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齐令昭见太后背影消失不见,上前轻轻将齐令衡扶起来,她拿出帕子拭干她眼角的泪水。

    齐令衡哀怨道:“为何娘娘如此严厉,我阿姨位份低下,阿翁崩逝前也不过只是个美人,竟值得她这样防备。”

    难得见她说这样的重话,齐令昭急忙捂住她的嘴,又朝旁边张望,那些内侍女婢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无奈道:“阿姊冲动了。”现下她们还在显阳殿,人多口杂,怎能将情绪宣之于众。

    齐令衡出口便知做错,可她压抑不住自己的不忿。她为这事已经旁敲侧击过许多次,太后回回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眼看年关将近,新年时大家都很忙碌,再不说便找不到机会了,这才冒失跪求。

    不过是离开半日观礼罢了,齐令衡想不明白太后不松口的理由。

    齐令昭牵起齐令衡的手,不知是不是受情绪影响,她的肌肤冷如寒冰,齐令昭只好将自己手中的手炉塞给她,让她取暖。

    她拉着齐令衡离开显阳殿,特意挑了一条人少的小道走。齐令衡的眼眶湿润泛红,若叫他人看到,以为在显阳殿受了委屈,对太后不满。

    齐令衡喃喃道:“倘若我偷偷将阿姨接出来......”

    齐令昭听见这话,大吃一惊,她停下脚步,也不叫齐令衡继续往前走。继而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注视她暗淡的眼睛,正色道:“阿姊难道要对娘娘阳奉阴违吗?”

    齐令衡向来只求在后宫安稳度日,不工心计,说偷偷那真是找个时下无人的时候就去了。

    “那怎么办?”齐令衡的眼眶很快又蓄满泪水。

    齐令昭生母早逝,不理解她内心的悲切,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但她知道不能令太后不痛快,太后发怒,别说观礼,苏太妃性命恐怕都难保。

    她斟酌道:“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齐令衡有了主意,忽而眼神一亮,雀跃道:“我去求崇安,娘娘宠爱她,若是她替我求情,说不定娘娘会回心转意。”

    可她又想起齐令懿的脾气,顿时又泄了气,脸色随即垮下来。

    先帝没有嫡女,齐令懿因太后的身份女凭母贵,水涨船高。她自诩与她们不同,一向不爱来往。

    齐令昭心生不忍:“或许不能将太妃接进宫,但我可以让阿兄派人为我们传话,问候太妃安好,也将消息传给太妃,叫她与阿姊同喜。”

    还是见不到苏太妃本人,齐令衡不甚欢喜,却也别无他法,神色恹恹道:“只能这样了。”

    同齐令衡分别时,齐令昭特地嘱咐她身边的侍女看住她,不让她做傻事。

    待齐令衡渐远了,她转身朝太极殿走去。

    为方便太后上朝,太极殿与显阳殿离得很近,不消几步便到了。

    到太极殿,齐令昭被恭敬地迎了进去。齐征此时在西堂,那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

    李典此时也静立在西堂门外,等候齐征的吩咐。

    “给殿下请安。”李典见了她便笑,“殿下可算来了,陛下已等候多时。”边说边为她推开门,准备亲自引她入内。

    齐令昭命和月在外面稍作等候,齐征在西堂常住,是私密地方,除却李典、令昭和其他几个负责起居的宫婢内侍,他不爱让旁人进去。

    太极殿全室设有地龙火墙,西堂室内又点了炉子,更是温暖如春。错金博山炉中燃着苏合香,烟雾袅袅上行,浮动在镂空的山形中,宛若一片仙境。

    齐征正在批阅奏折。

    齐征性格温和沉稳,无论何种境地,脸上时常都会挂着三分笑意。从齐令昭有记忆起,除开赵修容离世那日,她便不曾见齐征再沉过脸。

    然而他处理政事时全然投入,许是庶务繁冗庞杂,多数时刻是面无表情,颇具帝王威严。

    见齐征专注政务,齐令昭不叫李典提醒他,只不声不响坐在对面,待齐征阅完手中最后一份折子才发觉她已经到了。

    他笑道:“阿昭来了。”

    又吩咐内侍将奏折搬走,换了茶水点心上桌,“用过早膳不曾?若没有,便与我一同用罢。”

    齐令昭摇头:“才向娘娘问完安,来去匆忙,连水都没喝上几口。”

    听她此话,齐征将桌上点心推向对面,又给她递过手边茶盏:“先用些点心充饥,你尝尝这茶,是地方新进的。”

    齐令昭闻言端起啜饮一口,仔细品尝,评价道:“不如方才我在娘娘宫中所饮。”

    齐征哼笑:“自然不如,娘娘那里吃穿用度都是世间最好,而且......”他话音一转,颇有些意味深长,“我这茶不仅不如娘娘宫中所饮,怕是连大司马府里常用的也比不上。”

    齐令昭听出他话外意思,臣子府中吃穿用度,连皇帝都比不上,这叫人情何以堪。

    她不接话,只调笑道:“陛下爱戴娘娘之心,天下皆知。”

    齐令昭放下茶盏,对他说起早间太后欲举办赏花宴一事,谁知齐征并不为此惊讶不满,十分平静。

    火烧眉毛了还这般淡然,齐令昭不解道:“阿兄难道已有妙招以对?”

    “我能有什么妙招?”齐征捻了块点心入口,“现下这处境,我能奈之何。近日连着大雪纷纷,将梅枝压塌不少,怕是无花可赏。娘娘心急,何家女前些日子行及笄礼,不过几天,就等不及了。”

    太后有一侄女,名何姝,是她弟弟何巍然的小女儿,也是何氏嫡系唯一的女郎。为着这个缘故,此女在家中被视为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着长大,听闻何大司马也十分喜爱她。

    可就算再被疼爱,在此时景,也免不了被送人联姻的命运。

    齐令昭有些怅然,何姝出身名门,祖父阿翁都是有真权实势,她尚且如此。再过一年,自己恐怕也要变成太后手中的筹码。

    时下女子只是依附着男子与他们的权势而活,可谓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一举一动,皆不由己。

    然而何姝到底还有晋阳何氏撑腰。

    齐令昭犹豫道:“若真叫那何氏女入中宫,咱们往后处境岂非愈加被动。”毕竟皇后这位子非同一般,是真切有实权的,不仅可自设属官,有爱擅弄的甚至能沾染上兵权。何家人手握得权力已经足够大了,若再多一分,他们便更险峻一分。

    齐征神色不变,齐令昭忽然发现她的兄长不知何时也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提起他们幼年时为数不多的玩伴,“不知阿昭是否还能记起赵家表妹?”

    齐令昭茫然点头,是赵修容还在世时,为她二人叫进宫作玩伴的赵家三娘,印象里有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笑眼,可亲可爱。

    只是何故突然说起她?

    齐征语气含笑:“宫中时日寂寞,叫她来陪阿昭几日如何?”

    未等及她作出回答,李典在此时走了进来,他向齐征禀报:“陛下,齐将军求见。”

    齐令昭闻言十分惊讶:“齐将军回来了?”

    征北将军齐知节一直驻扎持节凉州,也是许久未归。大雍与北凉以西北凉州一带为界,为争夺领地资源,战乱频发,先帝特许镇守此地的将军每年只传信述职。今年却不知为何,一个两个,都要回京凑热闹。

    李典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将军一个月前大败北凉,逼退北凉大军二十里,使其数月不敢来犯。这样的好事,齐将军想亲自向陛下告知,这才不远千里赶在新年前回来。”

    大雍与北凉这几年一直势如水火,兵力不相上下,因此北凉屡犯边境,大雍也无可奈何。前一次这样的胜仗,好似还在十年前。

    齐令昭扬眉一笑:“那阿兄岂不是要为齐将军设宴庆祝,犒劳他的劳苦功高。”

    齐征颔首,“自然是要。”

    他转头又问李典:“听闻此战有一少年将军,十分骁勇,他可与齐知节一同返京?”

    李典回答道:“此人正同将军一齐等候陛下传召。”

    涉及军中事宜,齐令昭不好再听,她起身向齐征作别:“阿兄若有要事,我便先告退了。”

    齐征点点头,吩咐李典送她,“那你先回去吧。”

    齐令昭想起他说还未用早膳,忍不住提醒:“政事再繁重,也请阿兄及时用饭,万事不如阿兄的身子要紧。”

    齐征心里一暖,露出笑意:“我知晓了。”

    齐令昭这才随着李典离开,出去时她看见齐知节携一年轻郎君立在一旁。

    时下正值隆冬,齐知节卸下铠甲,身着黑色朝服,腰间穿紫色绶带。他的气质同寻常武将不同,内敛儒雅,比起将军来说,其实更具有书生气。

    因为他出身五姓之一的归德齐氏,世族治家严格,家中子弟都是从小读书。他熟读四书五经和名家著作,是标准的儒将。

    而他一旁的青年不知因何,半张脸覆着鬼面,看起来阴森恐怖。

    齐令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年,终于发现他露出的另半张白皙脸庞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自面具中延伸而下。

    容貌损毁了吗?她想。

    她看的专注,没注意到那青年的眼神也不错开的注视着她。直到她的目光沿着疤痕往上,才发现这郎君正沉默地同她对视。

    齐令昭怔愣片刻,内心升腾起微妙的情绪,好在齐知节出言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臣问长公主金安。”

    她瞬间回过神,抿起唇微笑道:“齐将军免礼。”

    可此时她又不免要从那青年的身边经过,她屏住呼吸,无端感到一阵紧张。

    直到二人彻底错身,齐令昭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期间那人背脊挺直如松柏,一言未发。齐令昭好似从他身上闻到一丝熟悉的香味。

    是什么呢?她苦思冥想,在脑海里却搜寻不到答案。

    突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方才是不是没有向她问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