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到了三月中旬时，天气有了明显的回暖。
林栖早就醒了，却突发奇想地赖在床上不肯起。闭上眼睛，可以听到隔壁婶子拿竹梢编成的扫帚扫地的声音。
“唰——”
“唰唰——”
顺手拉开边上的窗帘，掀起细小的尘粒。阳光穿透玻璃打到脸上却一点都不扎眼，温暖、柔和，烤在身上暖烘烘的。
不可控制的，脑子里蹦跶出一个人的身影。
想起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是这样，像锐利的鹰，有时也像沉默的海。无论天上或是海里，永远海纳百川，包容一切。
如此春光正好，林栖突然就打消了赖床的念头。她想见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就现在。
林栖起身只套了件新毛衣，刷牙洗脸后坐到化妆镜前给自己挽发。在看到台面上放着的口红时，心念微动，把它拿了起来。
口红横过来，上头刻印着几个斜体的英文字母。经过长时间的放置，字体表面的痕迹已经变得不太清晰，单词倒是还能辨认出来，是错印的Barbii。
她记得，这是几年前师父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在家附近的小超市买的，并不贵，二十六块。
那天，师父为了招待几天后来参观的客人，特意带她出来□□联与茶饼糕点。
两人选了一大堆东西，付钱时师父想起家里糖包用完了，便自己去货架上找，留她一人在柜前等老板娘算钱。
她那时比现在要封闭的多，根本不敢对上老板娘的眼神，也不敢乱瞟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只好虚无地盯着老板娘的嘴巴、下颌的位置。
师父拿了糖包回来，见她似乎在瞧老板娘的玫色口红，以为她到了爱漂亮的年纪。
在老板娘的热情推荐，与她细弱蚊蝇地拒绝下，强硬买了支口红送她。
只不过除了那天，老板娘非要给她涂到嘴巴上试色，林栖拢共也没涂过几次。
不太熟练的把口红涂上，镜子里，女孩浅粉色的唇瓣染上了亮晶晶的石榴红釉色。
林栖看着里头的人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像兀自冒出了个双胞胎，总之不像自己。
她面上很不自然，抬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之后却觉得要落哪儿都不对劲。很快，又不知是想到什么，林栖轻咬了下唇，眼神闪躲避开镜中的自己，遮掩神色间的怯羞。
好一会儿她才抛开了脑中杂念站起来，拿起边上的手机要出门时，收到了宋知倦比闹钟还要准的早安问候。
林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他一会儿有没有课要上。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想一出是一出，她还有些恍惚。
好在现在问也不迟，林栖打字问他：【你一会儿有课吗？】
宋知倦：【嗯？】
宋知倦：【早上满课，下午有一节课，之后有空，怎么了？】
满，满课啊......
林栖原本因为好心情而微扬起的脑袋瞬间耷拉下去，嘴巴憋出一口气，丧成了小河豚。
积极性受到打击，她卸下力道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窗外有丝丝光线渗进屋内，打到墙上悬挂的老式笨钟，经过表盘反复折射几次，在林栖露出的后颈上照出一块不规则的三角形光影。吸了吸鼻子，抬头时，光点又落进她的发丝，在盘发一边呈现出莹亮的彩色。
眼睫轻轻颤动两下，林栖讷讷回复：【没怎么......】
手机安静一会儿。
许是那边知道她若是没事也不会这么问，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抱歉，是我的失误。】
林栖看得有些懵，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到她想通，界面上快速弹出了两张图片。点开大图，才发现是宋知倦几个班级的课程表。
宋知倦：【该开学时就把课表发给你的，这样栖栖想要见我，我就不会因为满课错过了......】
宋知倦：【丧气小狗ipg.】
不知道怎么想的，虽然事实如此，林栖却并不想承认他的猜测。像是先主动的就会落于下乘，她试图挽回：【我没想着要见你......】
宋知倦：【没有吗？】
林栖果断撒谎：【没有。】
宋知倦：【好吧，那我上课喽。】
......
林栖沉默，仍然有一种落了下乘的感觉。
她艰难回复：【好。】
那头，宋知倦看着林栖回过来的微信，唇角轻勾，笑得有些无奈。她不知道，明明是没事就不会主动找他的性子......
伴着最后一声上课铃，宋知倦发出一条微信：【可我想要见你。下午下课后我来找你，好不好？】
没等回复，宋知倦收起手机，喊了声“上课”，班里却没有动静。
他抬头看学生，才发现这群学生今天难得乖巧，就连平时班上最皮的那几个，此刻也安分坐在座位上。
除了表情都是难以形容的......兴奋？
宋知倦觉得好笑，问：“今天都是怎么了？”
已经上了近一个月的课，这群孩子也对宋知倦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因此有比较大胆的学生直接问他：“宋老师，你刚才在和你女朋友发消息吗？笑得好甜哟——”
随着这声起哄，其他同学跟着爆发出热烈的鬼叫，一个两个都开始叽叽喳喳地想要八卦。
“宋老师，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好久了嘛？有没得牵过手？亲过嘴？”
......
一阵心照不宣的爆笑，又有人问。
“宋老师，你楞个好看，女朋友长啥子样？有照片没得？”
......
“宋老师，我姐失恋喽！我上礼拜才跟她说我学校班主任好帅，喊她加油追你做我姐夫。”
宋知倦听着他们千奇百外的问题哭笑不得，抬手挥了两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这是该你们了解的事情吗？上课时间，禁止八卦。”
饶是他这么说，还有皮孩子试图把气氛炒热一点，拖延上课时间：“宋老师，你女——”
宋知倦深知他们的厌学心理，为了不耽误时间，索性一个眼神扫过去，让皮孩子瞬时噤了声。
宋知倦故作冷脸，提醒道：“再不上课，讲不完今天的内容，拖堂可就别怪老师了。”
孩子们顿时叫苦连天，直呼：“不要啊！！！宋老师快上课吧！我们最爱听宋老师讲课了！！”
宋知倦被他们逗得差点失语，不好再浪费时间，说：“行，那翻开课本第三章，今天来讲一元一次方程......”
-
林栖只回了个“好”便放下了手机。
她还没吃饭，本来想约宋知倦去集市上吃个早餐的，现在计划被搁浅，呆坐了一会儿，才安慰自己不找他也还有别的事可做。
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青菜面，又窝了个蛋进去，拿了筷子上桌。用筷子搅和两下面，手顿住，林栖垂了下眼睛，还是拿出手机想保存那两张课表，却发现自己错过了宋知倦给她回的微信。
宋知倦：【可我想要见你。下午下课后我来找你，好不好？】
林栖：......
看到这条微信，林栖觉得自己领悟了什么叫做“先给个下马威，再给颗糖”。
可糖就放在眼前，她实在禁不住诱惑，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手比脑子快，回：【好。】
看清自己发了什么，林栖握筷子的手捏了捏，“啪啪”两声打在发消息的手上。
没留下印子。
她怕疼。
......
吃完面，洗了碗筷，林栖闲着无事，就倒了杯热茶，拿出早前宋知倦送给她的书，搬了小矮凳，去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
只是小矮凳坐着并不舒服，约莫半个多小时过去，林栖便觉得屁股被硌得慌，脖子也因为低头看书而泛起胀痛。
把书倒摊在一边，她两手扶上脖子，头往后仰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着，思绪随之放空。
南渡的冬天是极短的，与之相反，夏天要长上许多。
院内看不到，林栖的小院外其实种着一棵百合花树，花期很长，只比夏季短一些。树旁有一块两三个平方大小、鹅卵石铺成的空地。
她想着，该在那块空地上支一个秋千，用作夏日纳凉或者闻香看书。
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她认识的，会做秋千的人......
没过一会儿，林栖就放弃了。
她其实不认识什么人。
默默拿起手机，点进宋知倦的聊天界面，林栖问他：【宋老师，你会做秋千吗？】
等了一会儿，宋知倦并没回复。她想他或许是正在上课，只好又放下了手机。
又揉了几下脖子，感觉酸胀缓解了些，林栖决定站起来走一走。走至花圃，她才想起这几天都忘记给她的绣球花们浇水了。
连忙给它们浇了水，林栖惊喜的发现，好几盆绣球花枝条上都新抽了许多芽点，甚至有些已经长出了叶子。
只不过这些天南渡没下过雨，她也忘了浇水，这些叶子看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干瘪。
为了忏悔这段时间的漠不关心，林栖从收纳工具的小厅里找出了搁置在角落的磷钾肥。
才给它们施了肥，手机便发出一声微信提示音。以为是宋知倦回了消息，她拿起手机查看。
不是宋知倦，是一个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