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洗完澡躺到床上时，才察觉自己忘了吃晚饭。打开手机一看，已经21点18分了。手机屏幕上塞满了通知消息，我点开微信查看，王宇恒在20点02分发了一条消息给我。问我有没有到家。我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把他拉黑了。

    一个人的夜晚很安静，既不用等待晚归的伴侣，也不用耐心拆解多余的落寞情绪。房间里静得出奇，我闭上眼睛，开始凝神深思。我很喜欢这样躺着一边思考，一边和何秀聊天，这让我觉得很放松。

    何秀先是在厕所里吹干头发，再往脸上敷上一片面膜，然后上床裹着被子躺在我的身侧。她有时候会打开手机放歌听，有时候也会追些电视综艺。她的手机播放声很轻，她怕听不到我说话。我有时候情绪很恶劣，总是故意挑她的错。然而，在她想向我声援，希望得到我的宽慰和告解时，我总是不知所措的用沉默推开她。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对于她所看重的男欢女爱和价值需求分外轻视。她或许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选择离开我。

    其实有一点王宇恒说的没错，何秀确实跟我透露过她想要离开的念头。只是我以为死亡距离年轻很远，却疏忽了因年轻带来的不幸。每个人的命运中都避无可避地裹挟着死亡，只有通过他人的生命了解到各自的人生只能短暂地停留交汇后，才能在自身上深刻体会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真实。

    15分钟后，何秀扯下面膜，用手拧出面膜中残余的精华涂抹在脸上，再轻揉和拍打起脸部以及脖颈处，直至精华完全被吸收。

    “有用吗？”我问她。

    “有用啊，一直坚持努力的话一定会有用的。”

    “是吗？”

    “是啊，前提是坚持嘛！”

    何秀起身去了厕所，用冷水洗净脸后，又往脸重新上以及颈部涂抹上昂贵的夜间护肤品。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腾腾地从厕所跑出来，看了眼来电提示，皱起眉把电话摁掉了。

    我没有多问，何秀弄好后斜躺在床上。破天荒的没打开手机继续看电视综艺，跟我认真聊起天来。

    “告诉我，最后贾恩·德依·布鲁斯怎么死的？”

    “吊死的。”

    “卡尔维诺为什么要选择吊死呢？不能换种死法吗，那个时代好像多数公民不是被吊死，就是被打死。”

    “因为柯希莫说，乔纳丹最后被吊死了。一本贾恩·德依·布鲁斯没时间看完的书中结局。”

    “这样啊，那这种死法对于他来说，算是幸运的。”

    “嗯，只有这一种死法了。”

    “你觉得死亡很痛苦吗？”

    “我想，是的。”

    “如果人情愿去死，那死亡就不痛苦。你觉得自杀呢？会很痛苦吗？”

    “分情况。”

    “怎么分？”

    “一类人选择自杀，在自杀过程中因死亡的痛苦而恐惧，他们就会在悔恨的逼迫中产生更多的痛苦。而另一类人自杀，过程很平静，快速。他们非常强烈的想要摆脱死亡的痛苦，也就非常乐意死去。”

    “可还得看人选择哪一种自杀方式吧，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想试试吗？”

    我不明所以，侧过头去看躺在边上的何秀。床头灯还开着，把何秀的脸照得惨白。我莫名有些心悸，语气也带上了恼怒。

    “你想怎么试。”

    “我说说而已，干嘛生气！”何秀眨巴着眼睛，讨好的嬉笑道，“你老是爱较真，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啊！”

    “我反而过得很好。”

    “是啊，你当然好啦，你有一对好父母，天生不愁吃不愁穿。”何秀阴阳怪气的说着，脸上显露出不解的迷惑，“父母恩爱，孩子才有价值，不是吗？”

    “不是。”

    “怎么不是，你看你父母，因爱而婚。你的诞生成为了他们爱情的延续。你健康的身体包含了他们的爱情所具有的全部现实含义。你的自由，你的人格，全是在拥有爱的前提下才完成的，你的全部是属于爱的。所以你从来不渴望得到爱，你没必要渴望你本身就拥有的东西。”

    “胡说八道。”我冷哼一声，“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你也不能反驳他们给予你的爱。”

    “我明白他们爱我，我也同样爱他们，爱是相互的。”

    “爱是互相索取，掠夺。”

    “爱是平等的，它也可以代表着奉献，包容和自由。”

    “你说大话，是因为你只得到爱，却没去爱。”

    何秀越说越气，她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瞪我。我也有些气闷，隐约觉察到这场对话的观点冲突是由于我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不同导致的差异性。但是，这不能成为掩盖真实的借口。世界始终是阴阳调和，互为正反面的。何秀只喜欢看到世界呈现给她的那熟悉的一面，却不愿看见世界陌生的另一面。哪怕另一面其实并没有被世界隐藏，只是单纯的被何秀视而不见。（这何尝不是我的一种桎梏。）在这一点上，我清楚地看到了何秀的怯懦，并为此而感到惊慌。

    那时我的惊慌感是模模糊糊的，仿佛是一个预警号。谈话那一晚是6月下旬，具体时间忘记了。只记得天气闷热，无风，我们俩热得到半夜都没有盖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