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清琪看着手机上，初漪发来的图片。
她白皙的掌心里，躺着一只粉色的、圆嘟嘟的小兔子。
小兔子的表情呆呆的，头和身子之间有一道裂缝。
心情像涨落的潮汐，回忆猛力地吹着煽动的风。
他从屏幕上移开视线，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视线就看到了，对面的下下一层，那道熟悉的身影迈着轻快的步伐从一家店走了出来。
她和旁边的舍友又笑又闹，连发尾都在欢快地跳动。
他蓦然想起那年夏天，她高考的时候。
他晚上就要乘班机远渡重洋。
所以那天他起得很早很早，在初漪高中校门口和操场围墙后的梧桐树之间转了好几个圈。
日光愈来愈明媚，青空澄澈，天光大亮。
他终于看见她，却被她的模样惊异到忍不住多眨了几下眼睛。
上个月，他从操场围墙外看到她的时候，明明还不是这个样子。
像一棵绿得发亮的小油菜，在夏风中招摇。
初漪顶着染成绿色的BOBO头，踩着阳光从街的另一头蹦跳着走过来。
她的视线扫视了一圈人群，即将看到他的时候，她眼睛一亮。
是同龄的女生和她会合。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起向校门口走去。
鄢清琪说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吸了口冷气，目送着她渐渐与自己错过。
突然，白色的光在她身上一闪而过，接着坠落到地上。
正正好好，落在他的脚前。
他弯腰捡起来，是初漪的准考证。
过塑的卡片在灿灿日晖下流淌着明灭的光，恰恰聚焦在她笑得灿烂的一寸照上。
在这一天，上天终于肯眷顾他一点儿运气。
鄢清琪飞快地拿出手机，然后拍了一张照片。
接着他快步追上去。
那朵绿色的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拦住了走在她背后的那个女生，又指了指前方的初漪：“她准考证掉了，你能帮忙给她吗？”
“啊？”女生从笔记本里抬头：“可以啊。”
“谢谢。”
鄢清琪转身离开，和汹涌的人潮背向而行。
他不想太贪心。
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已经和他断绝来往，也根本不愿意见到他。
后来所有见到她的时刻，都是他卑劣地向命运偷来的。
梧桐树下，她躲着所有人画画。
操场上，她披着校服奔跑。
如果这是他和她的最后一面……
那么能定格在她在笑的那一刻，就很好。
-
初漪和衡一宁到了两人种草很久的红茶网红餐厅。
周五人不少，幸好她们从网上提前取号，才避免了拍队半小时的悲剧。
等菜陆续上来的时候，初漪拍开衡一宁蠢蠢欲动的筷子：“我先拍个照。”
“……”
初漪拍好后，美滋滋地发给鄢清琪。
【漪漪】：[图片]
【漪漪】：我今天晚上也是吃大餐！
【y】：吃炒菜吗？
【y】：为什么桌子上有个面包？
【漪漪】：嘿嘿，是这家最招牌的菜。
【漪漪】：面包切成小块蘸冰淇淋，特别好吃！
【漪漪】：这个叫创意菜。
【y】：是很有创意。
【y】：[兔子憨笑.jpg]
初漪想到前面的聊天。
【漪漪】：你还没回答我呢。
【漪漪】：前面发了一桌子我没见过的大餐，一问好不好吃却说不知道。
【漪漪】：难道是你没吃嘛？
那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只回了一个字。
【y】：嗯。
【漪漪】：嗯？嗯嗯？
【漪漪】：真的没吃吗？
【y】：没吃。
初漪微微蹙起眉。
衡一宁正在对面风卷残云，口齿不清地问：“初小漪，你还吃不吃饭了？那我再多夹一个咸蛋黄鸡翅。”
“放开那个鸡翅。”初漪操起筷子，连忙把剩下的两个鸡翅夹到了自己盘里。
【漪漪】：为什么没吃呀？
【漪漪】：没胃口，还是心情不好？
这次的回复隔了很久。
【y】：别人不让我吃。
【y】：[兔子憨笑.jpg]
……始料未及的答案。
初漪匪夷所思地盯着屏幕上的字。
难道是鄢清琪跟她聊天久了，传染上了她的幽默细胞？
【漪漪】：呃……那别人坏！
【漪漪】：都请你过来了，怎么还不让你吃呢？
【漪漪】：真坏！我替你诅咒他们！
-
鄢清琪坐在商场外的露天连廊上，手边放着精品店的手提袋。
在初漪离开后，他进去买了一整套小兔子。
有一只小兔子顶着绿色的草叶锅盖头，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初漪那年的一头绿毛。
浓重的夜笼罩了整个城市，连廊横亘在商场的两栋大厦之间，下方是犹如星河落下的车水马龙。
他垂头看到初漪发过来的消息，轻笑出一声。
反应过来后，又有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真坏。”他喃喃着重复，又尝试模仿初漪的语气：“真坏！”
最后他放下手机，双手撑在身后，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天空。
城市夜间的灯火太明亮，不足以看见任何一颗星星。
鄢澈是坏人。
他不想让坏人也影响到初漪和初教授。
尤其是，当他与她时隔多年后重逢，他意识到她也被时光刻下了烙痕后。
她不再那么张扬，笑容也不再那么灿烂，有很多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的小动作。
而他只能以一个微博陌生网友的角度，用寥寥碎片艰难拼凑，那些他无缘参与的却将她改变的时光。
鄢清琪低下头，切换到微博。
他打开和初漪的聊天框。
等涟漪：【后来也有过迷茫不安的时候，但……我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等涟漪：【让我觉得，这条路好像也不一定会那么难走。】
对她很重要的人，会是谁呢？
不论是谁，能给她把这条路走下去的勇气，就很好。
鄢清琪切换回微信，给蒋霄辰发消息。
【y】：霄辰，你顺利加入航模社了吗？
【y】：我恰巧出来多买了一些东西，你作为见面礼送给初漪吧。
上面又弹出新的消息。
是初漪发过来的。
【漪漪】：你现在在哪呀？
【漪漪】：是回实验室了吗？饿着肚子做实验？
他不擅长跟她说谎。
所以鄢清琪陷入了沉思。
【漪漪】：我恰巧今天来市区吃饭了。
【漪漪】：离空间科学中心不远。
【漪漪】：我们菜点多啦，我打包好给你带过去怎么样？
鄢清琪怔了怔，似乎有些难以消化这些文字。
【漪漪】：放心，是我们没吃过的~
“嗖——”
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划破夜空，金色的光球越过楼宇，绚烂地在夜幕上绽成斑斓的彩花。
又是接连的声音。
焰火一朵一朵地盛开，最后又化成流星从夜空坠落。
他突然，也想向流星许愿。
但因为是这样的流星，所以实现不了也没关系。
鄢清琪抬起手机，默数着秒数，在那朵烟花恰好盛开的时候按下快门。
【y】：[图片]
【y】：在看星星。
初漪很快回复过来。
【漪漪】：哇，好漂亮的烟花秀。
【漪漪】：哪有星星？这能看见吗？
【y】：仔细看的话。
-
初漪正夹菜，屏幕又亮了。
她偏头瞅了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
“初小漪，学神不会跑掉的，你再不吃饭菜都要凉啦！”衡一宁说。
初漪干笑两声，收回视线：“今天鄢清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神神叨叨的？”
“什么神神叨叨，我看是迷得你神魂颠倒。”衡一宁翻了个白眼。
“……”
“还要不要加菜了？”衡一宁又问。
初漪又把前面的话和鄢清琪重复了一遍。
过了十分钟，对面还是没回。
初漪有点挫败地摇了摇头：“呃，算了。感觉他不是很想领情……”
-
初漪和衡一宁走出商场。
室外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气息，初漪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她一边走路，一边给鄢清琪发消息。
【漪漪】：那我要回学校啦。
【漪漪】：你可错失美餐一顿！
【漪漪】：[猫猫出拳.jpg]
初漪收起手机，和衡一宁走到路边打车。
马路牙子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打车的人。
她听到旁边一群男男女女的聊天。
“妈呀，刚刚那对情侣真是太虎了。”
“为了求婚敢在市中心放烟花，直接被保安带走了。”
“哈哈哈，是真爱吧？”
烟花……
初漪仰起头。
然后她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初漪转身往回跑。
她听见呼啸的风声，响亮的心跳，和衡一宁越来越远的呼喊。
“欸，欸，初小漪，你去哪？！”
“我有点事，你先回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