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打算修剪一下记忆中的旁枝末节,他们在何秀的短暂人生里,算得上枝繁叶茂的浓重树荫,让何秀的主树干上增添了许多鲜活的绿叶嫩芽。可何秀的根,我始终相信还握在我的手上。

    我先将阿姨的微信从黑名单中拉出,再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她的号码拨通。拨号的嘟声重复响了六、七声,听筒里才传来一个微弱嘈杂的人声。

    “喂。”

    “喂。阿姨,您好。不好意思,有件事我得拜托您一下……”

    我向阿姨索要何秀手机里关于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阿姨吞吞吐吐的回答说手机早已被她还原,任何信息都清除光了。

    “我挂了,这边正忙着呢。”

    阿姨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我猜想何秀的手机可能被她挪用了。或许是她自己用,或许是她儿子或老公其中一个人用,又或者谁都不敢用,被当作二手转卖了。我开始有点埋怨起当地警察来,他们把整理起来的遗物留给她妈,却只抛给了我一具光秃秃的躯壳。她从头到尾静静地躺在那里,就跟躺在溪滩上,草地里,躺在任何一张床上一样放松,她仿佛能随时起来,又仿佛是刚刚躺下。可我却不得不接受,她的身体再也无法向我倾诉。她的思想,感情以及莫须有的灵魂都早已离身体远去。她与我之间,她与她的身体之间皆存在着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或许很自私,只能接受她离开的状态,却不能接受她死亡的结果。

    又过了一个周末,早晨我买完菜经过花园南路的一条交叉路口,忽而听见居民楼区里头传来一阵吆喝声,

    “收旧手机,旧电脑,长头发……”

    紧接着,一个老头脚蹬一辆載满破铜烂铁的三轮车从小路上骑出来。车头栓着一个白色大喇叭,圆形外扩的喇叭口正连续不断地播放着老人家沙哑粗旷的叫喊声。

    旧手机……

    赶回家后,我先将蔬菜放进冰箱,再把鱼虾从下方的冷冻柜里拿出来放洗碗池里解冻,然后走到客厅,从电视背景墙后的壁橱里拖出一只牛皮纸箱打开,翻找,在里头一堆乱七八糟的旧杂物中找到了那台手机。最后我用纸巾把手机擦干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冲电。

    我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使手机重新开机。这手机是我送给何秀的生日礼物,她用了将近快3年。今年4月份换手机时,何秀不舍得将它当废品或二手处理掉,便把它扔在了旧物箱里。

    成功开机后,我立刻输入密码,点开通讯录,发现所有联络人信息都在。我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往后仰躺进沙发里。其实我早该想到以何秀念旧的性子,是不会将手机的信息随意删除还原的。不过她的微信和其他手机软件我无法重新登陆,她没有告知我关于这些软件的登陆密码,也没有把重要的密码记录在哪页纸上,她的手机卡也在她死后随着新手机转移到她妈的手上。这些说来不过短短几句,可对于一个已死亡的现代人来说,手机上留存的所有信息代表着这个留存在活人脑中的回忆里的灵魂中最隐匿的一块精魄。手机可以替代一个人某一部分的现实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手机创造了另一种伦理道德,仿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仅存在一句问候等待送达的时间差。许多通过手机诞生繁衍的社会关系可以轻而易举被建立,也可以轻而易举被消灭。手机应是人的内在表现的一部分,却以人的外在表现形式出现,成为了一部握在人手里的手机,与人分离。这并不奇怪,因为人需要与自我分离,这样人才能保持理性。

    10月29日上午9点整,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何秀的通讯录拨通了第一个电话。没人接。张默估计还没醒。我继续拨打,一共打了3通,低沉含混的嗓音才从手机上方的听筒里轻飘飘地浮出来。

    “哪位?”

    “你好,我是何秀的朋友,我们见过一次面的。我叫......”

    “神经。”

    张默挂断了电话。我忍着恶心感,深呼吸几次后重又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有完没完!”

    “我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关于何秀的事。”

    “傻逼吧!”

    他再一次挂断电话时,我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屏保发呆,没想再挽留点什么。我无法鼓足勇气再打一次电话,我勉强奋起的毅力和高涨的悲伤情绪已经随着张默粗俗恶劣的态度冰解云散。随后,我的脑海中渐渐显现出一张笑脸,姣好的脸蛋如同一块在冬日熹微的晨光照耀下变得晶莹剔透的玉石。光洁的额头下有两弯柔情的泉水,饱满的嘴唇犹如一只轻快活泼的红蜻蜓,刚好停落在她的脸上。唇边的笑容仿佛是新酿好的花蜜,悄然融在两边的小酒窝里,引得看客沉醉。这张脸很漂亮,是那种任何人看了都想亲近的美丽。

    大二第一学期正式结束,学校开始放寒假。我比何秀早放3天,便决定买好票提前先去杭州找何秀玩两天,再跟她一道儿回家。那时,何秀就是顶着这样一张笑脸,站在1号高铁出站口前,挽着张默的胳臂,垫着脚尖朝我招招手。

    我记不清楚张默当时的表情,或许当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她身旁的人。在我根深蒂固的偏见里,何秀站立的身旁总是会有一个像电线杆似的男人存在着,方便她倚靠,获取安全感。至于这些男的本身存在的价值或意义,在我眼里都只是一团模糊概念的黑影。我既不好奇,也不关心。我对何秀的态度亦是如此,她所需要的,所在意的,恰巧是我最无法理解的。通常对于我无法理解的东西,都是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在放纵中摈弃。这就导致了我对于何秀的任何决定也是抱着近乎冷漠的态度,既没有对她施以援手,也没有左右过她的选择,而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完全自我的因既定的后果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顺其自然的慢慢崩坏。

    何秀说,张默明明长得很俊秀,却有一种可爱的毛糙感。像是一只在利柸过程中被刀具削坏的青花瓷碗,在相处过程中拥有薄厚不均的异常触感。何秀并非没有认识到他们之间失衡奔放的情感是因为这种奇异的反差感会导致双方产生出一种心血来潮的冲动,让人无法抵抗。

    何秀和张默是在一场聚会上认识的,张默活泼好动,很会调节气氛。在组队玩游戏的时候帮了何秀不少忙。事后,张默主动要求加何秀的微信。何秀脸一红,就给了。那是一种在一个封闭的集体环境下突然接收到来自某一个异性释放的荷尔蒙刺激,只围绕彼此流动的隐晦的激情。贪图激情是所有女人致命的缺陷,如果一个男人只能赠予一个女人一种激情,也同样彰显着这个男人的无能。在所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们面前,激情约等于浪漫的开始。所有的女人都深刻明白,浪漫不过是激情的附属品。一旦激情被消耗 ,浪漫也就不复存在。何秀在见到张默的第一眼起,就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或许再也无法在王宇恒身上体会到激情带来的这种难以抑制的感动。她在经历过王宇恒的伤害和背叛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任凭自己跌进张默向她敞开的新一轮的求爱游戏中。

    我和何秀同吃同睡在酒店待了3天,那3天里何秀一直陪着我,惹得张默十分不快。为此,他每天阴阳怪调的打十几通电话给何秀,间歇性的强调他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在一家网红火锅店里,何秀涮着羊肉,漫不经心的问了我一个经典问题。我早就感知到何秀想问这个问题,也一早准备好了标准参考答案。

    “你觉得,张默这人怎么样?”

    “不知道。”

    “随便说说。”

    “还行。”

    “哪方面还行?”

    我实在没啥好讲的,就随口评价了一下外在。而外貌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外在特征,还是对于任何人都颇具现实意义的一部分内在表征。

    “长得还行。”

    “他长得是太行了!”

    何秀把刚涮好的五片羊肉用筷子一卷,整团塞进嘴里。再拿起勺子将清汤锅中剩余的牛肉粒捞上来,放进事先调好的蘸料里来回翻滚。她快速的将嚼碎的羊肉吞咽下去,然后夹起一颗裹满芝麻和香菜的牛肉粒扔进嘴里。最后,她抬起整盆的冷冻鸡爪倒进辣锅里,细嚼慢咽道,

    “鸡爪要煮很久,所以得先放。”

    “你不能吃辣,会长痘。”

    “偶尔试一次,未尝不可。我吃了这么久火锅,一直想知道辣锅里藏着什么滋味。以前我不敢,是因为我喜欢高汤清水。现在我嫌它腻了,想换换口味。”

    “可是会长痘。”

    我重申下吃辣的后果,何秀不以为意的耸耸双肩。

    “有代价才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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