公主中相貌最出众的,但绝对是肤色最白皙的。齐令衡为此十分羡慕,她为养白皮肤,连冬天出太阳也要打伞。

    两人又细细研究,讲了一会小话,齐令衡说起王家女爱慕新上任的杜郎君,在街上遇见欲与他同行,那郎君被她痴缠许久早已不甚耐烦,如今是见了她便跑,王女郎却紧追不舍,谁知她半途中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竟不小心将腿摔断了。

    令二人忍俊不禁。

    时下民风彪悍,男女同席相伴游玩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许多贵女的郎婿都是自己相看来的,只是大家多少也不会追求的如此轰轰烈烈,到底还讲究些礼仪分寸。

    待至午时,齐令昭邀她留下来一同用膳,膳后齐令衡见齐令昭又开始打起了哈欠,取笑她每日睡不够,却到底还是识趣的回去了。

    齐令昭抽空又叫和风去太极殿将齐令衡之事细细与齐征商量,不消时,和风回来,只带来了一个字:

    “允。”

    只不过是有条件的,这事到底是违背了太后的意愿,所以齐征命她二人伴作宫婢偷偷前往皇寺。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新年,各司都陆续给宫里人发给相应的俸例,皇寺的太妃也不例外,她们到底是先帝老人,面子上要过的去才行。

    故而这段时间皇寺人来人往,正好方便她们做掩护。

    并且因为她们鲜少出宫,齐征要求派人护送她们同往,以免发生不测。

    至于为什么齐令昭也要跟着去看望太妃,纯粹是宫里呆腻了,想出去透透气。

    太后注重规矩,宫里剩下的三位长公主里,只有齐令懿能以拜访在宫外设府的元熹长公主为由偶尔出宫,她们两个自从先帝逝世后就再也没出过宫门了。

    因而即使此行令人胆战心惊,齐令昭还是不由得感觉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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