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漪跑上连廊的木质台阶。
咚咚的脚步声，和心跳同频。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夜色下的连廊，昏暗而模糊，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坐在花坛前的长椅上。
单薄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少年仰头望着夜空。
明月高悬，苍白的光洒在他身上。
初漪很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很寂寥的画面。
“鄢清琪！”她飞快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出声呼唤道。
她看到鄢清琪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回过头。
“你真的也在这儿！”
初漪哒哒哒跑过去，在鄢清琪身边坐下。
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薄荷和木质香气，混杂着身后浅淡的花香，蹿上初漪的鼻端。
……似乎坐得太近了。
初漪咳了咳，仰起头就对上鄢清琪垂眸望她的眼。
像夜色中流光的黑色玻璃珠。
“你今天就是来国X中心吃晚饭呀？”初漪问。
“嗯。”鄢清琪飞快地收回视线，望向自己膝盖上的手。
“来这儿吃大餐的人都这么小气啊。”初漪嘟囔：“请你过来，都不让你尝一口吗？”
“……”
鄢清琪搁在大腿上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
他低声说：“我是故意的，我才不想和他们吃饭。”
“啊？”初漪错愕地脱口而出。
她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鄢清琪也会说这么赌气的话吗？
“是你讨厌的人吗？”初漪蹙起眉：“能让你讨厌的人，肯定很坏很坏！”
毕竟她以前都觉得，鄢清琪是没什么明显喜恶的那种类型。
当初刘皓在他面前大言不惭，他都没露出过什么厌恶的情绪。
“可恶，诅咒这种人永远吃不上三菜一汤！”初漪想帮鄢清琪出气，忿忿地开口。
“是我爸爸。”鄢清琪说。
“……”
初漪噤声了。
“在网上发布那些言论的人，也是他授意的。”
初漪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些言论是指什么。
“你爸爸，让人来抹黑你？”她不敢置信地问。
“……初漪。”鄢清琪默了一会儿，突然叫她的名字。
明明还是相似的节奏，却好像比之前多了一点郑重其事。
“呃，我在。”初漪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我爸爸，不希望我继续进行航天方向的研究了。”他轻声说道。
“……”初漪怔怔地仰头看向鄢清琪。
少年仰头望着天空，下颌线紧绷，喉结在夜色下轻轻滚动了一下。
“我已经很坚决地跟他表达了我的想法，但他永远都是那么自私和专横。”
自私和专横。
他用这两个词来控诉他的爸爸，语气却像早已习惯一样平静。
初漪的心突然微微疼了一下。
“对不起。”她小声说。
鄢清琪回头看她，眼神有些迷惑。
“为什么和我道歉？”
“之前在你家的时候，我还滔滔不绝地跟你夸了一大堆……”
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在揭人伤疤。
初漪懊恼地咬了咬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个赤忱的教育家呢！”
怪不得那天，鄢清杰那么看不惯她。
“你没有错。”鄢清琪顿了一下：“如果他真的曾经帮助过你……帮助过很多人的话，我很高兴。”
初漪怔忪地看着他。
少年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恍若透明。
“这样的话，我不得不走他预设的道路时，也好说服自己。”
初漪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他不能尊重你的爱好吗？”
“……”
“研究航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难道他的公司还讲究世袭？”
“……他只是。”鄢清琪想了想：“不喜欢我脱离控制而已。”
就像高二那年，初漪将他删除拉黑后。
他跟鄢澈提出他想去国外的少年班留学，鄢澈漠然拒绝。
可是当他因故休学，一次一次地去初漪的学校看她。
得到消息的鄢澈，直接叫秘书丢来了最后通牒。
为他安排好了专业、学校，也订好了不久后的机票，毫不留情地将他送了出去。
“那他怎么还允许你在CIT研究航天？”初漪愤愤不平：“现在又出来找存在感，是不是有病！”
“……那时候我在海外，他鞭长莫及。”鄢清琪的声音有些哑：“但现在……他已经将初老师扯了进来，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
“我不想他因为我伤害到你们。”
初漪没想到，他是因为这种原因才要和他爸爸妥协。
“可你都斗争这么久啦。”她嘟囔。
连廊陷入寂静，晚风吹动花坛，叶片与花瓣碰撞簌簌作响。
初漪也和鄢清琪一样，抬头望向天空悬挂着的那轮皎皎明月。
“我能够捉到月亮，我将用无数的梦，撑起无数的桨……”初漪小声地哼唱。
她感受到鄢清琪的目光向她投来。
“我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唱这首歌。我问她，月亮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可以载着我飞到月球上？”
初漪顿了一下，刻意等了等鄢清琪的反应。
“嗯，她怎么说？”
“她说现在我们国家还没有这样的月亮船……但是她和爸爸在努力了。未来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坐着月亮船，去太空旅游。”初漪轻轻笑了笑：“我后来才想起，那时候小小的我，其实和爸爸妈妈有着同样的梦想。”
“只是……只是后来妈妈离开，爸爸对我期望太高，我才误以为这些是爸爸的意志。”
初漪回想起那年的许多事。
她无法面对才必须失去的少年，爸爸无法掩饰的失落，迷茫而不知所从的大学生活。
唯一的亲人被送入重症监护室，暗无天日的复读，一分之差的拔尖计划。
“我那时候有很多时间都在后悔，为什么我是一个这么犹豫又懦弱的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初漪低着头，眼眶不由自主地湿热。
“……”
鄢清琪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两爪空空，萝卜掉在地上，表情呆萌的小兔子，缓缓地移动到她的视线中。
“欸？”初漪瞪大眼睛。
她有点惊喜地转头看鄢清琪：“你去买了这个？”
“不是。”鄢清琪一本正经地说，举起手边的纸袋：“是别人落在这里的。”
初漪接过来，往里一看。
嚯，一窝兔子。
“落这么一大家子啊。”初漪噗嗤笑出声：“还正好落在你身边。”
“……”
“那我得送去失物招领处。”说罢，初漪佯装起身。
“是我买的。”鄢清琪这句话说得飞快：“我想要送你好兔子。”
初漪盯了鄢清琪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盈盈的笑。
“鄢清琪。”她笑着说：“我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个晚上和我说的那些话，让我终于不再迷茫。”
“月亮船”就是她的梦想。
她原来，从没有放弃过那个梦想。
现在她也真的希望，这条路能不再孤单，有他同行。
“这样吧，我其实会看手相。”初漪眨巴着眼睛：“我帮你看看，你还能不能走航天这条路？”
鄢清琪的黑眸轻轻闪了闪：“怎么看？”
“你伸出手，摊开。”
鄢清琪照做了。
纤长的五指缓缓张开，月光在他掌心洒下一片冷白。
“我给你看看……”初漪假装苦思冥想：“你这个事业线嘛，虽然中途略有坎坷，但后期一帆风顺、合心顺意哦。”
鄢清琪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长睫在夜风里轻颤。
然后，初漪从口袋里掏出摔成两瓣的兔子，放进了他的手里。
她的指尖划过他微凉的掌心。
“没有别的回礼啦，我这儿只有坏兔子。”
鄢清琪扭头看向她，黑眸里的茫然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一丝脆弱。
“你看，你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坚持这么久了。”初漪微微笑着：“别在意我老爸啊，他之前还跟我说，别告诉你这件事，他和学校会摆平呢。”
“那些坏人又不能只手遮天，让你从H大退学。”初漪歪头：“所以，在事情还没变得最糟前，还是要坚持走下去吧？”
鄢清琪的手缓缓握紧。
植绒的触感，柔软又不失棱角。
让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此刻握在手里的，是少年的他许愿过的一个梦想。
时光荏苒，居诸不息，他曾以为再也不会实现了。
——对于初漪来说，今夜很是奇妙。
她终于再次看到鄢清琪对她露出了笑容。
这简直比起仙女座流星雨还罕见。
他轻轻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说得对，好像是还可以走下去。”
她耳朵轻动，又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
“初漪，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
初漪被鄢清琪送回学校后，少不得被衡一宁一顿盘问。
而陈忱又是夜不归宿，初漪想逃也逃不掉，只能和盘托出。
今晚的经历讲完，衡一宁摸着下巴：“与你同行？这是告白吧？”
初漪侧目：“你个恋爱脑，看什么都像告白。”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好啊。”初漪当时毫不犹豫，完全没有多想：“我还问鄢清琪，有没有订去上海的高铁票，要是我们一起订就可以同行。”
“……”衡一宁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初漪低头翻手机：“我老爸说给我报销差旅费，我先算下大概多少钱。”
衡一宁忍了一会儿，还是凑过来：“我……其实觉得。”
“什么？”初漪瞟她一眼。
“学神会不会，有点喜欢你？”
初漪差点把手机摔地上。
“你这么觉得？”初漪震惊道：“可是你知道吗，他只对我笑过两次！”
“……他还没对我笑过呢。”
“你谁啊他就对你笑。”初漪飞快地回道，然后放下手机，陷入了沉思：“嗯……那好像，我至少对他还算是，有点特别的人吧？”
衡一宁同意地点头。
初漪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眼神发亮地握拳。
“说不定，我们这次一起去上海，就能摩擦出爱情的火花！”她一下子切换到购物软件：“我得买几件好看的衣服。”
刷了几下，她又萎靡地垂下肩膀：“靠，没钱啊我。”
“我可以借你点。”老实人衡一宁发言。
“不好，借钱让我心理压力很大，会有那种低你一头的感觉。”恶霸人初漪发言：“但我想做你爸爸，所以除非走投无路，我不会跟你借钱。”
“……滚。”老实人被惹毛了。
初漪思索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我可以赚个外快。”
“什么外快？”
“我以前高中，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就逃自习去学校围墙外面的树底下偷偷地画画。”初漪摸着下巴：“后来去学教育学，也恰好有一门课要画画。”
“你要画画卖钱？”衡一宁的嘴角抽了抽：“初小漪，你要不要有点自知之明？”
“我画Q版画得很不错呢。”初漪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可以去接几单头像，一个60r的话，我买五六个就能买新衣服了。”
“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衡一宁说：“那我祝你成功吧。”
-
说干就干的初漪，很快在X鱼、学校帮帮墙、微博等各个渠道发布了自己的约稿信息。
她留的联系方式是她的一个□□小号。
周六晚上，初漪收到了第一条约稿消息。
来人是她列表里的好友，她的备注是【Jason】。
……这个备注还挺洋气的。
【Jason】：你好，你接头像约稿对吗？
两人没有聊天记录。
初漪想破脑袋都没想起这个人是谁，怎么加的。
【漪漪】：是的~可以直接把要求发给我。
【Jason】：我想要一个，BOBO头，绿色头发的Q版女生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