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千语所在的座位是四人座，但直到用餐结束，都没人敢坐到临侧的两个空位置上来。
明明是食堂人流量最多的时间段，大家却都默契地绕过两人，等找到位置坐下后，再不露声色地朝这处打量。
俞千语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她专心地吃着饭，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柏杨。
不得不说，他用餐的模样十分斯文，明明只是份简餐，却被他吃出了高级餐厅的架势，一看就是常年在规范礼仪的家族中生活的。
耳机里的音乐仍在播放，他调节的音量大小刚刚好，盖过一切惹人心烦的噪音，只让她听到自己闷闷咀嚼食物的声音。
柏杨似乎总是一个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今天也不知是又犯了什么毛病。
俞千语向来不喜欢听别人指挥，可既然是于她有利的局面，她也不介意偶尔顺着他的意，和他短暂地和平共处一会儿。
只是不知道这耳机里放的是不是他平常听的歌单，俞千语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暴躁的摇滚和流行乐，可一顿饭下来，耳机里播的基本都是纯音乐和钢琴曲，和她理解中的柏杨……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餐盘里的食物渐渐见了底，俞千语掏出纸巾擦了擦嘴，思忖着自己什么时候摘下耳机还给对方比较合适，视线在桌上乱扫着，突然被摆放在餐桌中央的那张校园卡所吸引。
这张卡似乎从柏杨坐过来的时候就被他随手扔在这了，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不对——
这卡片上，怎么印的是她的证件照？！
疑惑地拧了下眉头，俞千语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遍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忽地抓住一处被她忽视的细节：
是在网球场的那天，她仓促跑走的时候，校园卡似乎从口袋里掉了出去。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柏杨居然在捡到她的卡片后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拿着，不仅没有找她归还，甚至两人现在都这样面对面坐着了，他都没有主动提起……等一下！
俞千语扫了眼自己和柏杨的餐盘，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好的推测——
不会连现在这餐饭，也是用她自己的卡刷的吧？！
亏她还想着要把饭钱还给他！
方才对柏杨生出的那点感激之情一下子灰飞烟灭，俞千语伸手去拿回那张卡片，却一下子摸了个空。
她恼怒地瞪向对面的柏杨，对方却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刚从她指下抽走的那张卡片，这动作让俞千语过度地解读出几分炫耀的意味。
“吃好了吗？”他问。
耳机仍罩在耳朵上，俞千语只看见他嘴唇开合，却压根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一手扒下耳机，她没空去关心他刚刚说了什么，只恼火地压低声音：“把卡还给我！”
柏杨瞥她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神情自若地把卡片揣进口袋，尔后端着餐盘站起身：“走吧。”
说罢，他率先朝出口处走去，留俞千语一个人呆坐在位置上。
……果然，还是那个完全不听人话的做事风格。
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机挂在脖子上，俞千语把背包挎在肩上，赶忙追了过去。
归还餐盘的地方人流密集，又有学生又有老师的，俞千语压着脾气没作声，亦步亦趋地跟着柏杨放了餐具，又紧跟着他走出食堂。
眼看周边的人终于变少了些，她赶忙加快脚步赶上前面那人，整个人横在他前方。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俞千语咬着唇不言语，朝柏杨摊开掌心。
柏杨垂眸，打量几下她空着的手心，面上的神情丝毫不动：“有事？”
俞千语咬牙切齿：“还我。”
柏杨盯着她的手心思考了片刻，微微朝一侧偏了偏头：“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俞千语不解。
“跟我去个地方，”柏杨抬手捋了把垂落在前额的碎发，终于不再和她鸡同鸭讲，一字一顿地认真重复，“东西就还给你。”
听清他的要求，俞千语瞬间警惕起来。
在她的印象中，柏杨可不是什么善茬，再说了，上次撞见他和奚溪的事情已经是她理亏，万一她被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察觉到她一时紧绷起来的神色，柏杨微微勾了勾唇，缓缓道：“你不敢。”
他说话总是语气淡淡的不带感情，这个笃定的陈述句却让俞千语听出了几分轻蔑。
“去就去！”她收回手，不假思索地回呛道。
闻言，柏杨满意地挑了挑眉，长腿迈开，轻盈地跃下一旁的台阶。
“跟上。”他简短地给俞千语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朝某处走去。
俞千语几乎是立刻醒悟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对方拙劣的激将法，对方这副对她轻松上钩而无比满意的模样更是让她心情烦躁。
可话已经说出口，她沉沉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倒是没有如俞千语想象中的那样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柏杨头也不回地带着她穿过校道，穿过一条小路，在一处空旷的停车场内停下。
圣塞尔学院内最不缺的就是贵族和富商子女，升入大学后，大部分人达到了能够考取驾照的年龄，也拥有了能够自主支配的第一架交通工具。学校董事会当然明白这点，在建校之初就在校园内规划了大片专用于车辆停泊的区域。
不过，柏杨来到的这片停车场又与那些公共用地有些不同——
放眼望去，这片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只零星停着几辆颜色花哨的跑车和机车，比公用停车场不知僻静了多少。
俞千语还没有考取驾照，日常外出不是走路，就是靠那辆高中时就购入的小自行车，公寓底层的共用停车场拥挤又混乱，有时找车都要找上个十分钟。
她曾听说董事会会给一些特殊的学生安排私人停车场，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还是不禁感叹董事会的偏心——
肯在这样寸土寸金的校园里专门空出一片空地来给私人停车，这也太浪费资源了。
柏杨显然没她这么多感慨，他轻车熟路地跨上一台通体漆黑的机车，见俞千语还愣在入口处，又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
停车场里还有几个别的男生，他们在柏杨进来时就已经打了招呼，似乎是和他十分相熟的朋友们。
俞千语犹豫了下，想到自己的校园卡，还是依着柏杨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
她这副不太配合的模样着实新鲜，那几个朋友纷纷看过来，目光在她和柏杨间梭巡，充满了八卦的兴味。
短暂的安静了片刻，其中一个大胆地吹了声口哨，打趣说：“柏哥现在喜欢这种类型的了？”
旁边的人搭腔：“这什么类型啊？”
那人顿了片刻，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发：“……寡淡的类型？”
他们说话并不避讳着谁，柏杨和俞千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回想起论坛上的那个帖子，俞千语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不想自己被莫名奇妙地归入那个漫长的列表中。
“够了。”柏杨没看她，随手取了挂在车把上的一只头盔砸过去。
那群人嘻嘻哈哈地接住，听话地转过头去，不再去关注两人之间的动静。
俞千语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停在柏杨的机车旁：“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她抬起眼，这才发现两人这样一站一坐的姿势抹去了身高差异，让她可以轻松地平视对方。
柏杨没回答，一手撑在靠近她那侧的车把上，头顶的碎发被风扬起几根。
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落在远处，好一会儿才懒散地开口：“急什么。”
俞千语顿了顿，一时语塞。
她发现，自己和柏杨呆在一起时似乎无法保持情绪稳定——比如现在，她又感觉有些恼火了。
垂在身侧的手掌捏了捏，她拧着眉要说话，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
“咔嚓”。
是快门的声音。
俞千语整个人都僵住了。
“……嗯？”注意到她突然的异样，柏杨扭过头来，“怎么了？”
俞千语无措地眨了眨眼，尾音有些发颤：“有人在拍。”
方才在食堂里还只是议论和窥视，现在就已经演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偷拍。
“哦。”柏杨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像是对俞千语这样的反应很好奇，撑着下巴的手往前挪了挪，整个人靠向俞千语这侧。
“说了有人在拍！”俞千语小声地吼他。
闻言，柏杨轻轻笑了下，却没有停下。
他缓慢地靠近，近到俞千语能看清他脸颊上细小的容貌。
栗色的瞳孔掩藏在纤长的眼睫下，能从里面找到她清晰的倒影。
俞千语愣神了一瞬，随即回避地垂下眼。
她的目光从柏杨颈间下落，再次注意到他锁骨上那条从不离身的淡银色的项链。
饰品。
她的攻略对象身上也带着饰品。
突然意识到什么，俞千语心间一跳。
她微微抬起眼，视线描摹柏杨微抿的唇角。
那道暧昧的伤疤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看得尤为清晰。
她心中无比肯定，这是他人的牙齿才能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