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安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依旧是一脸茫然无措。

    宋禄把门摔得啪啪响，独自在办公室里消化了一阵子，等脸上不再挂相了，这才打开门喊人：“学安，你进来。”

    李学安放下手里的一摞书，一边拍身上和衣服上的灰，一边往里走。

    宋禄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握撑着下巴，见到她嘱咐道：“把门关上，进来坐。”

    李学安坐下，就听这人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金主任的？”

    “我真不认识他。”这话李学安说得理直气壮。

    宋禄眯起眼睛，反复端详着她的脸，见确实不像是在撒谎，便循循善诱：“之前你请假去京市，真没在那里见过他？”

    “金主任之前是京市的领导？”李学安反问。

    宋禄指节敲了几下办公桌，又觉得两人真可能没什么交集，虽然是中央下的调令，但金国昌之前几年都在西北发展建设，李学安一个连大学都在本市读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见到这种身份的人物？

    难道真是看过李学安写的小说，成了狂热书迷不成？

    李学安见宋禄没回答，便也不再出声，办公室内就此沉默了下来。

    半晌，宋禄开口：“既然得到了金主任的赏识，那就好好干，以后我顾不到你，说话做事机灵点。”

    李学安腹诽，这人不给自己下绊子就不错了。

    她表面上一点不显，笑着点点头。

    宋禄想了想，又和颜悦色补充道：“不过你能力强，当初我把你提拔上来，就觉得你肯定不会止步于此。”

    “提拔”二字，他故意重读，李学安当即表示：“姐夫你放心，你们夫妻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呢。”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古怪，但面前人的表情格外真诚，宋禄没有揪着不放，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李学安一出门，立刻搬着东西去主任办公室报道。

    主任配备的空间更大，两个秘书都配有独立单间，孙韬见李学安过来，十分热情地带着她去了她的专属小屋。

    这间小办公室整体不足十平米，放着书柜、杂物柜和办公桌，闲置的时候一直充当杂物间的作用，孙韬刚刚带人把多余的东西搬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清洁，入目全是错落有致的灰尘印子。

    她把东西暂时放在办公桌上，先去找金主任报道，金国昌正在看前任留下来的资料，看见李学安，并不热络，只简单吩咐了几句：“先跟着孙韬好好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回头我会分配给你合适的任务。”

    李学安见他正忙，不敢过多打扰，退了出来。

    -

    宋禄回到家，见张丹准备了一大桌子好饭好菜，还开了瓶红酒，显然是要给他庆祝。

    他黑着脸，脱掉中山装外套，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两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都收了吧，我没心情吃。”

    “怎么了？”张丹急忙凑上来，“今天不是李主任的退休大会吗？不是你接任？那个姓朱的阴你了？”

    “我和他谁都没接任，被别人摘了桃子，”宋禄冷笑一声，“接任的是中央调过来的新人。”

    “打听到人什么背景了吗？”张丹追问。

    宋禄哼了一声：“详细的不清楚，只知道家里挺有权势。”

    “这种估计就是过来刷资历的，干不了几年就调走了，”张丹安慰他，“不要着急，好饭不怕晚，该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宋禄懒得跟眼前的小妻子解释里面的弯弯绕绕，仿佛泄愤一样说道：“人家可是做好了准备来的，上来点名把李学安要走了。回头你去问问你这个好妹妹，到底怎么搭上的这层关系。”

    “李学安？”张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这个名字就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初她和许志国相亲，这人直接搅和黄了，她和宋禄结婚后，这人又巴巴贴上来，当了宋禄的秘书。她几次查岗，时不时都能撞见宋禄他们两个在办公室偷偷说小话。

    要不是李学安自身不检点，自己也不会劝宋禄提拔范明山。李学安口口声声看不起钟晓慧，她做的一切又和钟晓慧有什么区别？老王家基因遗传勾搭姐夫的毛病？

    宋禄恶声恶气地点头：“那位说是她的书迷。”

    “不可能，”张丹气得摸着肚子深吸几口气，斩钉截铁地回，“报纸一天卖那么几份，又只在煤城卖，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再者说，小说作者的名字是婵娟，又不是李学安。”

    宋禄被她说服了，沉默半晌问：“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张丹抿抿嘴：“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宋禄一愣：“我打听过，金国昌之前结过婚，媳妇儿是科研人员，十几年前做实验时发生意外死了，之后他就没有再找。”

    想到李学安攀上金国昌的可能性，两口子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张丹耐不住性子，从衣架上拿起包往外走：“不行，我得去找我妈，让她提醒着我二姨点，别和许志国办酒之前再闹出事儿来。”

    宋禄正烦心，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张丹披上厚外套，转头回答，“我妈那儿地方小，你去了又得跟我挤一张床，俩人都睡不着，再说，你明天早上还得上班呢。”

    宋禄从善如流的坐下，目送张丹离开。

    张丹推着车子从院子里出来，正撞上孙海洋的媳妇儿，女人仿佛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她出来，露出一丝震惊和无措，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冲上前说：“丹丹，宋主任回家说了什么吗？”

    张丹脚步不停，敷衍解释道：“这次宋禄也没有心理准备，你放心，孙海洋是他的心腹，这次不成，下次有机会，宋禄肯定会带着他。”

    下次？

    女人的嘴角微微向下，表情有些不屑，这马上要过年了，宋禄过完年四十八岁，还差十来年退休，真能有下次机会？

    想到这里，女人又凑过去道：“下次再说下次，这次事情没办成，我们的钱是不是该退回来？”

    她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张丹停下来，转头盯着她：“是孙海洋叫你过来要钱的？”

    “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女人放低姿态，“家里两个孩子在上中专，衣食住行都需要钱，老大有了对象，还要出一大笔彩礼，实在是手头紧……”

    人家花钱调动工作，没调成的话，刨掉成本退回去，这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女人给了张丹两千，张丹回去就扣下了一半，跟宋禄说只有一千，宋禄让以她的名义存下来。

    两千是笔大钱，她手里有钱了，开始大手大脚买东西，如今花出去了一千七八，根本没钱退给孙海洋一家。

    张丹骑上车子就想走。

    “把话说清楚。”女人伸手拦她，拽住了她脖子上的围巾，张丹没有堤防，连人带车摔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摔，她捂着肚子低声哀嚎，感觉裤子里逐渐湿润的。

    女人看着她久久不起身，疑惑地上前：“就摔了一下，至于吗？你不会想讹人吧？”

    -

    隔天，李学安起床，见屋外白茫茫一片，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从凌晨两点多开始下，现在已经停了。

    她兴奋的冲出去，见雪并不大，只落了薄薄一层，早上气温在零下，并没有化，一踩一个脚印，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王翠芬瞥见闺女，提高音量嘱咐：“赶快去洗漱，收拾完出来吃饭，志国烤了不少红薯拿过来。”

    李学安一扭头，果然见许志国在堂屋站着，她冲着人挥挥手打招呼，转头拿着盆去厨房接热水洗脸。

    吃完饭，许志国道：“下雪路滑，我去市里接石头和剪子，正好送你上班。”

    李学安欣然同意。

    天气冷，王翠芬给她做了一双薛定谔的棉手套，不拆开永远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棉花，反正上下班这么一路骑下来，四十多分钟，手冻得通红。

    如今坐在车后座，有人在前面挡风，手插在兜里，全身上下都暖和。

    她抓紧许志国的衣服，往外拽了一下，吸引前面人的注意力，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许志国带着李学安的棉手套，有点小，他不自在的抓握了几下，回道，“到家十一点多了，太晚，没来找你。”

    李学安理解地点点头：“这次寒假放多久啊？”

    “要看学校的通知，”许志国戴着口罩，声音有些闷，“怎么也能呆到正月十五。”

    冬天是农闲时节，基本没什么活儿干，要是暑假，他一天都别想休。

    李学安掰着手指算了算：“能呆快两个月。”

    “正好可以好好准备一下我们两个的婚事。”许志国回。

    李学安眨眨眼睛，觉得没什么可准备的，不过她不会打消对方的积极性，因此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挺好的。”

    没等许志国反应，她转移话题问：“你期末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许志国笑了笑，“你可以开始计划奖学金怎么花了。”

    “大概能发多少？”李学安毫不客气，真的在计划。

    许志国想了想：“最少二百。”

    李学安“啧”了一声，表示钱有点少。

    许志国失笑：“我会努力多赚钱的。”

    “不用了，你可以全身心投入科研，咱们家有我一个能赚钱的就够了。”李学安倒是很好说话。

    “那你辛苦了。”许志国欣然接受。

    天太冷，两人交谈时呼出白气，把体内的热量都带走了，李学安打了个哆嗦，把脸埋在许志国背后，不说话了。

    到了单位，许志国把人放下来，嘱咐道：“下了班别乱跑，等我过来接你。”

    “知道了。”听着对方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李学安不耐烦地跑远了。