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塞尔校园论坛的监管权在学生会手中，但俞千语并不属于该部门，也没有接触论坛监管后台的权限。

    平日里就经常在论坛上冲浪的徐心砚对投诉流程还算熟悉，按着指引，三下两下选好了“人生攻击”的理由，很快将投诉信发了出去。

    “请等待管理员审核……”念着屏幕上出现的一行小字，徐心砚咬牙切齿，忍不住虚空挥了下拳头，“这种造谣贴不该立马处理吗？还有什么好审核的啊？！”

    闻言，俞千语轻扯了下唇角，并未搭腔。

    她心中清楚，学生会这些麻烦的流程就是这样，等措施真的落到实处，受害者早已不知受到了多少伤害。

    刚看完帖子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受已经淡去，她冷静地在茶几上的空杯倒上水，然后拍拍身侧的位置，试意徐心砚坐过来。

    与此同时，她操作手机的手没有停下，正在挨个私聊学生会群聊里的同学，询问今天值班的论坛管理员是谁。

    瞥了眼她的动作，徐心砚拿起水杯喝了口，不抱希望地开口：“最好还是别指望学生会的人。”

    “……我知道，但总得试试。”俞千语指尖微微停顿，又很快重新动起来。

    徐心砚没明说的话她心里清楚——对方连校务系统的权限都能拿到，又怎么会受控于学生会。

    但她不想就这样干坐着，让侮辱家人的话语就这样留在网络上。

    等待投诉结果的过程着实很漫长，徐心砚重现点入那条飘着“hot”标识的造谣贴，翻阅着评论，越看越恼火：“这人真是有够恶心的，都能查得这么细了，肯定也能查出俞阿姨自己做生意开的公司吧？这些事情倒是一个字不提，非要往叔叔的事情上扯……”

    话还没说完，屏幕上的帖子一闪，她一下子被弹出到桌面。

    她失语了片刻，锲而不舍地重新打开ON：“我们学校的人就这么爱看这种假料吗？ON都能挤闪退……”

    另一边，忙碌的俞千语无暇顾及好友的吐槽，嘴上随意“嗯”了声，依旧在上下翻找着列表。

    发出的询问大都石沉大海，也有几个同学给了她回复，说会帮她向管理员传达删帖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是客套还是实话。

    有点交情的人都已经找过了，连几个只简单说过几句话的主席团成员都大着胆子发了消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被她这份唐突的请求打扰。

    焦躁地滑动着屏幕，俞千语的目光突然落在一个简洁的头像上。

    大概是在某个奇特的城市里拍到的建筑物，下面是“会长林宴析”这样一条简单的备注。

    ……差点忘了，这位新任学生会长在庆祝舞会上正式宣布就职后，就分外亲和的给所有学生会成员发来了好友申请。

    所以，她其实是有林宴析的联系方式的。

    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半拍，还未下定决心是否要落下，一旁的徐心砚就猝不及防地发出一串吓人的尖叫——

    “——我靠！那条帖子没了！”她顿了顿，又叫起来，“不对，是整个匿名区都不见了！”

    俞千语默了半拍，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她匆忙地点进ON，然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一切果然如徐心砚所说，不仅是那个帖子不见了，原本位于论坛版面中央、总是分外显眼的“匿名区”板块，整个都消失了。

    “我真是小瞧你在学生会的人脉了，”徐心砚兴奋地拍拍她的肩，“有这魄力，还等什么管理员审核啊。”

    “是、是啊。”俞千语一下子有些没回过神。

    又确认了几次论坛里确实没法再找到匿名区的入口后，她才回到聊天界面，找到刚刚给她回复的几位同学，认真地发了道谢。

    兴许这真的是件会让她把仅存的一点交情尽数花光的事情，这次是真的没人搭理她了。

    等待了许久后，聊天框内依旧是一片死寂，俞千语讪讪退出ON，为自己未来在学生会内的人际交往情况忧心起来。

    匿名区消失的事情很快在其他板块上引起了讨论，但介于只能使用与校园卡联通的实名账号，倒是没人再提起方才那个引发热议的帖子。

    徐心砚在论坛内巡逻了几圈，见此状况，满意地总结：“虽然糟心，但总算是圆满解决。”

    她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收拾好包袱往外走，最后不忘叮嘱：“你这朋友太靠谱了，你过几天请人吃个饭吧。”

    俞千语心虚地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和她吐露实情：“但……”

    对方却没心思再听下去，如同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看着闭合的门板，俞千语苦恼地抓抓头发，好半晌才把卡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说完。

    “……人家好像已经不打算理我了。”

    *

    本以为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第二天早晨去上课时，俞千语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帖子留下的余波。

    狡猾的用词，夸张的编造，徐心砚帮她回击的评论就像雨滴落入大海，还没荡起波纹，就被来势汹汹的浪潮吞没——

    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只是单方面地通过那个帖子，认识了一个“无耻”又“拜金”的她。

    上课铃打响时，俞千语周边的一圈座位仍然空着。

    这是堂多专业共选的通识类课程，选课人数和教室内的座位数本就相差无几，大家却宁愿挤在一起，也不愿坐到这位昨天才在论坛上威名远扬的女生旁边。

    零碎的私语和露骨的打量在课程进行的过程中从未停下过，俞千语硬着头皮坐在原位，桌面上的笔记本摊开了一整节课，握在手里的笔却始终没落下去。

    老师的声音像远方敲响的洪钟，她思绪杂乱，全然无法把它们组合成有意义的词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俞千语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东西往食堂走，四周却仍然不断有人认出她，然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声或低语。

    俞千语脚步微顿，抬眼扫过他们，想要说点什么，对方却在看到她的眼睛那刻，立马像见鬼一样跑开了。

    “……”

    准备好的话语堵在喉管里，虽然不是她想要的效果，但这样也不错。

    经过这样一遭，俞千语倒是放松了下来。

    她把背包的肩带往肩上捋了捋，昂首挺胸地迈开腿，很快到达了食堂。

    没心情再去尝试什么新东西，她默默挑了平时常吃的窗口排队。

    方才她一路走得飞快，是以当前队伍的长度并不夸张，食堂里也很安静。

    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下课的大批人群便赶了过来，令人头疼的私语声重新响起。

    俞千语站在被前后之人刻意让出的巨大间隙中，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软件，压根懒得去听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轮到她点菜了。

    她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流利地报出自己不知吃了多少次的套餐名：“一份鸡腿饭。”

    说话的同时，她习惯性地伸手往裤带里一摸，却一下子摸了个空。

    ……她的校园卡，去哪了？

    “稍等。”俞千语歉意地冲等待她刷卡的食堂员工笑了笑，把背在身后的包取下，匆忙地在夹层里翻找，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仔细想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自己的校园卡了。

    原本摆放整齐的书包很快被翻得底朝天，但那张熟悉的小卡片却始终没有出现。

    俞千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侧身往身后的队伍投去一瞥——大家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站得远远的，显然是不会有人伸出援手了。

    她舔了舔唇，低声同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我不点……”

    话音被一只伸来的手打断了。

    这只手自顾自地伸来，手中轻捻着的卡片在刷卡机上发出清晰的一声“嘀”响，不待俞千语看清卡片上的信息，就很快又收了回去。

    那人停顿了半拍，尔后懒散地冲工作人员扬了扬下巴：“给她点。”

    熟悉的声音让俞千语脊背一僵。

    她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看到柏杨正站在自己身侧。

    他今天的发型有点凌乱，几缕深棕的头发乱糟糟地飘在头顶，浑身穿的都是黑色，运动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衣领垮垮地遮住下巴。

    似乎是感受到了俞千语的视线，他额发半遮着的浓眉稍稍挑了下，但并未回首看来。

    窗口的工作人员还呆愣着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柏杨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从裤袋里抽出手，曲指叩了下桌面。

    他视线半垂，一字一顿地重复：“麻烦，给她点餐。”

    “啊，好、好。”这才魂魄归位的工作人员慌张应下，不出五分钟，制作好的餐品出现在另一侧的出餐口。

    “……谢谢，之后我把钱转给你。”上次不愉快的经历还在俞千语脑海中盘旋，她不想跟柏杨产生多余的交集，道谢之后便闷头端了东西往座位区走。

    ON上可以查询到所有在校生的实名账号，她私下把钱转过去便是。

    不想再给自己找不快，俞千语主动找了张空桌，拆了餐具开始吃饭，只是没过多久，另一个餐盘就出现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她捏筷子的手紧了紧，本想无视这一切，可对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好半晌都没有听到那人接下来的动静之后，她忍无可忍地停了手头的动作，仰起头，同柏杨平静的双眸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